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啸天那一声压抑到极限的怒吼，如同受伤孤狼的悲鸣，在死寂的野人山中回荡，然后，被这片无边无际的绿色魔窟，无情地吞噬。
没有回音，没有希望。
“团长……”李振和剩下的几个独立团老兵，围了上来，他们看着因为高烧和寒战而蜷缩成一团、壮得像头牛一样的王虎，又看了看林啸天那张因为愤怒和无力而扭曲的脸，每个人的眼中，都只剩下灰败的绝望。
“水……水……”王虎在半昏迷中，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没……没了……”卫生员小刘颤抖着，举起了最后一个早已干瘪的水壶，“我们的水，昨天晚上就喝光了。这里的地表水，到处都是腐烂的叶子和虫卵，根本不能喝！喝了……喝了只会拉肚子拉到脱水……”
“粮食呢？”林啸天缓缓蹲下身，他将自己的手掌贴在王虎滚烫的额头上，声音嘶哑地问。
没有人回答。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那早已空空如也的干粮袋。最后那一点炒面，昨天早上就已经分食殆尽。
弹尽，粮绝，药缺，水断。
死亡，不再是一个遥远而模糊的概念。它就像这片丛林里无处不在的、湿热粘稠的空气，包裹着每一个人，渗透进每一个人的毛孔，让他们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一点一点地，被抽离。
“他娘的！”一个原200师的士兵，再也承受不住这种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他猛地将手中的步枪往地上一扔，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我不走了！我不走了！反正都是死！死在这里，总比陷进烂泥里喂蚂蟥强！”
他的崩溃，像一根导火索，瞬间点燃了所有人心-中那早已濒临极限的恐惧。
“是啊！走不动了！”
“我的腿……我的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反正也走不出去了……还不如躺在这里等死……”
哀嚎声，哭泣声，此起彼伏。那支刚刚还在林啸天的激励下，重新燃起斗志的队伍，在野人山这头真正的、看不见的恶魔面前，终于，彻底地，崩溃了。
林啸天没有说话。
他只是默默地，从王虎身边站起身。他走到那个扔掉步枪的士兵面前，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像之前一样，用激昂的言辞，或者严厉的军法，来重振士气。
然而，他没有。
他只是弯下腰，将那支沾满了泥土的步枪，缓缓地，捡了起来。他用自己那早已破烂不堪的衣袖，将枪身上的污泥，一点一点地，仔细擦拭干净。
然后，他将那支枪，重新递回到了那个士兵的面前。
“拿着。”
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那个士兵愣住了。
“你想死，可以。”林啸天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但是，军人，要有军人的死法。就算是死，也得握着自己的枪死。这是我们最后的尊严。”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举着那杆枪，静静地，看着他。
整个丛林，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支枪，和那个年轻士兵的脸上。
许久之后，那个士兵缓缓地，伸出了颤抖的手，重新，握住了那冰冷的枪身。
“对不起……长官……”他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哭腔。
“没有对不起。”林啸天收回手，转过身，面向所有人，“你们想休息，可以。我们就在这里，休息半天。”
“但是！”他的声音，陡然转冷，“休息，不是等死！是为了活下去！”
“李剑！”
“到！”
“你带两个还能动的弟兄，去周围找水！记住，不要地表水！去找山泉，去找从岩石缝里渗出来的水！找不到，就砍竹子！竹子里有水！”
“是！”
“李振！”
“在！”
“你跟我来！”林啸天从腰间，拔出了那把锋利的军用匕首，“我们去找吃的！”
“找……找吃的？”所有人都愣住了。在这片看起来除了树就是草的鬼地方，能有什么吃的？
林啸天没有解释。他只是走到一棵看起来像是棕榈树的植物前，用匕首，狠狠地砍向了它那粗壮的茎秆。
“咔嚓！”
坚硬的外皮被砍开，露出了里面白色的、如同嫩笋般的茎芯。
他用手掰下一块，放进嘴里，仔细地咀嚼着。
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他。
“能吃。”他将嘴里的植物纤维咽了下去，虽然那味道又苦又涩，难以下咽，但他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笑意，“这叫‘棕树芯’，在-我们老家，闹饥荒的时候，就是拿这个当粮食的！没毒！”
“快！都他娘的别愣着了！砍树！找吃的！”王虎不知何时，已经挣扎着，靠着树干坐了起来，他虽然还在发着抖，但那双眼睛里，却重新燃起了光！
