桀狱的环境，比岩浆地窖的灼烤与九阴冰窟的酷寒叠加起来还要恶劣。冰火两重天的力道轮番碾压，便是寻常仙苗境高手怕也撑不过三个时辰，可对秦浩轩而言，倒成了难得的“清凉地”——体内一叶金莲残余的燥热，竟被这极端温差丝丝缕缕地抵消，说不出的舒坦。
但他面上半点不敢显露，故意佝偻着身子，眉头拧成疙瘩，装出被折磨得脱力的模样，脚步踉跄地踅出桀狱。穿过幽暗甬道时，耳后似乎有视线扫来，他暗自加快脚步，直到踏上灵田谷的青石板路，才悄悄松了口气。
当夜无话，秦浩轩寻了处僻静灌木丛打坐，一夜修行顺畅，金莲药力与体内灵力融得愈发妥帖。
次日天刚亮，他在食堂用过早饭，提着书箱往徐羽住处走。远远便见徐羽屋前围了几个灰衣弟子，脸上堆着热络的笑，正凑在徐羽和慕容超身边，语气带着明显的讨好：“徐师姐，慕容师兄，就凭你们俩的本事，拿下这次的秘境名额还不是手到擒来？到时候带我们兄弟几个开开眼，贡献点我们分毫不取，只求跟着长长见识。”
秦浩轩脚步微顿——灰衣弟子在门中地位不低，非仙苗境十叶的硬实力，便是攒够了旁人望尘莫及的门派贡献才能换上这身衣裳。这几人能围在徐羽身边，显然不是等闲之辈，此刻却放低姿态，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他放缓脚步，隐在树后，想听听他们要商量什么。
那几个灰衣弟子见徐羽出来，脸上的笑都堆得更满了。最前面那个身形高挑的瘦个子，先抢着开口，语气带着点讨好的急切：“徐师妹，通融通融呗？我愿意出十两下三品灵石，换八千斤一级玉米——您是不知道，我那头金毛狮子兽嘴刁得很，非一级玉米不吃，偏偏我地里种满了大米，实在舍不得刨了重种。”
旁边一个中等身材的络腮胡汉子立刻挤开他，拍着胸脯接话，声音洪亮：“徐师妹别理他！一头金毛狮子兽算什么？我那赤红虎头雕才是潜力股，喂好了将来未必比吞山兽差！我也出十两下三品灵石，换七千斤就成！您放心，我这儿是有多少收多少，绝不压价，您压根不用愁卖！”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都想抢着和徐羽搭话，连眼角的余光瞥见走近的秦浩轩时，也只是匆匆扫了一眼，心思全在玉米的交易上。秦浩轩听着这阵仗，心里了然——看来灵田谷的一级玉米，在门派里倒是挺抢手。
话音刚落，一阵带着花蜜香的风忽然卷过灵田，几抹灰影簇拥着一道青影飘然而至。为首的青衣女弟子身姿婀娜，袖口绣着缠枝莲纹，正是百花堂的罗百花。她身后跟着的几个灰衣女弟子，个个眉目灵动，手里都提着竹篮，篮中隐约可见亮晶晶的灵石碎屑。
围着徐羽的两个灰衣男弟子见状，心里同时咯噔一下——罗百花在门派里出了名的手面阔绰，据说她驯养的金线猫兽，单是喂食就要用百年份的灵玉磨成粉，这下怕是抢不过了。
罗百花的目光轻轻扫过全场，眼波流转间，仿佛有花瓣在空气里簌簌飘落。被她看到的弟子都下意识挺直了腰，连呼吸都放轻了些。她对着徐羽和慕容超浅浅一笑，声音像浸了蜜：“请问，二位就是徐羽师妹和慕容超师弟吧？”
徐羽点头时，瞥见她鬓边别着一朵半开的玉兰花，花瓣上还沾着晨露，映得她肤色愈发莹白。慕容超则愣了愣，才想起该应声——这罗百花的笑，比他们灵田培育的醉春风还要醉人三分。
罗金花见徐羽不语，又往前凑了半步，鬓边的珠花随着动作轻晃，笑得愈发殷勤：“徐师妹，你这玉米的品相，在咱们门派里能排进前三，我出这个价，不算亏吧？”她拍了拍随行弟子提着的锦袋，灵石碰撞的清脆声响格外诱人，“现结，绝不拖欠。”
周围的围观者早炸开了锅——十两下三品灵石换六千斤玉米？这价码比黑市还高了三成！有人偷偷掐了把自己的大腿，确认不是做梦，暗恨自己地里只种得出二级作物，只能眼睁睁看着这泼天的好处落在徐羽头上。
徐羽指尖摩挲着腰间的玉佩，抬眼时，目光清凌凌的，扫过罗金花身后那几个眼含期待的百花堂弟子，忽然笑了：“罗师姐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玉米……”她顿了顿，指了指田埂边的小木牌，上面刻着“灵植共享”四个小字，“是门派统一培育的灵种，得按规矩由膳堂统一收走，我做不了主。”
