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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乡县的晨光裹着雪粒子,砸在驿站的青石板上“簌簌”作响。赵烈刚用冷水洗漱完毕,寒气还凝在眉梢,就见李三抱着一叠捆得整齐的文书跑过来,棉帽上的雪没来得及拍,一进门就化了水,顺着帽檐往下滴。“将军,这是整理好的李自成供词,还有给孙传庭巡抚的信,我让驿卒骑最快的马送出去了,保准三天内到西安。”李三喘了口气,又凑近了些,声音压得低了些,“对了,昨晚值守的弟兄说,后半夜总听见城外有哭声,断断续续的,像是流民的动静——要不要派两个人去看看?这天气,流民在外头可熬不住。”

赵烈接过文书,指尖拂过泛黄的纸页,确认“鹰嘴崖据点”“鸟铳数量”这些关键信息都没遗漏,才递给身后的亲兵收好。他走到院门口,推开半扇木门,寒风瞬间灌了进来,带着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流民?”他皱了皱眉,目光扫过远处白茫茫的田野,官道上的积雪被风吹得打旋,“这时候的流民怎么会往柏乡县来?前几天下的雪没化,官道难走,他们怕是走了不少冤枉路。”

他转身拿起挂在墙上的棉甲,一边穿一边说:“走,去看看。带上两个燧发枪兵,再拿两袋干粮、一水壶热汤——万一真是流民,先让他们暖暖身子。”

三人踏着积雪往哭声传来的方向走,雪没到脚踝,每走一步都要费不少劲。越往城外走,风声越烈,哭喊声也越来越清晰,混在风里,像小猫似的呜咽,听得人心头发紧。走了约莫半个时辰,远远看见滹沱河支流的柳树林里围着一群人,个个衣衫褴褛,有的裹着破麻袋,有的甚至光着脚,踩在雪地里,冻得直跺脚。孩子们缩在大人怀里,小脸冻得发紫,哭声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将军,就是他们!”李三指着人群,声音里带着几分不忍,“看这人数,得有二三十个,老的老,小的小,怕是从陕西那边逃过来的——商洛山闹匪患,不少百姓都往外跑。”

赵烈快步走过去,刚靠近就闻到一股混杂着汗味、霉味和冻疮溃烂的气味。一个穿着打满补丁的旧棉袄的老汉,见他们穿着军甲,连忙把身边一个瘦得只剩骨头的小女孩护在身后,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警惕,声音发颤:“你们……你们是官府的人?是来抓俺们的吗?俺们没偷没抢,就是想找条活路……”

“大爷,别害怕,我们不是来抓人的。”赵烈放缓语气,抬手示意亲兵把干粮和热汤递过去,自己也蹲下身,尽量让姿态显得温和些,“我们是押解囚犯路过的兵卒,听见哭声就过来看看。天这么冷,你们怎么在这儿待着?是从哪里来的?”

老汉接过亲兵递来的热汤,双手捧着粗瓷碗,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热气熏得他眼睛发红,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砸在碗里,溅起细小的水花。“俺们是从陕西商洛山来的,”他哽咽着,声音里满是绝望,“家里的粮食被匪患抢光了,房子也被烧了,老伴儿还病着……俺们没办法,只能往北京跑,想着能找个活计糊口。可走到这河边,冰太薄了,前几天有个老乡试着过,刚走一半就掉下去了,连尸首都没捞上来……俺们不敢过,只能在这儿等着,可这雪一天比一天大,再等下去,俺们这些人怕是都要冻饿而死了……”

赵烈顺着老汉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河面上结着一层薄薄的冰,泛着青灰色的光,冰面下的河水还在缓缓流动,偶尔有冰块碰撞,发出“咔嚓”的脆响,像是随时都会裂开。这河是滹沱河的支流,平时水不深,可冬天结冰后,冰层时厚时薄,最是危险。

他蹲下身,伸手摸了摸冰面,指尖传来刺骨的寒意,冰层薄得能隐约看见下面的河水。“这冰确实不能过,太危险了。”他站起身,目光扫过人群——一个妇人蜷缩在柳树下,脸色潮红,呼吸急促,显然是发了高烧;几个孩子依偎在她身边,肚子饿得咕咕叫,却不敢出声,只是睁着大眼睛,怯生生地看着他。

“李三,”赵烈转头对李三说,“你先带几个身体弱的老人和孩子回驿站,让驿丞多烧点热水,煮些热粥,再找些干净的稻草铺在地上,给他们暖暖身子。这河边风大,再待下去,那大娘怕是撑不住了。”

“将军,这冰这么薄,您可不能冒险!”李三连忙劝阻,伸手拉住赵烈的胳膊,“要不咱们去县衙找知县,让他派船来?县衙肯定有破冰船,就算没有,找几个会水的衙役护送,也比您亲自冒险强!”