希望！
哪怕只是一点点能填饱肚子的希望，对于这群早已陷入绝望的人来说，也如同最强效的兴奋剂！
所有还能动弹的战士，都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他们拔出刺刀，抽出大刀，用尽全身力气，疯狂地砍向周围那些看起来差不多的植物！
“这个！这个也能吃！叫‘野芭蕉’！里面的芯跟那个差不多！”
“还有这个！这个树根！像不像咱们老家的山药蛋子？”
林啸天那来自猎人家庭的、丰富的野外生存知识，在这一刻，发挥出了比任何武器都更重要的作用！他就像一本活的百科全书，不断地，为这支濒临绝境的队伍，指引着生的方向！
一个小时后，当李剑带着几个战士，用竹筒装满了清澈甘甜的竹心水回来时，营地里，已经升起了一堆小小的、几乎看不到烟的篝火。
几口行军锅里，正“咕嘟咕嘟”地，煮着一锅由各种奇奇怪怪的植物根茎和嫩芯组成的、墨绿色的糊糊。
虽然那味道闻起来并不怎么样，但对于这些已经饿了两天的人来说，这，无疑是全世界最美味的珍馐！
“都别抢！伤员和病号先吃！”
战士们将第一碗热汤，端到了王虎和那些病倒的弟兄面前。
“团长……你先吃……”王虎推辞着。
“少废话！”林啸天将碗硬塞到他手里，“吃了东西，才有力气活下去！我们，一个都不能少！”
一碗热汤下肚，虽然依旧无法缓解病痛，但那股暖流，却驱散了战士们心中不少的寒意和绝望。
然而，野人山的残酷，远不止于此。
植物，只能果腹，却无法提供足够的能量。他们需要肉，需要蛋白质！
“这样下去不行。”林啸天看着战士们虽然暂时填饱了肚子，但依旧苍白虚弱的脸色，沉声对李振和李剑说道，“我们必须找到肉食！不然，不出三天，不等鬼子追上来，我们自己就先垮了！”
“可是……这林子里连个兔子都看不见，上哪儿打猎去？”
“打不到大的，就打小的！”林啸天的目光，投向了头顶那茂密的树冠，“猴子！我刚才看到，东边那片林子里，有一大群猴子！”
“打猴子？”
“没错！”林啸天的眼神，变得如同最冷静的猎人，“猴子是群居动物，警惕性很高！不能用枪，枪声一响，就全跑了！我们只能设陷阱！”
他迅速地，用他父亲教给他的最古老的狩猎技巧，开始布置任务。
“李剑，你带人，去那边，多砍一些坚韧的藤蔓回来！”
“李振，你力气大，去砍几根又粗又直的竹子！”
“其他人，跟我来！我们去挖坑！”
在林啸天的指挥下，一个巨大而又精巧的狩猎陷阱，被迅速地，布置在了那片猴群经常出没的林子里。
他们挖了一个巨大的深坑，坑底插满了削尖的竹子。坑口，用细小的树枝和藤蔓，编织成一张巨大的网，网上，铺满了浮土和落叶，伪装得天衣无缝。而在陷阱的中央，他们放上了一块从棕树芯里挖出的、最甜的嫩芯，作为诱饵。
“好了。”林啸天看着自己的杰作，满意地点了点头，“现在，我们唯一要做的，就是等。”
等待，是漫长而又煎熬的。
他们躲在远处的灌木丛里，一动不动，连大气都不敢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终于，远处传来了一阵“吱吱喳喳”的叫声！
一大群猴子，在猴王的带领下，荡着藤蔓，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之中！
“来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那只体型最硕大的猴王，显然非常有经验。它在陷阱的边缘，来回地踱步，警惕地嗅探着，似乎察觉到了一丝危险。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这时，一只胆大的小猴子，经受不住那块甜美棕树芯的诱惑，它没有理会猴王的警告，第一个，跳向了陷阱的中央！
“吱！”
它刚刚落地！
“哗啦——！”
一声脆响，伪装的网面，瞬间破裂！那只小猴子，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直接掉进了布满竹签的深坑里！
“吱吱吱——！”
整个猴群，瞬间炸开了锅！它们惊恐地尖叫着，四散奔逃！
“就是现在！收网！”林啸天发出一声怒吼！
早已埋伏在四周的战士们，猛地拉动了连接着陷阱边缘的藤蔓！
“哗啦啦啦！”
一张由几十根涂满了粘稠树汁的竹竿组成的“天罗地网”，猛地从天而降，将十几只来不及逃跑的猴子，死死地，粘在了原地！
“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战士们发出了劫后余生般的、疯狂的欢呼！他们冲上前，用最原始的方式，结束了那些猎物的生命！
当十几只被烤得滋滋冒油的猴子，出现在篝火旁时，整个营地，都沸腾了！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获得食物的狂喜中时，一声凄厉的、不似人声的咆哮，猛地从丛林的深处传来！
“嗷——呜——！”
紧接着，黑暗中，亮起了一双双绿油油的、如同鬼火般的眼睛！
“不好！”林啸天第一个反应过来，“是野狗！是丛林狼！我们烤肉的血腥味，把它们引过来了！”
“准备战斗！”
话音未落，十几只体型硕大、状如鬣狗的丛林狼，已经如同黑色的闪电，从黑暗中，猛地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