罗金花脸上的笑僵了一瞬，随即又化开，语气更热络了些：“那我去找膳堂的管事谈！徐师妹，你可得在管事面前替我美言几句，就说我百花堂的金线猫兽，非你这玉米不食。”她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点姐妹间的亲昵，“等这事成了，我送你一匹雪绫缎，做件新衣裳正好。”
旁边的灰衣女弟子连忙帮腔：“是啊徐师妹，咱们百花堂的绣娘可是全门派最好的，你要是去做客，让她们给你量身做几套衣裳，保管比画本子里的仙子还好看。”
徐羽刚要开口，就见膳堂的刘管事背着账本匆匆赶来，老远就喊：“徐羽丫头！你这季的玉米熟了？我带了秤来，按新规矩，一级品加两成补贴！”
罗金花眼睛一亮，立刻迎上去：“刘管事！我跟你谈笔生意……”
徐羽望着她们交涉的背影，忽然觉得，这沉甸甸的玉米，倒比想象中更金贵些。
这些话落在旁人耳中，几个心思活络的早已品出了门道——哪是什么买玉米，分明是借着粮食买卖的由头来拉拢徐羽，为将来她择定百花堂埋下伏笔。
徐羽冰雪聪明，这点心思如何瞒得过她？只是她脸上始终挂着那抹淡淡的浅笑，眉眼间波澜不惊，仿佛全然未曾察觉。直到瞥见远处走来的秦浩轩，那笑意才陡然漾开，眼尾眉梢都染上几分真切的欢喜。她转头对围着自己的几位百花堂弟子道：“买卖玉米的事，还是劳烦几位师姐跟浩轩哥哥商量吧。往后我们地里种不种玉米，收成了卖与不卖，全听他的意思。”
说罢，她快步走到秦浩轩身边，仰头笑道：“浩轩哥哥，你可回来了。几位师姐正跟我商议买玉米的事呢。”
秦浩轩颔首应着，方才一路走来，她们的对话已听了七八分，那名为购粮、实则拉拢的意图，他自然也瞧得明白。他敛了敛神色，扯出一抹温和的笑意，对几位百花堂女弟子做了个请的手势，语气温和却有礼：“屋外霜寒露重，天又冷，几位师姐若不嫌弃，不如进屋坐坐，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罗金花见徐羽和慕容超都没出声，虽心里嘀咕这三人怎么让个看着没什么修为的弟子拿主意，但也没多问，笑着应道：“秦师弟考虑得是，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等百花堂的人都进了屋，秦浩轩转头对那两名灰袍男弟子抬手示意：“两位师兄不进来喝杯茶？”
两人对视一眼，心里门儿清——罗金花亲自来谈，哪还有他们插话的份？不如回去给灵田施道灌灵术实在。于是连忙拱手：“多谢师弟好意，我们地里的灵麦该追肥了，就不叨扰了。”说罢转身就走，脚步轻快得像是怕被留住。
秦浩轩笑了笑，转身进了屋。刚关上门，罗金花就直截了当道：“秦师弟，明人不说暗话——你们这季的玉米，我全要了。价格按市价加两成，现结不拖欠，如何？”
秦浩轩刚坐下，闻言抬眸看了看徐羽，见她微微点头，便回道：“罗师姐爽快，我们也不绕弯子。玉米可以全给你们，但有个条件——交货时得用灵犀车来运，不能用普通马车，免得颠簸坏了品相。”
罗金花愣了下，随即笑道：“这有何难？灵犀车现成的，我让弟子回去调三辆来！”
一旁的徐羽这时才开口：“罗师姐，还有一事——”她指了指墙角堆着的玉米样本，“这批玉米带了点‘凝露’属性，储存时得用玉瓮装，普通木筐会吸走水汽，影响口感。”
“没问题！”罗金花拍板道，“玉瓮我多备些，保证万无一失！”
罗金花笑意盈盈地说道：“往后你们田里种出的一级玉米，我全部都要了，就按高出公价一倍的价格来算，十两下三品灵石换六千斤玉米，你看如何？”
秦浩轩轻轻一笑，回应道：“罗师姐给出的价格确实很诱人，只是我们一共就三块地，就算全部种上玉米，产量也不会太高，还让罗师姐亲自跑这一趟，真是太麻烦您了。说起来，我们真的很感激师姐能以这么优厚的价格长期收购，照顾我们几个刚入门不久的弟子。不过可能要让师姐失望了，毕竟玉米的价值有限，我们种完这一茬，后面恐怕就不会再种了。”
罗金花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微笑，从容地说道：“不种玉米也无妨，只要是一级的粮食作物，我都可以长期收购，给出的价格肯定是最划算的。”
