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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猛、陈孝二人离了酒楼,心中如同压了千斤巨石。窦永衡身陷囹圄,周氏下落不明,这塌天的祸事来得如此突然,让人措手不及。他们一心只想尽快赶到灵隐寺,求济公活佛指点迷津。谁知刚走出不远,街角摇摇晃晃又转出一人,隔着老远便挥着手,舌头打着卷儿喊道:“杨……杨爷!陈爷!留步!留步啊!”

二人定睛一看,来人约莫四十上下年纪,面皮微黄,穿着体面的管家服饰,却是醉眼乜斜,步履蹒跚,正是旧相识黄忠。这黄忠早年曾跟随外任官员,为人豪爽仗义,最好交友,三教九流都有往来,与杨猛、陈孝也颇有些交情。后来主人任满回京,将他荐到了大理寺正卿王胜仙府中当差。

黄忠抢上几步,一把拉住陈孝的胳膊,满嘴酒气:“二位兄弟,碰……碰得正好!我心里憋闷,一个人喝寡酒无味,陪我……再喝几杯去!”

杨猛心中焦躁,正要推辞,陈孝却暗地里扯了扯他的衣角。陈孝心想,这黄忠如今在王胜仙府上当差,或许多少知道些内情,正好趁机打探。于是面上堆起笑容道:“黄大哥有兴,我二人自当奉陪。只是方才已饮了几杯,怕是陪不好大哥。”

黄忠把眼一瞪:“什……什么话!瞧不起哥哥我?走!还是那家酒楼!”说罢,不由分说,拉着二人又往回走。

那酒楼的伙计刚把醉倒的白平安顿在雅间,一抬头,见杨猛、陈孝去而复返,还又搀着一位醉醺醺的爷,不由得暗暗叫苦。三人另寻了一间雅座坐下,黄忠一拍桌子,高喊:“伙计!先……先上三百壶好酒来!”

伙计吓得一哆嗦,赔笑道:“爷,酒有的是,可没那么多壶啊!您几位先慢慢喝着,小的随时给您续上,管够!”

杨猛皱眉道:“黄大哥,何事要饮三百壶?我二人确已酒足。”

黄忠长叹一声,眼圈竟有些发红,醉意朦胧中带着十分的悲愤:“二位贤弟,今日这酒,是诀别酒!喝完了这场,明天……明天你们就再见不着哥哥我啦!”

陈孝心中一动,忙问:“兄长何出此言?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但凡我二人能帮上忙的,绝无推辞!”

黄忠摇摇头,又灌下一杯酒,泪水混着酒水淌下:“你们……帮不了!这世道,没法活了!我黄忠活了半辈子,虽没什么大本事,却从没做过亏心事。可如今……如今我伺候的那位主子,花花太岁王胜仙,真真是衣冠禽兽!我……我实在看不下去了!”

他压低了声音,却因醉酒而控制不住音量:“你们可知……那打虎英雄窦永衡?”

杨猛、陈孝心中剧震,几乎要站起来,强自按捺住,听他说下去。

“窦永衡是条好汉啊!可那王胜仙,看上了人家的媳妇周氏,就设下毒计,买通盗贼,诬陷窦永衡是江洋大盗,把他下了死囚牢!这还不算……今日,又派人假托名目,把窦永衡的媳妇,那位贞烈贤德的周氏,骗进了府里!”

黄忠说到激动处,拳头攥得咯咯响:“那周氏,真是烈性女子!一下轿子,知道中了奸计,便破口大骂,誓死不从!王胜仙那禽兽,竟命婆子将她捆绑了,关在后花园的合欢楼上,逼着她……逼着她成亲!我……我方才从那边过来,听得里面哭骂之声,真真是……心如刀绞!”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我黄忠一生无儿无女,上无父母,下无妻小,了无牵挂!我想明白了,与其跟着这等禽兽,昧着良心活着,不如拼了这条命,替天行道!今晚……今晚我就买把快刀,摸进合欢楼,宰了王胜仙这狗贼,再一刀抹了脖子,干净!也落个名在人不在,强过受这窝囊气!”

说罢,他情绪过于激动,加上酒力上涌,身子一软,“咕咚”一声滑到桌下,醉得不省人事。

杨猛、陈孝听得这番话,终于证实了周氏果然落入王胜仙魔爪,且情形危急!二人又惊又怒,杨猛目眦欲裂,恨不得立刻提刀杀进王府。陈孝稍显冷静,但也是双手颤抖。他唤过伙计,塞过去一块碎银,低声道:“好生照看这位黄爷,让他在此安睡,莫要打扰。我二人去去就回。”

伙计苦着脸道:“陈爷,杨爷,您二位这……这已是第二位醉倒的爷了。小店雅间本就不多……”

陈孝摆手道:“多担待,回头另有重谢。”说罢,拉起杨猛匆匆下楼。

来到街上,夜风一吹,杨猛更是怒火攻心,低吼道:“大哥!还等什么?那王胜仙如此歹毒,窦大嫂危在旦夕!我们这就回家取兵刃,杀进王府,救出大嫂,再去劫了大牢,救出永衡兄弟!这临安城,反了他娘的!”

陈孝急忙捂住他的嘴,四下张望,见无人注意,才低声道:“贤弟噤声!你不要命了?那王府是龙潭虎穴,守卫森严,你我二人前去,无异送死!况且永衡还在狱中,投鼠忌器啊!”