“来不及了。”赵烈摇了摇头,目光落在那个发着高烧的妇人身上,她的嘴唇已经开始发紫,呼吸也越来越微弱,“县衙离这里少说也有一个时辰的路,等他们派船来,说不定人都没了。再说,这天气,河面结着冰,船也开不动。”他转身对身后的亲兵说:“你回驿站,把咱们队伍里的绳子、木板都拿来,再叫五个力气大的弟兄过来——咱们搭个临时的渡桥,把人送过去。”

亲兵应了一声,转身就往驿站跑,马蹄踏在雪地上,扬起一路雪沫。赵烈则留在河边,仔细观察着冰面,寻找冰层较厚的地方。他小时候在漠北跟着父亲过冰河,知道哪里的冰能走——越是看着光滑的冰面,越危险,那是冰层薄的地方;反而有积雪覆盖的地方,冰层会厚一些,因为积雪能挡住寒气,减缓冰层融化的速度。

没过多久,亲兵就带着五个弟兄赶来了,手里扛着绳子和木板,还有几床旧棉絮。“将军,东西都带来了!”一个叫王勇的弟兄大声说,他是漠北老兵,跟着赵烈打过不少仗,力气大得能扛着门板跑。

赵烈点点头,指着河边一处积雪较厚的地方说:“就从这里搭,把木板铺在冰面上,用绳子把木板捆紧,连成一条路。木板之间的缝隙用棉絮填上,别让寒气透过来,也别让孩子们的脚卡在缝里。”

弟兄们立刻行动起来,王勇和两个弟兄负责铺木板,另外两个弟兄负责捆绳子,动作麻利得很。赵烈也没闲着,帮着递绳子、铺棉絮,手指冻得通红,却丝毫不敢懈怠。流民们见他们在为自己忙活,也纷纷过来帮忙——几个年轻些的汉子帮着扛木板,老太太则帮着整理棉絮,原本死气沉沉的河边,渐渐有了些生气。

“将军,您快穿上棉甲,这么冷的天,您只穿单衣,会冻坏的!”王勇见赵烈把棉甲脱下来垫在木板下面,连忙把自己的棉甲递过去,“我年轻,抗冻,您快穿上!”

“不用,我从小在漠北长大,这点冷不算什么。”赵烈摆了摆手,笑着把棉甲推了回去,“你们快把渡桥搭好,别让孩子们在风里待太久。”

半个时辰后,简易渡桥终于搭好了。木板用绳子捆得牢牢的,缝隙里填满了棉絮,从河边一直延伸到对岸,像一条黑色的带子,铺在白茫茫的冰面上。赵烈先试着走了一遍,木板虽然有些晃动,却还算稳固。他回头对流民们说:“大家别慌,排好队,老人和孩子先走,我在前面带路。要是害怕,就抓住身边人的手,慢慢走,别跑。”

他走到那个发着高烧的妇人身边,对扶着她的老汉说:“大爷,我来背大娘过去,您跟着我,别掉队。”说着,他蹲下身子,让老汉把妇人扶到自己背上,动作轻柔,生怕碰疼了她。

“将军,这怎么好意思……”老汉连忙摆手,眼里满是感激和愧疚,“您是贵人,怎么能让您背俺家老婆子……”

“别这么说,都是百姓,分什么贵人不贵人。”赵烈笑了笑,站起身,稳稳地背着妇人走上渡桥。他脚步放得很轻,每一步都踩在木板中间,尽量减少晃动。河风吹在身上,像刀子一样割着皮肤,可他却丝毫不敢分心,只想着把人安全送过河去。

“叔叔,我怕……”一个小女孩跟在他身后,小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角,声音里带着哭腔。

