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声不疾不徐，却像重锤般敲在屋内三人的心上。
“城防司副都统，秦锋。”
这个名号和名字，带着一种官方的、不容抗拒的威严，透过门板沉沉压来。
苏半夏吓得几乎跳起来，手中的药瓶差点脱手，她惊慌失措地看向陆辰和叶瑾萱，又看向床上昏迷不醒的爷爷，嘴唇哆嗦着，用气声急问：“怎…怎么办？真的是城防司的大人物…他会不会是那些坏人假扮的？”
陆辰眼神锐利如鹰，侧耳细听片刻，摇了摇头，同样压低声音：“脚步声沉稳有序，呼吸悠长，是训练有素的军人，并非刚才那些杀手虚浮阴戾的气息。应该不是同一批人。”他快速扫视屋内，“但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苏姑娘，你去应付，我和叶姑娘先避一避。”
这间里屋并无窗户，只有一个通往外堂的门帘。藏回药柜后已来不及，陆辰目光一扫，落在墙角一个巨大的、用来熏蒸药材的老旧木桶上，桶盖半掩，里面似乎还堆着些药草。
时间紧迫！他拉起叶瑾萱，两人身形一闪，悄无声息地钻入木桶之中，轻轻合上桶盖，只留下细微的缝隙用以观察和呼吸。浓烈的草药味瞬间将两人包裹。
苏半夏深吸一口气，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努力做出刚被吵醒、带着些许惊慌和不安的样子，又替爷爷掖好被角，这才快步走向前堂。
她拉开大门闩，打开一条门缝。只见门外火把通明，站着五六名身着制式甲胄、腰佩长刀的军士，个个气息精悍，目光锐利。为首一人，年约三十五六，面容刚毅，剑眉星目，身着玄色轻甲，披着深色斗篷，肩甲上有代表副都统职级的徽记，正是秦锋。他并未携带兵刃，负手而立，目光平静却极具穿透力地落在苏半夏脸上。
“官…官爷…”苏半夏怯生生地开口，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请问…有什么事吗？我爷爷病重，刚睡下…”
秦锋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又越过她的肩膀，扫向灯光昏暗的店内，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姑娘莫慌。本官秦锋，掌管南城防务。方才巡街队上报，称有可疑人员在此惊扰，似有冒充官差之举。本官特来查看，确保此地安宁，也顺便询问姑娘，可曾看清那些人的模样？或是有何损失？”
他的说辞合情合理，透着官方应有的负责态度。
苏半夏心下稍安，但依旧不敢大意，按照想好的说辞回道：“多谢大人关心…之前确实有人狠命砸门，声称是城防司拿人，凶恶得很…小女子害怕，未敢细看，只隔着门说店内只有病重的爷爷和我，未曾见过什么贼人…他们纠缠了一会，似乎听到远处又有官爷们来的动静，就匆匆走了…小女子并未看清他们的模样…”
她这番话说得半真半假，将惊慌无助表现得淋漓尽致。
秦锋静静听着，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微微颔首：“如此便好。京城重地，竟有宵小敢冒充官差，实乃猖獗。姑娘日后若再遇此事，可直接报南城防司我的名号。”他话锋一转，似是随意问道，“苏老先生的病，近来可有好转？本官记得，老先生医术通神，当年也曾为军中不少弟兄诊治过伤病，令人敬佩。奈何沉疴难起，实在可惜。”
他这话听起来像是关心故人，但在这个微妙的时间点提出，却隐隐带着一丝试探的意味——他在确认这家草堂主人的身份，也在观察苏半夏的反应。
木桶内，陆辰和叶瑾萱屏息凝神。陆辰心中微动，这秦锋竟然认识苏邈？还知道他曾为军中诊治？这位副都统的来意，恐怕不止询问骚扰那么简单。
苏半夏心中也是一紧，连忙低头道：“劳大人挂心…爷爷的病，还是老样子，时好时坏…”她不敢多说，生怕言多必失。
秦锋目光再次扫过店内，似乎在感知着什么。他修为显然不低，虽未必能具体感知到陆辰二人的存在，但或许能察觉到店内气息有异于平常的药香，或者那刚刚布下尚未完全散去的阵法微痕。
他沉默了几秒，忽然迈步，似乎想要走进店内：“既然来了，本官当探望一下苏老先生，聊表心意。”
苏半夏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若让他进来，看到屋内尚未完全收拾干净的血迹和药渍，甚至察觉到木桶里的异常，那就全完了！
“大人！”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侧身挡了一下，声音因为急切而拔高了一些，“爷爷刚服了药睡下，受不得半点惊扰！而且…而且爷爷病气重，恐…恐过了病气给大人，那真是罪过了！”
她的阻拦显得异常突兀和紧张。
