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人府，停灵的偏殿内。
空气压抑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老靖王的“尸体”就停放在中央的木床上，身上盖着明黄色的绸缎。
十几个太医围在一旁，交头接耳，面色凝重。王莽的几名心腹，则像门神一样守在四周，目光不善地盯着刚进门的陆羽。
“情况如何？”陆羽走到近前，一股专业的、不容置疑的气场，自然而然地散发开来，让那些原本还想给他个下马威的神鹰卫，都不自觉地让开了一条路。
为首的张太医擦了擦额头的汗，上前一步，躬身道：“回陆先生，我等初步诊断，老王爷乃是心脉郁结，气血逆行，诱发了旧疾，属于……自然死亡。”
他特意在“自然死亡”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这是王莽给他们的指令。
“是吗？”陆羽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他走到木床边，并没有立刻去碰尸体，而是先看了一眼旁边的桌子。桌上，放着一碗喝剩的汤药。
他伸出手指，沾了一点药汁，放在鼻尖闻了闻，又伸出舌尖，极其微量地尝了一下。
“嗯，安神汤。当归，茯苓，远志……还加了黄精？”陆羽的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在自言自语，但声音却刚好能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听清楚。
张太医的心，咯噔一下。他当然知道汤里有黄精，黄精是补药，加进去很正常。可不知为何，从陆羽嘴里说出来，这味正常的补药，仿佛就变得不正常了。
陆羽没有再理会他们，而是对周念示意了一下。
周念立刻打开勘验箱，取出白手套，递给了陆羽。
戴上手套的那一刻，陆羽的眼神，彻底变了。那是一种绝对的专注，绝对的冷静，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他和面前这具“尸体”。
他没有像其他太医那样去摸脉搏、探鼻息，而是直接掀开了盖在老靖王身上的绸缎。
“嘶——”
周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只见老靖王的脸上和脖颈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青紫色，尤其是指甲，更是黑得吓人。
“这……这是中毒的迹象啊！”一名年轻的太医忍不住失声叫道。
“胡说！”张太医立刻厉声呵斥，“王爷这是心脉受损，气血不通所致的瘀紫，休得妄言！”
陆羽却像是没听见他们的争论。他拿起一把小巧的解剖刀，刀尖在烛火上烤了烤，然后，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轻轻划开了老靖王胸口的一小块皮肤。
没有血流出来。
“看到了吗？”陆羽用刀尖，指着那处切口，“皮下组织呈现出斑块状的暗红色，这是典型的血脉凝滞之兆。但奇怪的是，这种凝滞，并非由内而外，而是……由外向内。”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一众太医，那眼神，像一个严厉的老师，在考校一群不成器的学生。
“寻常的心疾猝死，是心脏先停，气血才断。而老王爷这个，是四肢百骸的血脉先凝固，才最终导致了心脏的衰竭。
这就像一条河，不是源头干了，而是下游被人筑起了无数道看不见的堤坝。”
这番理论，闻所未闻。所有人都听得目瞪口呆，包括那些自诩医术高明的太医。
“敢问陆先生，这……这是何道理？”张太医硬着头皮问道。
陆羽放下解剖刀，拿起一根银针，刺入老靖王指尖的“涌泉穴”。
银针，瞬间就黑了半截。
“道理很简单。”陆羽将乌黑的银针展示给众人看，
“他中的，是一种极其罕见的，来自南疆黑水部的复合型奇毒。这种毒，本身并不致命，但它能瞬间凝滞人的血脉，造成一种猝死的假象。而真正杀死他的，是它！”
陆羽的手，指向了那碗安神汤。
“这碗汤里的黄精，就是催发奇毒的药引！两者一旦结合，神仙难救！”
“轰！”
陆羽的话，像一颗炸雷，在偏殿内炸响。
南疆黑水部！
在场的都是人精，谁不知道云妃一党和南疆部落走私军械的传闻？
陆羽这番话，表面上是在分析死因，实际上，却像一把无形的刀，精准地捅向了王莽的软肋！他把老靖王的死，和云妃党的最大罪证，完美地联系在了一起！
现在，不再是王莽逼死宗亲了，而是云妃和王莽的同党，为了灭口，毒杀了老靖王！
王莽派来监视的心腹校尉，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知道，事情大条了。这个仵作，太可怕了！他不是在验尸，他是在诛心！
就在所有人被这个惊天大瓜砸得晕头转向时，没有人注意到，陆羽在用绸缎擦拭银针的时候，另一只手，已经将一枚黑色的药丸，不动声色地塞进了老靖王大张的嘴里。
同时，他的脑海中，【逝者之书】无风自动。
那行刚刚获得不久的金色字迹，微微发亮。
【言出法随（初级）】
陆羽俯下身，靠近老靖王的耳边，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
“老王爷，你累了，该睡了。天工阁的那些烦心事，忘了吧。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安安稳稳地，做个富贵闲人，不好吗？”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能安抚人心的力量，像春雨，润物无声地渗入老靖王的潜意识里。
这是他第一次，对一个“活人”，进行精神层面的“解剖”与“缝合”。
做完这一切，他直起身，对着已经吓傻了的众人，叹了口气，宣布了最终的“验尸”结果。
“死因，毒杀。凶手，与南疆逆党有关。此案，已非大理寺所能管辖，当立刻上报陛下，交由三司会审！”
他转头看向那名神鹰卫校尉，一脸“公事公办”地说道：
“这位将军，还请速速向王督统禀报。另外，为了保护好这唯一的‘物证’，从现在起，这具遗体由我全权接管。来人！”
他一声令下，陈皮立刻带着人，将那口华贵的金丝楠木棺材，抬到了木床边。
“入殓！”
陆羽一声令下，众人七手八脚地，就要将老靖王往棺材里抬。
就在这时，一个极其微弱的，几乎细不可闻的呻吟声，从“尸体”的喉咙里发了出来。
“嗯……”
整个偏殿，瞬间死寂。
所有人，包括陆羽自己，都愣住了。
只见那“死”得透透的老靖王，眼皮子，竟然颤抖了一下，然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诈……诈尸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整个偏殿，瞬间乱成了一锅粥。太医们抱头鼠窜，神鹰卫也吓得连连后退。
只有陆羽，看着床上那位一脸茫然的老爷子，嘴角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手里的“龟息散”配方说明，又看了一眼“活”过来的老靖王。
妈的，古代的计量单位，好像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这药效，似乎……过得太快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