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龙江扬帆
长江之畔，龙江宝船厂旧址，历经百年沧桑，此刻却重现了令人心悸的沸腾景象。时值初冬，江风凛冽，卷起阵阵波涛，拍打着重新加固的石砌码头。空气中弥漫着桐油与松脂的浓烈气味、新锯木料的清香、以及远处铁匠工棚传来的叮当锤击与焦煤气息。放眼望去，十里江岸，帆樯如林，舳舻相接，无数舰船停泊或正在建造，俨然一座浮于江上的巨城。这庞大水师的核心，是新近落成的\"靖海都督府\"衙署。衙署临江而建，高三层，飞檐斗拱，气势恢宏。门前广场，车马皆需验看三重腰牌方可通行，顶盔贯甲的亲兵日夜巡梭，眼神锐利如鹰。正堂之内，不见文房雅玩，四壁悬挂巨幅《江海防务全图》、《东海瀛海图》、《西夷舰船图样》，其上以朱墨详细标注航道、暗礁、潮汐、炮台。地上铺设青砖，留有沉重靴印与缆绳拖曳痕迹。数张宽大柏木案上，堆放的并非文书，而是码放整齐的航海罗盘、六分仪模型、舰船图纸、火炮射表、以及各类海情塘报。空气中弥漫着海水、焦油、铁锈、皮革以及一种久经风浪的老水手特有的咸腥气息。
袁宗第，这位新任的靖海都督，正凭栏立于望楼之上。他年近四旬，面容粗犷，肤色古铜，一双虎目因长年面对海风而微微眯起，却锐利如鹰。他并未穿着华丽铠甲，而是一身靛蓝水师战袍，外罩防水油布斗篷，腰间挎着一柄镶嵌珍珠贝的鎏金弯刀，浑身散发着百战水帅的悍厉之气。袁宗第，福建泉州人，早年追随郑芝龙纵横海上，精通水战，熟悉东西洋航路，后因与郑芝龙意见相左，转投李自成麾下，负责操练水军，曾在洞庭湖、鄱阳湖与明军水师周旋，屡建奇功。李自成接受招安后，其部众被整编，袁宗第因其卓越的水师指挥才能、丰富的海战经验以及对舰船火炮的深刻理解，被王磊看中。
那是一个月前，在南京国公府的书房内。王磊推心置腹：\"袁将军，素闻你精通水战，熟悉海务。如今朝廷重建水师，需一大才统辖。江南财赋，半赖海运；北伐大业，更需水师输送策应。西夷舰船横行海上，倭寇不时侵扰，没有一支强大水师，我大明海疆难靖！将军乃当世水战奇才，若愿出任靖海都督，整训水师，我当倾力支持，要人给人，要船给船，要钱给钱！待水师建成，将军当为海上长城，扬我国威于万里波涛！\"袁宗第本就有意重归海上，见王磊诚意拳拳，抱负宏大，当即慨然应诺：\"承蒙国公爷看重，宗第愿效犬马之劳！必为大明练出一支无敌水师！\"王磊大喜，当即授以\"提督长江水师诸军事、靖海都督\"之职，赐尚方剑，节制东南各省水师。
此刻，袁宗第正召集麾下主要水师将领、船政官员、及各司管事议事。堂下十余人，大多面色黝黑，身形精悍，衣着便利，煞气逼人，皆是原郑家军中的海战头领、沿海宿将或王磊派来的参谋军官。
\"诸位！\"袁宗第声音洪亮，带着闽地口音和不容置疑的决断力，开门见山，\"国公爷将重建水师、屏护海疆之重任交付我等，此乃莫大信任！如今水师初建，百废待兴，然时不我待！虏寇水师虽暂退江北，然其仍在重整；西夷舰船游弋外海，窥我虚实；倭寇不时侵扰沿海；东南漕运，乃京师命脉，不容有失！未来北伐，粮饷兵员亦需水师输送策应！我等肩上，干系重大！\"