听闻此言，秦浩轩心里愈发笃定，罗金花此举显然另有深意。他心里清楚，太初教中只有百花堂是全由女弟子组成的堂口，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若不出意外，徐羽日后多半是要加入百花堂的，如此看来，罗金花提前来拉拢关系，倒也在情理之中。
罗金花在门内待得久了，种植经验早就练得扎实，几句话就和秦浩轩聊得热络起来。正说着田间管理的门道，门外忽然传来争执——
百花堂女弟子拦着人：“楚师兄，我们罗师姐正和徐师妹谈事呢，您稍等片刻？”
罗金花眉梢微挑，自语：“楚师兄？莫非是古云堂的楚湘子？”转头对徐羽道，“我出去看看。”
秦浩轩猛地站起，想起下午强买玉米那事，脸色沉了沉：“罗师姐，你们聊着，我去看看！”
徐羽点头：“好，我陪罗师姐再聊聊。”
门外，穿橙色宗袍的楚湘子立在廊下，面如冠玉，身姿挺拔，听见动静回头，目光正好撞上冲出来的秦浩轩，嘴角勾起一抹淡笑：“秦师弟？这么巧。”
秦浩轩攥紧拳头：“楚师兄来这儿，有事？”
罗金花看着徐羽对秦浩轩那副言听计从的模样，心里头愈发犯嘀咕——这三人里，明明徐羽和慕容超的资质都比秦浩轩出挑得多，可瞧着架势，倒像是秦浩轩在拿主意。这奇怪的关系绕得她脑仁儿疼，怎么也想不明白其中关窍。
一旁的慕容超瞧着徐羽满眼信赖望向秦浩轩的样子，心里头莫名泛起点酸意。他暗自憋着股劲：秦浩轩不过是个弱种，自己堂堂灰种，论资质论实力都甩他几条街，只要拿出担当来，徐师妹肯定也会对自己另眼相看！
于是他转向徐羽，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沉稳：“徐师妹，我也出去看看吧？那楚湘子是古云子的得意门生，据说已有仙苗境三十叶的修为，今儿还强买了咱们的玉米，我倒要瞧瞧他又来捣什么鬼！”
徐羽听完，目光自然地飘向秦浩轩，那意思再明白不过——听你的。
秦浩轩看得清楚，当即摆了摆手，笑得大方：“当然可以，一起去瞧瞧！”说罢，和慕容超一前一后迈出门去，留下罗金花在原地，望着他们的背影，更觉这三人的关系透着股说不出的微妙。
望着秦浩轩与慕容超出门的背影，罗金花眸光微动，隐约咂摸出些门道——徐羽看秦浩轩的眼神，依赖里带着全然的信任，绝非寻常同门情谊。她暗自思忖：“这秦浩轩不简单，能让徐羽这般信赖，往后倒是要多些留意，好生拉拢才是。”
而此时的楚湘子，正窝在房里给新收的吞山兽幼仔喂食。那幼仔一身漆黑鳞甲，喉咙里发出“咕噜”的低吼，正用爪子扒拉着楚湘子递去的玉米碎。这玉米来得“划算”——下午他在一线天闲逛，见灵田谷的杂役弟子挑着一万一千斤一级玉米售卖，仗着自己是古云堂堂主的得意门生，硬是用半价强买下来，此刻正为这“精明”之举沾沾自喜。
“哐当！”
房门被猛地踹开，木屑飞溅中，古云子满面怒容地站在门口，花白的胡须因愤怒而颤抖，进门就劈头训斥：“你昨日午后在一线天，竟用半价强买了灵田谷一万一千斤一级玉米？！”
楚湘子被吓得手一抖，玉米碎撒了一地，吞山兽幼仔被惊得炸起鳞甲。他慌忙起身，心里咯噔一下——这事竟传到师父耳中？但嘴上仍强辩：“师父，弟子是瞧那些杂役弟子不懂行情，才按‘友情价’收的，也算帮他们省去转运的麻烦……”
“混账！”古云子怒喝一声，拂尘一甩，案上的玉瓶被扫落在地，“你以为我不知道？那是灵田谷弟子起早贪黑种出的收成！你仗着身份强压价格，传出去，我古云堂的脸面都要被你丢尽！”
楚湘子被骂得低下头，手指绞着衣摆。他何尝不知理亏，只是近来心里窝火——自从张狂、李靖、徐羽这三个紫种弟子入门，他这“天资最出色的饱满仙种”光环便黯淡下去，连“未来掌教候选人”的名头都被悄悄摘了。憋着的火气没处撒，才把气撒在杂役弟子身上……
“那三个紫种……”他嘟囔着，语气里满是不甘。
“还敢提！”古云子气得胡须直翘，“你不反思自己德行有亏，反倒迁怒旁人？紫种弟子天资出众，却从未仗势欺人，你再这般下去，别说接掌掌教，怕是连古云堂的门都要待不住了！”
吞山兽幼仔似乎感受到气氛紧张，低低呜咽着蹭楚湘子的脚踝，却被他烦躁地一脚踢开——这一脚，更显他此刻的失态与狭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