“那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着弟妹受辱?”杨猛急得跺脚。

“为今之计,还是得尽快找到济公长老!他必有法子!”陈孝强压心慌,拉着杨猛往钱塘关外走,打算抄近路赶往灵隐寺。

二人刚出钱塘关,只见对面大步流星走来一条大汉。此人身高九尺,虎背熊腰,头戴青缎壮士帽,身穿白缎箭袖袍,外罩皂色英雄氅,面如锅底,黑中透亮,一双环眼炯炯有神,正是北路镖头,铁头太岁周堃!他左手提着一蒲包精细点心,右手拎着一蒲包乡土特产,显然是来京探望亲友。

这真是无巧不成书。周堃本是押镖路过,离城二十里处,吩咐伙计们押镖先行,自己特地买了礼物,进城来探望姐姐、姐夫窦永衡,并顺道拜访杨猛、陈孝两位兄长。

周堃一眼瞧见杨、陈二人,连忙快步上前,抱拳施礼,声若洪钟:“陈大哥!杨大哥!一向可好?小弟这厢有礼了!前番我姐姐、姐夫投奔京城,多蒙二位兄长照应,周堃感激不尽!请问我姐夫他们现住何处?我先去瞧看,稍后再专程到府上拜谢!”

陈孝闻言,心中一紧,尚未想好如何措辞,旁边性急的杨猛早已按捺不住,脱口而出:“周贤弟,你来得正好!我二人正愁人手不够!你姐姐、姐夫出大事了!”

陈孝想拦已来不及,急忙推了杨猛一把:“你胡说什么!”

周堃见二人神色有异,又听杨猛话中有话,顿时收敛笑容,浓眉紧锁:“二位兄长,到底出了何事?但讲无妨!”

杨猛抢着道:“贤弟,你姐丈被恶人诬陷,下了大牢!你姐姐……她被当朝秦丞相的兄弟,花花太岁王胜仙设计骗入府中,逼着成亲呢!眼下还不知是死是活!”

这番话,如同晴天霹雳,在周堃头顶炸响!他原本满心欢喜前来探亲,万万没想到竟听到如此噩耗!只见他愣在当场,脸色由黑变紫,由紫变青,猛然间,“哇呀呀!”一声怒吼,宛如半空中打了个霹雳!他双臂一甩,将手中两包礼物奋力抛了出去!

那包大八件点心,划出一道弧线,不偏不倚,正掉进路边一户人家里。这家里只有一对清贫的老夫妇,老婆子正念叨着想尝尝大八件,老头还埋怨她家中无米下锅还想吃点心。忽听“噗通”一声,天上掉下个蒲包,打开一看,竟是精致的大八件,老两口又惊又喜,只道是老天爷显灵。

另一包土产,则飞进了隔壁院子。那家男人不在,只有一个素来不守妇道、喜好招蜂引蝶的媳妇在家。她见凭空飞进一包东西,还以为是隔壁那对她眉来眼去的小叔子丢进来的,顿时想入非非,自是一番丑态。

这些闲话,暂且不提。单说周堃,得知姐姐受辱、姐夫蒙冤,直气得三尸神暴跳,七窍内生烟!他仿佛万丈高楼失足,扬子江心断缆,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顶门!也顾不得与杨猛、陈孝多说,撒开腿,如同发疯的猛虎一般,朝着城内狂奔而去!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杀进王胜仙府,杀他个鸡犬不留,救出姐姐!

他一路狂奔,两眼赤红,心中杀意沸腾。但跑出一段路,被冷风一吹,猛地清醒了几分。他停下脚步,自问自答:“周堃啊周堃!你糊涂!你就这般赤手空拳去闯那龙潭虎穴?岂不是送死?需得有件趁手的兵刃!”

想到此处,他环顾四周,见街边正好有一家兵器铺子亮着灯。周堃迈步闯入,声如炸雷:“掌柜的!有好刀没有?”

掌柜的见他满面杀气,眼珠通红,吓了一跳,小心问道:“客官……您买刀何用?”

周堃怒道:“你卖刀何用?少废话!拿你铺里最快的刀来!要能一刀一个,杀人不费劲的!”

掌柜的见他凶恶,不敢怠慢,连声道:“有有有!客官稍候!”忙不迭从内间取出一口厚背薄刃的纯钢腰刀,刀光凛冽。

周堃接刀在手,掂了掂,挥动两下,问道:“还有更好的吗?”

掌柜的陪笑道:“客官,这已是小店最好的了,斩钉削铁,吹毛断发,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周堃看这刀确实不错,问:“多少银子?”

“四两银子。”

周堃也不还价,从怀中摸出几块碎银子扔在柜上:“自己称!”说罢,提刀而出。

此时天色已完全黑透。周堃持刀站在街心,冷静了些。他心想:“我虽知王胜仙是恶霸,却不知他府邸在何处。我这般满脸杀气,持刀问路,只怕吓坏路人,反而不美。”于是他将刀插入腰带,用外袍稍作遮掩,定了定神,拦住一个过路人,尽量平和地问道:“借问,大理寺正卿王胜仙王大人的府邸在何处?”

那路人见他虽努力克制,但眉宇间的煞气仍遮掩不住,不敢多问,指了方向:“由此向北,见路北有座狼虎庙,庙前向西,就是泰和坊。头一座气派大门是秦丞相府,再往西数,隔十几个门,西头第一座大宅院,便是了。”

周堃问明路径,心中杀机更盛。他摸了摸腰间的钢刀,深吸一口气,迈开大步,直奔泰和坊而去。今夜,他誓要这花花太岁的府邸,血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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