他拿起案上一份墨迹未干的《水师整备纲要》，目光扫过众人：\"当前要务，首在整合现有船只，去芜存菁。参军司即刻会同各营，清点所有可用战船、漕船、民船，依其大小、完好程度、航速快慢，重新登记造册，分为等次。所有老旧不堪、朽坏难修之船，一律拆解，木料充作它用。可用之战船，按福船、广船、沙船、海沧船、苍山船、车轮舸等型制，分门别类，编入序列。漕船、民船中体量坚固者，登记在册，战时征调，充作运兵、运粮之辅船。\"
一名原太仓水寨的副将面露难色：\"都督，如此汰选，恐舰船锐减，且各营旧部盘根错节，恐生变故……\"
\"怕什么！\"袁宗第一拍桌子，\"船贵精不贵多！老子一条好船，顶十条破船！谁不服？老子这口刀跟他说话！营里的老油条、兵痞，有一个算一个，都给老子清理出去！愿意好好干的，留下！想闹事的，军法队的鬼头刀正好渴了！半月之内，这事必须办利索！各营把汰下来的船、留下的船、能战的船，造好册子，报上来！少一条，老子唯你是问！\"
\"其二，招募与训练水手士卒。\"袁宗第加重语气，\"以往水师士卒，多系募夫，良莠不齐，怯于风浪，疏于战阵。今须彻底更张！着令各营，淘汰老弱，另募沿海、沿江熟识水性、不畏风浪之健儿，尤以闽、浙、粤籍渔民、船户为佳。新募水手，需经严格操练：辨识风向、操帆掌舵、泗水潜渡、船上格斗、火器施放，皆需精通！另设水师学堂，聘老水手、西洋工匠授课，传授航海、天文、制图、炮术诸科。\"
他看向负责招募的管事：\"老周！你亲自去福建、浙江、广东，重金招募好手！会操船的，会看星的，会放炮的，有一个算一个，都给老子请来！饷银从优，安家费加倍！但有滥竽充数的，老子唯你是问！\"
\"其三，舰船建造与改良。\"袁宗第继续道，\"已请格物院杨司正协助，设计新式战船。福船加大船体，长二十丈，宽四丈，深一丈五尺，设三层甲板，装备红衣大炮四十门；广船改进帆装，采用西洋软帆，提高航速，装备佛郎机快炮三十门；海沧船强化结构，适应远海航行，装备重炮二十门；另仿荷兰盖伦船式，造夹板大舰五艘，长二十五丈，宽五丈，深二丈，装备四十磅重炮五十门，号称'海上堡垒'。龙江、清江、泉州、广州各船厂全力赶工，年内须造新舰百艘，修旧舰二百艘。\"
他看向负责船政的官员：\"老陈！你盯着各船厂，新船下水，一条条验看，漏水、偏航、不结实的，直接打回去重造！木料要用铁力木、柚木，关键部位包铜皮！帆缆要用麻绳浸桐油，结实耐用！工期延误的，扣工钱；偷工减料的，送官究办！\"
\"其四，火炮与火器配备。\"袁宗第站起身，走到舰船模型前，\"水师战船，首重火器！已请格物院加紧铸造红衣大炮、佛郎机炮，优先配发水师。大福船须配炮四十门（下层甲板二十四磅炮十六门，中层十二磅炮十六门，上层六磅炮八门）；海沧船配炮二十门；广船配炮三十门；沙船配炮十门。另配燧发短铳每船百支，火砖、火球、火箭、喷筒、火药桶等火器充足。炮手需严格训练，快速装填，准确瞄准，尤其擅长移动目标射击。\"
他看向军械管事：\"老赵！火炮到了，一门门验看，炸膛的、哑火的、不准的，退回去！火药、铅弹、火绳，足额领回来，少一斤，我扒你的皮！火器保管要妥善，防潮防火，谁敢大意，军法处置！\"