赵烈回头,对她笑了笑,伸手牵住她的手:“别怕,叔叔在呢,你看着叔叔的脚步,跟着我走,就不害怕了。”

小女孩点了点头,紧紧抓住赵烈的手,跟着他一步步往前走。她的手冻得冰凉,却抓得很用力,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一个又一个流民顺着渡桥过了河,赵烈在前面带路,弟兄们在后面护送,没出一点差错。等最后一个老汉过了河,赵烈才松了口气,转身准备拆渡桥——这渡桥只能用一次,要是被不知情的人拿去用,说不定会出危险。

可他刚转身,就听见“咔嚓”一声脆响——身后的一块木板突然断裂,王勇没站稳,半个身子探到了冰面外,眼看就要掉下去。

“小心!”赵烈眼疾手快,伸手抓住王勇的胳膊,用力把他拉了上来。两人都摔在冰面上,赵烈的膝盖重重磕在木板上,疼得他皱紧了眉头,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

“将军,您没事吧?”王勇连忙爬起来,扶起赵烈,眼里满是愧疚,“都怪我不小心,差点让您受伤!”

“我没事,”赵烈揉了揉膝盖,勉强站起身,却发现膝盖已经肿了起来,走路都有些费劲,“快把渡桥拆了吧,别再有人不小心掉下去。”

弟兄们连忙动手拆渡桥,流民们也过来帮忙,很快就把木板和绳子收拾好了。赵烈带着弟兄们和流民们往驿站走,路上,那个老汉一直跟在他身边,不停地道谢:“将军,谢谢您啊!要是没有您,俺们这些人怕是早就冻饿而死了。您真是个大好人,是俺们的救命恩人!俺们这辈子都忘不了您的恩情!”

“大爷,不用谢。”赵烈笑了笑,声音有些沙哑,“保护百姓本来就是我们的责任。你们别担心,到了驿站,先好好休息,等天气好了,我让驿丞帮你们打听打听,看看北京那边有没有活计,让你们能安安稳稳过日子。”

回到驿站时,李三已经把热粥准备好了。流民们围坐在篝火旁,捧着粗瓷碗,喝着热粥,脸上渐渐有了血色。那个发着高烧的妇人也喝了些粥,脸色好了不少,正靠在稻草上休息。赵烈看着这一幕,心里涌起一股暖意,膝盖的疼痛也减轻了不少。他刚想找个地方坐下歇歇,却见一个亲兵匆匆跑过来,脸色惨白,声音都在发抖:“将军,不好了!囚车里的李自成不见了!”

赵烈心里一沉,猛地站起身,快步往后院走。只见后院的囚车敞开着,木栏杆被人用刀砍断了,断口处还留着新鲜的木屑,地上扔着一把生锈的菜刀,正是驿站厨房里的那把。看守囚车的两个弟兄被绑在树干上,嘴里塞着布条,正用力挣扎着,眼里满是焦急和愧疚。

“这是怎么回事!”赵烈快步走过去,解开绑在弟兄们身上的绳子,声音里带着怒意,却努力克制着,不让自己发脾气——他知道,流民太多,大家都忙着接济,难免会有疏忽。

“将军,对不起!”一个弟兄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里满是愧疚,“刚才我们见流民们没吃饱,就去厨房拿干粮,没注意到有人偷偷溜进后院。我们刚回来,就被人从背后打晕了,等我们醒过来,李自成就不见了,还被绑在了这里。我们没能看好囚犯,辜负了您的信任,您处罚我们吧!”

“起来吧,这不怪你们。”赵烈伸手扶起他,叹了口气,“流民太多,大家都忙着照顾他们,难免会有疏漏。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得赶紧把李自成追回来——他腿上有旧伤,跑不远,肯定还在县城里。”

他转头对李三说:“你立刻带着十个弟兄,沿着官道往北京方向追——李自成肯定以为我们会往陕西方向追,说不定会故意往北京方向跑,想引开我们。另外,派两个人去县衙,让知县帮忙封锁城门,严查进出城的人,别让李自成跑出县城。”

