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再次降临。 但今晚的夜，与昨晚截然不同。
昨夜，是炮火连天，是毁灭与死亡。 今夜，却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寒风，如同无数冤魂，在布满了弹坑和尸骸的战场上空，呜咽、盘旋。
高平县城，北墙的废墟上。 一堆堆篝火，如同顽强的星辰，在断壁残垣间亮起。幸存的士兵们，正围着火堆，默默地擦拭着手中的武器，或者大口地吞咽着后方送来的热汤热饭。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香气和浓烈的酒精味道。
“弟兄们！都他娘的给老子使劲吃！使劲喝！”王虎的声音，依旧沙哑，但却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豪迈，“这是旅长亲自特批的庆功酒！是我们拿命换来的！”
“旅长说了！今天晚上，让咱们吃饱喝足！好好睡他娘的一个安稳觉！明天，鬼子要是还敢来，咱们就再送他们一程！”
士兵们爆发出了一阵热烈的欢呼。白天的血战，虽然惨烈，但最终，他们守住了阵地！这种从死亡边缘走回来的胜利喜悦，足以冲淡任何疲惫和恐惧。
……
城外，日军的指挥部里，气氛，则压抑得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
“八嘎呀路！八嘎呀路！” 鬼冢健一那只完好的左手，死死地攥着一份伤亡报告，他那张因为失血和愤怒而惨白如纸的脸上，布满了狰狞的、如同蛛网般的青筋。
“一天！整整一天！我们付出了超过三千人的伤亡！连同那些该死的战车！竟然……竟然连对方的城墙，都没有踏上去一步！”他嘶吼着，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在哀嚎，“你们谁能告诉我！城里守军的意志，为什么是钢铁做的？！他们的工事，为什么是打不烂的？！”
指挥部里，所有的日军高级军官，都低着头，噤若寒蝉。 白天的惨败，已经彻底击碎了他们所有人的骄傲和自信。
“将军阁下……”一个参谋，硬着头皮，颤颤巍巍地开口，“我们的士兵……已经疲惫到了极限。连续两天两夜的进攻，加上巨大的伤亡……士气，已经……已经快要崩溃了。”
“而且……我们的炮弹，也……也消耗得差不多了。要想再发动一次今天这样规模的进攻，至少……至少需要三天的时间，来等待后方的补给。”
“三天？”鬼冢健一冷笑着，他那双独眼里，闪烁着病态的、疯狂的光芒，“你们以为，林啸天那个魔鬼，会给我们三天的时间吗？”
他缓缓地走到窗边，看着远处那座在夜色中如同黑色巨兽般，沉默而又充满了嘲讽的城池。 “他不会的。”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对那个宿命之敌的、深入骨髓的了解和……恐惧。 “他一定……一定在准备着什么。”
“传我命令！”他猛地转身，对着所有军官，下达了一道让所有人都感到屈辱，却又不敢不从的命令，“所有部队！立刻停止一切进攻！就地转入防御！” “加强警戒！把我们所有的探照灯，都给老子打开！把我们的机枪阵地，都给老子前移！” “今晚，就算是飞进去一只苍蝇，你们也要给老子把它给我打下来！”
他怕了。 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丛林之王”，在见识了林啸天那如同铜墙铁壁般的防守和钢铁般的意志后，他第一次，感到了发自内心的恐惧。他选择了最保守，也是最稳妥的方式——防守。
……
城内，旅部指挥部。 “旅长！您真是神了！跟您算得一模一样！”陈庚的独眼里，充满了崇拜的光芒，他指着沙盘上，那些代表着日军动向的标记，“鬼子……鬼子真的停下来了！他们非但没有趁胜追击，反而，像个乌龟一样，把脑袋给缩回去了！”
“哈哈哈！这帮狗日的，是被咱们给打怕了！”王虎得意地大笑着。
“不。”林啸天缓缓地摇了摇头，他那张同样疲惫不堪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轻松，“他们不是怕了。他们是累了，是弹药打光了。鬼冢那条疯狗，只是暂时地，收起了他的獠牙。他在等，等他的爪牙磨得更利，等他的体力恢复，然后，再给我们更致命的一击。”
“那我们怎么办？”
“我们，不能给他这个机会。”林啸天的眼中，陡然爆发出一种与他疲惫外表截然相反的、骇人的精光！ “狮子，在最疲惫的时候，就是它最脆弱的时候！” “今晚，就是我们，主动出击，敲碎他满嘴牙的，最好时机！”
“什么？！” 整个指挥部，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像看疯子一样，看着林啸天！
“旅长！您……您没开玩笑吧？！”王虎结结巴巴地说道，“我们……我们现在能守住，就已经烧高香了！还……还主动出击？！我们能打的兵，现在连两千人都不到啊！”
“就是啊，旅长！”陈庚也急忙劝道，“弟兄们刚经历过血战，现在让他们出去反击，这不是……”
“这不是送死。”林啸天的声音，冰冷而又充满了自信，“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走到地图前，指挥棒，如同利剑般，点在了日军那庞大的、环形的包围圈上。 “鬼子现在，看似把我们围得水泄不通。但你们看！”他的指挥棒，在几个点上，重重地敲了敲，“他的兵力，是分散的！他的指挥部、他的炮兵阵地、他的后勤仓库，为了防止我们的反击，都部署在了距离主战场五到十公里的安全距离！”
“而这，恰恰就是我们最大的机会！”