\"其五，后勤与基地建设。\"袁宗第最后道，\"于南京、镇江、江阴、吴淞口设四大水寨，修船坞、仓库、营房、望楼。储备粮秣十万石，弹药百万斤，医药千箱，修船物料无数。设水师粮台，专司供应，保证水手每日有鱼有肉，饷银按月足额发放。军医随船出航，防治疾病。\"
他环视众人，杀气腾腾：\"诸位！水师成败，关乎大局！国公爷等着看成效！各司须全力以赴，要人给人，要物给物！但有推诿懈怠者，莫怪军法无情！清楚没有？！\"
\"谨遵都督将令！\"众将轰然应诺。
袁宗第雷厉风行，整军令下，整个龙江宝船厂如同被投入洪炉的生铁，瞬间被锻造得火花四溅。整合船只是第一道熔炼，复杂而繁琐。江面上，各类船只云集，大小不一，新旧混杂。参军司会同各营，逐一登船查验，按标准严格筛选。老旧破损的漕船、民船被拖至岸边拆解，可用木料分类堆放，以备重建。堪用的战船依型制分类：福船体大坚固，作为主力战舰；广船速快灵活，用于侦察巡逻；沙船平底吃水浅，适于江河水道；海沧船耐波性好，可出海作战；苍山船、车轮舸轻便快捷，用于通讯联络。漕船、民船中体量较大、结构坚固者，编号造册，战时可改装为运兵船、补给船。半月之内，原有号称千艘的船只，经此整合，拆解淘汰近三成！三百余艘转为辅助船只，最终得战船四百艘，辅助船只二百艘，整编为\"长江水师十营\"，每营六十艘战船，下设福船、广船、沙船、海沧、通讯诸哨，体系严密。
招募水手同步展开，规模空前。派人分赴沿海沿江各地，招募熟识水性、不畏风浪的健儿，尤以福建、浙江、广东的渔民、船户为主。考核标准严格：需能泗水百丈，潜渡十丈；能于颠簸船上行走如飞，操帆掌舵；能耐受风浪，不晕不吐；能使用刀矛火器，进行接舷战。新募水手集中训练，由老水手传授操船技巧，西洋工匠指导火炮使用，格物院人员讲解天文航海。另设水师学堂，聘通晓西学的传教士和老航海者授课，教授航海术、天文导航、海图绘制、火炮瞄准等知识。训练艰苦，淘汰率高达三成，但留下的皆是精锐。
舰船建造与改良如火如荼。龙江、清江、泉州、广州四大船厂全力开工，日夜赶造新舰。福船加大船体，长十五丈，宽三丈，深一丈二尺，设三层甲板，装备红衣大炮三十门（下层甲板配二十四磅炮十门，中层配十二磅炮十门，上层配六磅炮十门）；广船改进帆装，采用西洋软帆，提高航速，装备佛郎机快炮二十门；海沧船强化结构，适应远海航行，装备重炮十五门；另仿荷兰盖伦船式，造夹板大舰三艘，长二十丈，宽四丈，深一丈五尺，装备四十磅重炮四十门，号称\"海上堡垒\"。修旧舰二百艘，更换帆缆，加固船体，增设炮位。所有战船皆包铜皮防蛀，涂桐油防水，设水密隔舱抗沉。
火炮与火器配备优先保障。格物院杨永裕亲自督造，调拨大量资源，铸造红衣大炮、佛郎机炮。大福船配炮三十门，海沧船配炮二十门，沙船配炮十门，小舰亦配炮三五门。另配燧发枪每船百支，火砖、火球、火箭、喷筒等火器充足。炮手严格训练，要求快速装填，准确瞄准，尤其擅长移动目标射击。
后勤与基地建设全面铺开。南京、镇江、江阴、吴淞口四大水寨扩建修整，修船坞、仓库、营房、望楼。储备粮秣十万石，弹药百万斤，医药千箱，修船物料无数。设水师粮台，专司供应，保证水手每日有鱼有肉，饷银按月足额发放。军医随船出航，防治疾病。