“得令!”李三应了一声,立刻召集弟兄们,拿起佩刀和燧发枪,就往城外跑。

赵烈看着李三的背影,心里却有些不安——李自成向来狡猾,他会不会故意往北京方向跑,引开追兵,其实是想绕路往陕西方向逃,去找王自用的残部?他皱了皱眉,对身边的亲兵说:“你再带五个弟兄,往陕西方向追,重点搜查城外的破庙和山洞——李自成腿上的伤走不了远路,肯定会找地方歇脚。”

亲兵应了一声,也带着弟兄们追了出去。赵烈站在后院,看着空旷的囚车,心里暗暗想:李自成,你可别让我失望。你要是安安分分的,到了北京,朝廷还能给你个体面的死法;可你要是敢再逃,再连累百姓,我定要让你付出代价。

此时的李自成,正躲在驿站附近的一座破庙里。庙里到处都是灰尘和蜘蛛网,神像也断了胳膊,看起来破败不堪。他靠在神像后面,脸色苍白,呼吸急促,腿上的旧伤发作,疼得他直冒冷汗。他刚才趁看守的士兵不注意,偷偷解开了绑在身上的绳子,又从厨房里偷了一把菜刀,砍断囚车的栏杆跑了出来。可他刚跑没多远,腿就疼得受不了,只能躲在这座破庙里暂时歇脚。

“赵烈,你等着!”李自成咬着牙,拳头紧紧攥着,指甲嵌进肉里,渗出血来,“我李自成就算是死,也不会让你好过!等我找到王自用的残部,定要带兵杀回来,把你碎尸万段,把你护着的这些百姓都杀了,让你知道跟我作对的下场!”

他休息了片刻,刚想起身继续跑,却突然听到庙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是李三的声音:“仔细搜查,别放过任何角落!李自成腿上有伤,跑不远,肯定躲在这附近!”

李自成心里一慌,连忙往神像后面缩了缩,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脚步声越来越近,李三带着弟兄们走进破庙,火把的光映在墙上,晃动着吓人的影子。

“将军说,李自成肯定会找隐蔽的地方歇脚,这破庙离驿站近,又没人来,他大概率躲在这里。”李三的声音里带着笃定,“大家分开找,注意别被他偷袭——这小子狡猾得很。”

弟兄们立刻分散开来,有的检查神像后面,有的查看庙门后的角落。一个弟兄走到神像旁边,伸手就要去掀盖在神像上的破布。

“别过来!”李自成知道躲不过去了,猛地从神像后面冲出来,手里拿着菜刀,朝着那个弟兄砍去。

那个弟兄早有防备,侧身躲开,李三也立刻冲了过来,一脚踹在李自成的肚子上。李自成疼得弯下腰,手里的菜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刚想爬起来,就被弟兄们按住了。

“李自成,你以为你能跑得了吗?”李三蹲下身,看着李自成,冷笑着说,“将军早就料到你会往这里跑,特意让我们来这里搜查。你还是乖乖跟我们回去吧,别再白费力气了——你腿上有伤,就算我们不追,你也跑不出柏乡县。”

李自成被押回驿站时,赵烈正坐在大堂里等着。篝火的光映在他脸上,看不出喜怒。李自成被押到他面前,却还不服气,梗着脖子说:“赵烈,你别得意!就算你抓住我,我也不会投降!我李自成征战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大不了就是一死,有什么可怕的!”

赵烈看着他,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我没指望你投降。我只问你,你逃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那些因为你而流离失所的百姓?你为了自己活命,不惜连累别人,你配当‘闯王’吗?”

李自成愣了一下,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他看着赵烈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满是失望和愤怒,让他心里竟有些发慌。

“把他关进囚车,”赵烈转头对亲兵说,“这次用铁链把他锁起来,派四个人轮流看守,别再让他跑了。另外,加强驿站的守卫,别让流民们受到惊扰。”

亲兵应了一声,押着李自成往后院走。赵烈站起身,走到门口,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心里却很平静——他知道,这一路肯定还会有更多困难,可只要他守住初心,保护好百姓,就一定能完成任务,让大明的百姓过上安稳日子。

驿站的后院里,流民们还在围着篝火聊天,孩子们的笑声混在风雪里,格外温暖。赵烈看着这一幕,嘴角微微上扬——这就是他拼命守护的东西,是他身为将领的责任,也是他前行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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