舷窗外，“新拿骚”如同宇宙尺度下的一块溃烂伤疤，散发着混乱、危险却又带着诡异生机的气息。密密麻麻的破烂建筑、如同蚊蝇般穿梭的各式飞船、以及空气中似乎都能透过真空传递过来的喧嚣与戾气，无一不在提醒着李豫，他们踏入了一个与阿瓦隆的秩序假象、乃至天空城的冰冷规则都截然不同的世界。
短暂的震惊过后，求生的本能迅速压倒了茫然。在这里，暴露真实身份无异于自杀。无论是“广厦保安”、“自由军合作者”，还是更致命的“烛龙”，任何一个标签都足以让他们被瞬间撕碎。
“我们需要一些伪装。”李豫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转头对林依和李二说道。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回忆着在天空城底层和下水道里见过的那些三教九流，回忆着王叔偶尔提及的、关于黑市和法外之地的生存法则。
他闭上眼睛，集中精神，开始调动腹部那团温顺了许多的龙珠本源力量。与之前全力战斗或测试时不同，这一次，他需要的不是全面的爆发，而是……局部的、精细的控制。
意念如同最精密的刻刀，引导着能量流向他身体的一侧。
轻微的、仿佛骨骼和肌肉在重塑的异样感传来。他左半边脸的皮肤下，细密的黑色鳞片如同潮水般悄然浮现，覆盖了脸颊、眼角，甚至微微蔓延到额头，使得他左眼的瞳孔也在能量影响下，不受控制地收缩成了冰冷的金色竖瞳。与此同时，他的左手也同步发生异变，手指膨胀，指甲变得厚实尖锐，化为了覆盖着同样暗沉鳞片的利爪。
而他的右半边脸和右手，则维持着正常的人类形态。
这种半人半龙、且极不对称的形态，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畸形感，完全符合那些感染了不稳定基因药剂、导致身体局部恶性变异、却又侥幸活下来的“失败实验体”或“生化变异人”的特征。在天空城的下层区和各种法外之地，这种因为廉价、危险的改造或实验而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并不少见。
林依看着李豫的变化，黑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她没有多问，而是立刻行动起来。她在“破浪号”杂乱的储物舱里翻找了一阵，居然真的找出了一些破旧的衣物——一条沾着油污的皮革眼罩，一件边缘磨损、带着弹孔的皮质背心，以及几条看起来像是从不同款式工装上拆下来、胡乱拼接而成的裤子。
她熟练地将眼罩戴上，遮住了她一只过于清澈、容易引人注目的眼睛。然后迅速换上那身破烂的行头，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些引擎润滑脂和金属粉末，毫不在意地抹在脸上、手臂上，很快就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原本精致的五官被掩盖在污渍之下，只剩下一股底层挣扎的野性和冷漠。
她还故意将头发扯乱，让几缕发丝黏在额前，更添了几分落魄和不好惹的气质。
李二拍打着翅膀，电子眼滴溜溜地转着，似乎觉得很有趣，嘎嘎叫道：“哇哦！少爷变丑八怪了！林依小姐姐变成脏兮兮的小野猫了！那我们是不是要扮演……落魄海盗家庭？我是负责卖萌和关键时刻掉链子的吉祥物？”
李豫没好气地用右眼瞪了它一眼，低喝道：“闭嘴！从现在开始，你是我们捡来的、会说话的机械宠物，除了我发问，不准乱说话！尤其不准提‘少爷’、‘小姐姐’之类的词！”
李二委屈地缩了缩脖子，用金属喙在控制台上啄了啄，算是答应了。
准备就绪。
李豫深吸一口气，努力调整自己的姿态和眼神。他微微佝偻起背，让那只覆盖鳞片的左臂不自然地垂在身侧，脸上做出一种混合着麻木、警惕和一丝戾气的表情——这是他在下城区见过的、很多底层亡命徒惯有的神态。
林依则安静地跟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微微低着头，但身体紧绷，像一头随时准备暴起伤人的小兽，完美扮演了一个沉默寡言、唯首领马首是瞻的女跟班。
“走。”
李豫推开“破浪号”那扇有些变形的气密门，一股混杂着劣质燃料、臭氧、汗臭和某种兴奋剂甜腻气味的污浊空气瞬间涌入鼻腔。他皱了皱眉，率先踏出了船舱。
他们降落的地方似乎是新拿骚外围的一个公共泊位，地面是粗糙开凿的岩石，周围停满了各式各样奇形怪状、伤痕累累的飞船。一些看起来像是搬运工或者维修技师的人穿着肮脏的工作服，在船只间忙碌穿梭，眼神大多麻木或警惕。
就在李豫双脚刚刚踏上坚实的地面，还没来得及仔细观察周围环境时——
“嘿！你们！”
几个穿着混搭风格、带着明显海盗特征服饰的身影，从不远处一堆废弃的集装箱后面窜了出来，拦在了他们面前。为首的是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缺了一颗门牙的瘦高个，手里拎着一把老式的实弹步枪，虽然看起来破旧，但枪口却稳稳地指向李豫。他身后跟着三四个人，也都是一副吊儿郎当、不好惹的样子。
瘦高个用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李豫和林依，尤其是李豫那半张覆盖鳞片的脸和那只狰狞的利爪，最后目光落在了他们身后的“破浪号”上。
“这船……”瘦高个歪着头，吐了口唾沫，“看着眼熟啊。这不是‘血牙’老大的‘血牙号’吗？你们他妈的是谁？血牙老大呢？”