数月之后，长江水师脱胎换骨。六百艘战舰排列江面，帆樯如林，炮口森然。水手精壮，训练有素，操船娴熟，炮术精湛。袁宗第每日巡视各寨，见舰船威武，水手矫健，方满意点头：\"有此水师，何愁江海不靖！\"
第二节：鲸波踏浪
袁宗第整训水师，不仅着眼于长江防务，更为未来跨海远征做准备。其训练之严、要求之高、规模之大，远超以往任何一支水师。
操练场上，景象壮观。每日清晨，水手操舟训练是基础。百艘舢板、快艇在江面穿梭，水手们练习操帆、掌舵、划桨、泗水。要求能在风浪中快速转向，逆流上行，靠帮跳帮。随后是火炮射击训练，各舰驶至预定水域，轮番实弹射击。固定靶、移动靶、浮靶依次设置，要求快速装填，准确命中。红衣大炮轰鸣，声震江天，水柱冲天而起。炮手们汗流浃背，装弹、瞄准、发射，动作娴熟。移动靶射击最难，需计算船只晃动、水流速度、风力影响，非老炮手不能命中。每日消耗火药数千斤，铅弹数万发，江面浮靶被打得粉碎。
接舷战训练同样激烈。两船相靠，水手们持刀矛、火铳，演练跳帮格斗。呐喊震天，刀光剑影，虽用未开刃器械，但扭打摔跤，落水者无数。水鬼队专门训练潜泳、凿船、爆破，能在水下潜伏半个时辰，悄然接近敌船。
航海训练是重中之重。选派精干水手，随商船出海，远航至日本、琉球、南洋，熟悉海路，积累经验。水师学堂内，学员们学习天文导航，观测日月星辰，确定船位；学习海图绘制，标注航线、暗礁、洋流；学习气象观测，预测风暴。西洋传教士讲授几何、三角，用于炮术计算；老航海者传授经验，讲解各地风情。
舰队演练规模宏大。每月一次大规模操演，全体战舰出动，编队航行，变换阵型，模拟实战。一字长蛇阵、雁翅阵、八卦阵、方圆阵依次演练，旗号纷繁，鼓角相闻。攻防演练，红蓝两军对抗，炮声隆隆，硝烟弥漫。夜战演练，灯火管制，暗号联络，突袭敌营。江防演练，配合岸炮，封锁江面，阻敌渡江。
后勤保障极其繁重。粮秣、弹药、医药、修船物料需源源不断供应。四大水寨仓库堆满物资，运输船队川流不息。修船厂内，工匠日夜忙碌，检修船只，更换部件。军医巡诊，防治痢疾、坏血病等海上疾病。
袁宗第治军，恩威并施。对水手厚饷优待，顿顿有鱼有肉，饷银高于陆军；对战功重赏，晋升优先；对伤病优抚，妥善照料。但军纪极严：操练懈怠者鞭笞；不听号令者枷号；畏战退缩者斩首；劫掠商船者凌迟。一哨长因醉酒误事，被鞭打一百革职；一队水手抢劫渔民，全队斩首示众。数月下来，军纪肃然。
与此同时，大批斥候被派往沿海，侦察敌情。探听清军水师动向，监视西夷舰船活动，绘制沿海地图，收集水文资料。情报汇总，制成海图沙盘，直送南京。
经过如此严酷训练，长江水师已成劲旅。战舰威武，火炮犀利，水手精悍，航海熟练。袁宗第自信满满，率舰队出吴淞口，巡弋东海，扬威外海。西夷舰船见之避让，清军水师闻之风遁。东南漕运畅通无阻，商旅欢呼。消息传至南京，王磊大喜，厚赏袁宗第及水师将士。
长江水师，这支新生的海上力量，正以惊人的速度成长，成为保卫海疆、开拓海洋的利剑。袁宗第站在旗舰舰首，眺望茫茫大海，豪情万丈：\"终有一日，我等将踏鲸波，跨沧海，扬大明国威于万里波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