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豫的问题在狭小的卡座间回荡，带着金属般的冷硬质感。他紧盯着那张毫无表情的白色面具，试图穿透这层伪装，看清其后隐藏的真实意图。
面具后的蔚奥莱特沉默了。那双隐藏在阴影里的绿色眼眸，似乎在进行着激烈的挣扎。李豫能感觉到，她放在桌下的手，指节可能已经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终于，她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她站起身，声音透过变声器，依旧是那平板的调子：“这里不方便。”
她示意李豫跟上，然后走向酒吧更深处，一个连招牌都没有的、更加隐蔽的小包间。推开吱呀作响的金属门，里面只有一张简陋的桌子和两把旧椅子，空气中弥漫着更浓重的铁锈和尘埃味。
蔚奥莱特反手锁上门，动作带着一种决绝。然后，她做了一个让李豫有些意外的动作——她抬手，缓缓摘下了那张纯白色的面具，连同兜帽一起放下。
刹那间，那张苍白而精致、带着鼻环和一丝桀骜不驯的面容再次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只是这一次，她绿色的眼眸中没有了之前在仓库时的锐利和算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切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疲惫与……恳求。
她用自己的、带着特有沙哑质感的本音开口，声音很轻，却比任何经过处理的声音都更有力量：
“我要救的人，是我弟弟。”
李豫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他知道，接下来的才是关键。
“我们……从小就不一样。”蔚奥莱特，或者说，蔚，嘴角牵起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像是自嘲。“我脑子或许不比他笨，但我受不了学校里那些规矩，还有那些蠢货。我更喜欢街头，这里更直接，谁拳头大，谁技术硬，谁就有话语权。所以我很早就出来混了，直到成为你们知道的‘夜影’。”
“但他不一样。”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意，如同冰原上偶然透出的一缕阳光。“他是真正的天才，安静，专注，五年前考上了地球联合大学，是真正的天之骄子。我……我很为他骄傲。我以为他终于能摆脱我们出身的泥潭，能走在阳光底下，有份体面的工作，不用像我一样，永远藏在数据和面具后面。”
她的语气渐渐低沉下去，那缕暖意迅速被寒意取代。
“他在校期间，凭借出色的成绩和几个惊艳的项目，被泰山金融看中了。一切都那么顺利，眼看就要平步青云……然后，我忽然接到了消息，他被开除了。”
蔚抬起头，绿色的眼眸中燃烧着压抑的怒火和不甘。
“官方说法是学术不端，窃取公司机密。放他妈的狗屁！”她罕见地爆了粗口，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是他在泰山金融的那个背景深厚的同学，窃取了他的研究成果，反手把他给诬陷了！就因为他没有背景，没有靠山，活该被当成垫脚石！”
李豫静静地听着，心中某根弦被轻轻拨动。校园霸凌，权势倾轧……虽然形式不同，但这种被肆意践踏的经历，他并不陌生。
“我动用了我所有的关系去查……但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合情合理’的结果。我甚至没能联系上他本人。再后来……我收到消息，他加入了极乐帮。”
她猛地抬起头，紧紧盯着李豫的眼睛，仿佛要透过他的瞳孔，看到他所思所想：“你相信吗？一个心高气傲、目标明确、眼看就要踏入精英阶层的人，会因为一次不公的挫折，就心甘情愿地堕落成毒害他人的渣滓，去当一个见不得光的药贩子？还多次组织人手，像疯狗一样去袭击泰山金融的据点？”
李豫沉默着。他想起了自己曾因为霸凌而不得不装上电子眼，想起了学无忧基金那冰冷的评估，想起了器官贩子找上门时的绝望。在这个扭曲的世界，所谓的“合情合理”背后，往往隐藏着最肮脏的真相。一个天才的堕落，仅仅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推入了深渊。
“我不信。”蔚奥莱特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姐姐对弟弟近乎偏执的信任，也带着黑客对表象之下真相的直觉。“绝对不信！他一定是有苦衷的，或者……他根本就是被控制了！精神药物，脑插病毒，或者别的什么……极乐帮和那些公司，完全做得出这种事！”
她的声音带上了了一丝颤抖：“我试过自己去找他，潜入过极乐帮控制的几个网络节点，但和单纯的破坏不同，我很难在不惊动对方的情况下深入核心。我也试过找别人。找过几个在黑市上名声不错的雇佣兵小队，有的听到‘极乐帮’的名字就直接拒绝了，连报价都不听。有的……倒是接了定金，但要么进去后就再没消息，要么回来告诉我目标‘不存在’或者‘无法接触’，然后退还定金，讳莫如深。”
她看着李豫，眼神里那份骄傲和算计终于彻底褪去，只剩下一个姐姐试图拯救弟弟的孤注一掷。
“所以我需要你，李豫。或者说，‘烛龙’。”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需要足以撕开极乐帮防御，需要能在可能面对花园私兵时也能全身而退的实力。我认识的所有人里，只有你有这个力量。我需要你帮我把他带出来，弄清楚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为此我可以付出一切代价。”
李豫看着她眼中那份混合着绝望和希望的复杂光芒，心中某个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他见过太多的不公和压迫，深知一个小人物在面对巨头时的无力感。蔚奥莱特或许是个危险的顶级黑客，但此刻，她只是一个试图保护家人的姐姐。更何况，她掌握自己是烛龙的秘密，和她建立起牢固的同盟关系，无疑对他自己隐藏在天空城是有利的。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我理解你的心情。我也曾是……被规则和不公碾压的人。”
“我可以试试。”李豫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应承下重任的沉稳，“但我必须把话说在前面。如果事不可为，我会马上放弃。”
蔚奥莱特紧绷的身体似乎微微放松了一些，她重重地点了点头：“足够了。只要你肯出手。”
李豫摆了摆手，他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需要确认。
“那么，你要救的人，”李豫看着她，认真地问道，“你的弟弟，他叫什么名字？”
蔚奥莱特的眼神黯淡了一下，闪过一丝心痛，她沉默了几秒，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吐出了那个曾经让她骄傲，如今却让她心碎的名字：
“他以前叫伯特（porter）……。”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说出下一个词需要极大的力气，声音带着清晰的痛苦：
“但现在……他们叫他……”
“‘咒（cur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