李豫心中一凛！
血牙老大？
血牙号？
他想起来了！离开火星之后，第一批围住他们乘坐的飞船、试图绑架“李少爷”的那伙海盗！其中一艘船的船长，好像就被称为“血牙”！后来这伙海盗被自由军俘虏，这艘船显然也被缴获了。没想到，阴差阳错，他们抢来的这艘船，居然就是血牙的座驾！而且看样子，在这新拿骚，血牙似乎还有点名气？
电光火石间，李豫的大脑飞速运转。不能露怯！在这种地方，一旦表现出丝毫软弱或可疑，立刻就会被这些鬣狗般的家伙撕碎！必须强硬，必须比他们更狠！
他那只正常的右眼瞬间眯起，里面爆发出一种混合着残忍和不耐烦的凶光。覆盖鳞片的左脸肌肉抽搐了一下，显得更加狰狞。他向前踏出一步，那只利爪随意地活动着，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血牙？”李豫故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沙哑、粗粝，带着一种长期酗酒或声带受损的质感，模仿着他在黑市里听过的那些老海盗的腔调，“哼，那个没用的废物，和他那几个不长眼的手下，已经变成太空垃圾了！”
他抬起那只正常的右手，用大拇指指了指自己覆盖鳞片的胸膛，语气嚣张而充满威胁：“听好了，杂碎们！老子叫‘龙牙’！这艘船，还有船上所有的东西，现在都归老子了！血牙和他的人不识相，被老子拆零碎了！”
他刻意释放出一丝体内那经过伪装的、带着暴戾气息的龙威，配合那半张龙脸和利爪，显得极具压迫感。
“至于你们……”李豫那只金色的竖瞳冰冷地扫过眼前几个有些被镇住的海盗，最后定格在为首的瘦高个脸上，“是血牙留下的余孽？想给他报仇？”
瘦高个和他身后的几个人被李豫这突如其来的强势和那股若有若无的凶煞之气震住了。他们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疑不定。
“龙牙”？没听说过这号人物啊？
血牙老大……真的栽了？血牙虽然不算新拿骚最顶尖的那批狠人，但也是混迹多年的老海盗了，心狠手辣，手下也有十几号人，居然被这个半人半怪的家伙给……干掉了？
看着李豫那覆盖鳞片的半张脸和那只明显不属于人类的爪子，再感受着对方身上那股绝非善类的气息，瘦高个心里已经信了七八分。在这种地方，每天都有新人崛起，旧人陨落，像这种因为变异而获得强大力量、进而反噬原主的例子，并不罕见。
瘦高个脸上的凶悍收敛了一些，但警惕依旧，他放下了一点枪口，试探着问道：“龙……龙牙老大？您别误会，我们……我们不是血牙的人，就是以前偶尔跟他混过几次活儿。这不是……看到熟悉的船，过来问问嘛。”
他身后的一个小弟也赶紧附和：“对对对，龙牙老大威武！血牙那家伙早就该死了！抠门得要死！”
李豫心中稍稍松了口气，知道初步唬住了对方。他冷哼一声，维持着嚣张的姿态：“问完了？那就滚开！别挡着老子的路！”
他作势要带着林依往前走。
“等等！龙牙老大！”瘦高个连忙侧身让开，但脸上又堆起一丝谄媚的笑容，“那个……您刚来新拿骚，想必对这里还不熟吧？需要个向导吗？”
他敏锐地抓住了李豫之前话语里的关键词。一个刚干掉了老牌海盗、夺了船、看起来实力不俗的狠人，来到新拿骚，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可能会召集一帮新的小弟，而自己也有机会傍上这条大腿！
李豫脚步一顿，那只金色的竖瞳斜睨着瘦高个，带着审视的意味。他确实需要尽快了解这个地方，也需要人手来掩饰身份，甚至……或许能利用这些底层海盗做点事情。
“怎么？”李豫语气依旧不善，“你想跟老子混？”
瘦高个搓着手，嘿嘿笑道：“龙牙老大您一看就是干大事的人！小的叫‘泥鳅’，别的不敢说，对这新拿骚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的规矩和门道，那是门儿清！只要老大您给口饭吃，小的愿意为您效劳！”
他身后的几个小弟也纷纷点头，表示愿意追随。
李豫看着眼前这几个形容猥琐、眼神闪烁的海盗，心中快速权衡。用这些人有利有弊，利在于能快速融入环境，获取信息；弊在于这些人忠诚度为零，随时可能反噬。
但目前，他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
“哼，算你们还有点眼力见。”李豫故作姿态地扬了扬下巴，“老子初来乍到，确实需要几个跑腿打杂的。跟着老子，有肉吃，有酒喝！但要是敢耍花样……”
他猛地伸出那只覆盖鳞片的利爪，快如闪电般在旁边一个废弃的金属零件上划过！
“嗤——！”
一声轻响，那坚硬的合金零件如同豆腐般被切成了两半，断面光滑如镜！
泥鳅和他几个小弟看得头皮发麻，脖子后面直冒凉气，连忙表忠心：“不敢不敢！绝对不敢！以后龙牙老大您就是我们的天！您指东，我们绝不往西！”
“行了，”李豫收回爪子，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别废话了。先带老子找个能落脚的地方，要安静点的。”
“好嘞！龙牙老大您这边请！”泥鳅立刻点头哈腰，殷勤地在前面引路，同时对着身后的小弟使了个眼色，让他们赶紧去散布“血牙被新来的狠人龙牙干掉”、“龙牙老大驾临新拿骚招募兄弟”的消息。
李豫带着沉默的林依和好奇地东张西望的李二，跟着泥鳅，迈步走进了这座庞大、混乱、充满未知的……海盗之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