“他以为，我们是困在笼子里的老虎，只能被动地挨打。他做梦也想不到，我们这只老虎，会在他最疲惫、最松懈的时候，主动地，撞破笼子，去掏他的心窝子！”
“我命令！”
“王虎！” “到！” “你，立刻去把你的‘尖刀一团’，给我拉起来！我不管他们是喝醉了，还是睡死了！半个小时之内，必须给老子全员全装，集合完毕！” “你们的任务，是这个！”他的指挥棒，狠狠地戳在了日军位于东侧的、庞大的炮兵阵地上！ “我要你，像一把最快的刀！给我从城东的地道，悄无声息地摸出去！然后，以雷霆万钧之势，把鬼子那几百门大炮，都给老子，炸成一堆废铁！”
“是！”王虎的眼中，瞬间燃起了疯狂的战意！
“陈庚！” “到！” “你，带领你的‘盾牌二团’！你们的任务，更加艰巨！”他的指挥棒，移到了日军位于西侧的，临时野战机场和后勤补给中心！ “我要你，用我们最擅长的‘麻雀战’和‘破袭战’，把他们的飞机，给我烧了！把他们的粮仓，给我点了！我要让鬼子的主力，明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不但变成了哑巴，还变成了饿死鬼！”
“是！”
“李剑！” “在。” “你，带领我们所有的狙击手和侦察兵！你们，是我们这次行动的‘死神’！”他的声音，变得如同来自九幽地府。 “你们的任务，就是猎杀！猎杀所有敢从营房里出来的鬼子军官！猎杀所有企图组织反击的指挥节点！” “而我……”林啸天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个被重兵层层拱卫的、鬼冢健一的指挥部上。 “我，会亲自去会一会，我们的老朋友。”
“都听明白了吗？！” “这是一场豪赌！赌赢了，鬼子就将全线崩溃，再也无力回天！赌输了……”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无比决绝，“——那我们就一起，轰轰烈烈地，死在这片土地上！”
“是！” “誓死完成任务！” 所有指挥官，都被林啸天身上那股向死而生的疯狂气势所感染，齐声怒吼！
……
午夜，两点。 劳累了一天的日军，终于陷入了沉睡。整个战场，除了探照灯惨白的光柱，和几声零星的梦呓，一片死寂。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 在高平县城那如同蜘蛛网般，错综复杂的地下世界里。 数千名刚刚还在“吃肉喝酒”的中国士兵，已经如同沉默的鬼魂，悄无声息地，通过一条条秘密的地道，抵达了城外的各个预定攻击位置。
“各单位注意。” 林啸天的声音，通过无线电波，清晰地传达到了每一个突击队指挥官的耳中。 “‘回魂夜’行动，现在，正式开始！”
“动手！”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如同平地炸开的一声惊雷，从日军东侧的炮兵阵地，猛然响起！ 王虎，和他手下的“尖刀团”，如同从地底下钻出来的魔鬼，用最狂暴、最直接的方式，将数十个巨大的炸药包，同时引爆在了日军的炮群之中！ 数十门大炮，在一瞬间，被炸上了天，变成了一团团扭曲的、燃烧的废铁！
“敌袭！敌袭！八路军……八-路军从地底下钻出来了！” 炮兵阵地，瞬间陷入了巨大的混乱和火海！
“杀啊！” 王虎端着汤姆森，第一个，从地道口里一跃而出！ “给老子报仇啊！”
“轰隆隆！” “哒哒哒哒哒！” 几乎在同一时间！ 日军西侧的野战机场和后勤仓库，也爆发出冲天的火光和密集的枪声！ 陈庚的部队，如同无数只暗夜里的蝗虫，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他们见人就杀，见东西就烧！
整个日军的后方，在一瞬间，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八嘎呀路！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前沿指挥部里，鬼冢健一被爆炸声惊醒，他看着远处那两片冲天而起的火光，他那张惨白的脸上，布满了绝望和……一丝如释重负的解脱。 他知道，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林啸天，那个魔鬼，根本就没打算，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
“命令前沿部队！立刻掉头！增援后方！快！”他声嘶力竭地嘶吼着。
然而，他的命令，刚刚下达。 “砰！” 他指挥部帐篷的顶上，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布料被撕裂的声音。 一颗黑乎乎的、冒着青烟的东西，从天而降，掉在了他和他手下那群正在惊慌失措的参谋们的脚边。
那是一颗，捆绑在一起的，集束手榴弹。
鬼冢健一的瞳孔，猛地收缩到了针尖大小！ 他最后看到的，是一片耀眼的、将整个世界都吞噬的，白色光芒。
指挥部的正上方，李剑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一个被他悄无声息地挖开的地道口里，缓缓地，收回了手。
而另一边，林啸天，已经带着他最精锐的“斩首小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鬼冢健一那座重兵把守的、核心指挥堡垒的……厕所里。
他看着镜子里，那个虽然满脸硝烟，但眼神却亮得吓人的自己，缓缓地，拉动了手中汤姆森冲锋枪的枪栓。
“老朋友。” “你的葬礼，我亲自，来给你主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