秦锋的脚步顿住，目光重新落在苏半夏那张写满惊慌和坚决的小脸上，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芒。他身后的几名亲兵手按上了刀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凝滞。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咳咳…咳咳咳…”里屋适时地传来了苏邈老先生虚弱而剧烈的咳嗽声，仿佛下一刻就要喘不过气来。
苏半夏如蒙大赦，急忙道：“大人您听！爷爷咳得厉害，实在不便见客…您的好意，小女子代爷爷心领了！”
秦锋凝视着里屋方向，听着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最终，他缓缓收回了脚步。
“既如此，本官便不打扰老先生静养了。”他语气恢复平淡，“姑娘好生照顾老先生。近期京城不甚太平，若有任何异状，随时可来南城防司寻我。”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便走。一众亲兵紧随其后，脚步声渐渐远去。
苏半夏直到完全听不见脚步声了，才双腿发软地靠在门板上，大口喘着气，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陆辰和叶瑾萱从木桶中跃出，脸色同样凝重。
“他起疑了。”陆辰沉声道。秦锋最后那句话，几乎是明示了他知道这里有事发生。
叶瑾萱点头：“但他似乎并无恶意，至少…没有立刻戳穿我们的打算。他说‘若有异状可寻他’，是暗示？还是另一种试探？”
陆辰走到门边，透过缝隙看向外面寂静的街道，目光深邃：“这位秦副都统，不简单。他认识苏前辈，言语间对影杀楼冒充官差之事似乎深恶痛绝，但又对我们藏身于此保持了某种…默契的沉默。他的立场，很模糊。”
他回到里屋，看向床上因为方才强行运气咳嗽而脸色更显灰败、再次陷入昏迷的苏邈，心情沉重。线索就在眼前，却再次中断，而恩人还因自己而病情加重。
“苏姑娘，苏前辈的毒…”陆辰看向还在后怕的苏半夏。
苏半夏抹了把眼泪，走到药柜前，熟练地抓取几味药材，一边准备煎药一边低声道：“爷爷中的是一种叫做‘蚀髓散’的奇毒，并非中原毒物，极难根治，这些年全靠爷爷自己配的药压制…但药材越来越难找了，尤其是几味主药…”
她拿出一个干瘪的药材包，里面只剩最后一份剂量。“这是最后一副药了…本来爷爷说，还能撑半个月，但刚才…”她声音哽咽起来。
蚀髓散？陆辰和叶瑾萱对视一眼，均未听过此毒名。
“还缺哪几味药？或许我们可以想办法。”叶瑾萱开口道。苏家祖孙于他们有救命之恩，此事绝不能袖手旁观。
苏半夏报了几个药名：“…最难寻的是三百年份以上的‘血髓参’和‘玉骨果’，这两味是解‘蚀髓散’的主药，京城的各大药铺我都问过了，要么没有，要么年份远远不够…听说只有…只有城外的‘黑风洞’深处或许才有生长，但那地方…”
她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那地方邪门的很，是幽冥殿的一处外围据点，常年有毒瘴笼罩，还有凶兽和邪修出没…爷爷以前就是去那里采药才中的毒…我们根本不敢再去…”
黑风洞？幽冥殿的外围据点？
陆辰眼中寒光一闪。
真是冤家路窄！
他正愁找不到幽冥殿的麻烦，线索和报恩的目标，竟然指向了同一个地方！
“黑风洞…”陆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语气森冷，“苏姑娘，你把详细的方位和里面的情况，尽可能告诉我们。”
“陆公子，你们…”苏半夏惊愕地抬头。
“苏前辈因我们而毒发，这药，自然该由我们去寻。”陆辰语气斩钉截铁，“而且，幽冥殿的据点，我本来也要去闯一闯！”
叶瑾萱也站到他身边，清冷的眸子里没有丝毫退缩：“不错。正好会一会他们。”
苏半夏看着眼前这对男女，一个霸气凛然，一个清冷决绝，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担忧，最终重重点头：“好！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你们…一定要小心！”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的苏邈忽然又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极其微弱，却让凑近想替他擦汗的苏半夏和耳力过人的陆辰二人听得依稀可辨：
“…令牌…黑风洞…祭坛…核心…勿近…”
令牌？祭坛？
陆辰猛地想起从幽冥殿执事那里缴获的那块刻着“幽绝”二字的黑色令牌！
难道那令牌，与黑风洞深处的祭坛有关？
眼前的迷雾，似乎又散开了一些，却露出了更深处、更危险的漩涡。
前往黑风洞，已不仅是寻药，更可能关乎幽冥殿的核心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