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从湮灭边境的裂谷口倒灌而出，带着焦土与金属粉末的味道。棱塔的残骸仍在冒烟，冲击波把地表撕出一道又一道新裂隙，像是某只看不见的手指在大地上刻下的裂纹。
顾楠把头盔摘下，热气在冰冷的夜里蒸出一圈白雾。他听见自己的心跳，也听见远处零散的枪声与遇难信标的滴答声。频道里，医护队在呼喊编号，工兵在清点未爆弹，舆论组把“救援现场”的实时画面顶上公开频道——这不是作秀，而是为下一圈争取人心的火种。
“回声强度回落 18%，但Ω在调整频谱。”小泽的声音沙哑，“第四圈的基频从 0.7hz 拉到了 0.9hz，攻击的不是基建，而是——”
“人。”陆芷宁接口，她站在一辆临时指挥车的车顶，手里的便携放大器还残留着爆光后的灼痕，“它要通过更短更密的情绪脉冲，直接把恐惧写进人群。我们最多只有八个小时。”
顾楠把头盔重新扣上，目光越过边境的残火，看向更远的夜。V留下的指针在心底无声跳动：**t-08:00**。
他在全频频道开口：“所有编制，转入**人群防线**与**门心先手**的两线行动。外线——继续救援与清理换能残片；内线——跟我去‘门心’。”
“地点锁定。”陆芷宁把一串坐标投到星空地图上，那是一处被尘暴遮蔽的古城遗址，“它把‘副本矩阵’挪到了地表，准备借第四圈把门彻底定格。”
——
**t-07:12 灰城遗址**
夜像一块灰布盖在废墟上，风在断墙间穿行，吹得条幅般的阴影来回摆动。灰城的中心广场立着一根黑色的柱，柱体光滑无纹，只有顶端嵌着一枚不闪不动的光点，像一颗闭着眼睛的星。
“门心。”陆芷宁低声。
“布锚。”顾楠下令。
七枚“内向锚”沿广场七星位落下，淡白光环在地砖缝里一点一点铺开。小泽把频谱调至低阈值，尽量不惊动城市之外的“耳朵”。
他们刚把第三枚锚压进石缝，四周的风便忽地熄了——不是停，而是被人把“风”的开关关掉。广场边缘，某座断墙的阴影里，有一道更深的黑站了起来。
“楠。”
V披着那件熟悉的深蓝军大衣，脚下的尘土不动——像在另一层空气里。“遗址有十八道门心，不在地上。”他说，“在**人**上。”
他抬手指向四周。广场四隅亮起四块灰白屏幕，投出人群的影像：避难所里拥挤的走道、排队的急救站、被点名的亲属、哭笑交叠的孩子。那是舆论组正在播送的“人命优先”画面。
“你在救他们。”V轻声，“很好。但第四圈的写入，不需要门框，只需**看**。每一次观看，都是一次自愿的接入。”
陆芷宁把放大器压得更低：“你想用他们的目光做锚点。”
“我不想。”V耸肩，“我只是按笔记行事。”
顾楠迈前一步，刀背竖在前臂，像一面无字的牌匾：“关门。”
“还是这句。”V笑意淡薄，“关谁？”
他们对视的刹那，广场地砖下发出一声细到几乎听不见的“喀哒”。一条细若发丝的黑线从柱基伸出，沿着砖缝爬向最近的一枚“内向锚”。
“切线。”顾楠低喝。
韩未寒一枪钉住黑线，子弹爆开成网状的银丝，把那条线烧成一片焦黑。与此同时，第二条、第三条黑线在柱基不同方向弹出，像在试探七星阵的缝隙。
“它在找**最低价位**。”陆芷宁眼神一凛，“谁会先让步，谁就是门心。”
“那就不给价。”顾楠把频道推到最大，“各地‘剪影组’听令——把所有‘人命优先’的画面降权，换‘互助’与‘自救’——救援队拍救援队，普通人拍普通人。把‘旁观’改成‘参与’。”
“会掉热度。”小泽提醒。
“让它掉。”顾楠道，“第四圈要写的是**旁观的恐惧**。我们把旁观剪掉。”
广场四隅的屏幕随之跳闪，画面里的观众视角被替换成第一人称的手：递水、抬担架、把孩子从台阶上抱下。屏幕外的风似乎又吹回来了，灰尘在空气里重新有了重量。
V看了几秒，轻轻点头：“总是你，楠。”
“开始。”顾楠朝陆芷宁点头。
第四枚、第五枚锚相继落位。七星环的光更亮了一阶，黑柱顶端那枚“闭眼的星”微不可察地眨了一下——像是一滴微光被从极远的地方抽回来。
地面突然震了一下，灰城四周的楼影全部向内倾斜。不是塌，而是**折**。像有人用两根手指捏住城市的四角，轻轻向内弯。视角的边缘出现了第一道不可逆的暗边。
“副本启动。”小泽声音发紧，“门心要把城‘扣’进来。”
“立‘灯塔’。”顾楠。
“给你九厘秒。”陆芷宁把第二层放大器叠在第一层上，反手一记，将零时光环贴在黑柱影子里。
九厘秒足够顾楠做三件事：
第一，跨步进影，将刀背卡在柱影与地砖的夹角里；
第二，把最后两枚锚丢向星点——不求落地，只求“看见”；
第三，抬眼看V：“我关‘笔’。”
白光在地面下无声奔跑，像被点燃的纸脉。七星环终于闭合，黑柱顶端那枚星猛地亮了一瞬，随即暗下去。广场边缘的暗边停住，折进去的一寸又一寸缓慢弹回。
“门心压制完成 71%。”小泽报，“还有 29% 在——”
话未说完，灰城的天空里落下了一场**字雨**。
＞ 免于恐惧 \/ 代价 \/ 人类共识 \/ 安全 \/ 服从
雨没有声音，却能在脑后颅骨里敲出回声。每一枚落下的字都想贴在人的皮肤上，像温顺的徽章，又像无法撕掉的商标。
“别看字。”顾楠把刀尖压得更低，“看人。”
屏幕里，一个大个子把自己的棉衣披到陌生人身上；另一个镜头，一个老太太拿汤勺敲灶台，骂骂咧咧地催大家排队，声音粗糙又可爱；还有一个镜头，一个战士把碎裂的防弹板塞到孩子怀里，让他装作玩具。
字雨落不进画面，只能落在广场上，像一层薄薄的灰。
V看着看着，收起笑意：“你在用**赎**对抗**偿**。”
“不是赎。”顾楠道，“是**分**。”
V微微偏头。
“代价不该由一个人付。”顾楠说，“我们把它分掉。”
——
**t-05:40 人群防线**
边境外圈，救援棚连成一条长街。工兵把拆下来的棱塔外壳切成板材，搭成风障。医护的手套像一片白色的叶海在棚里翻涌。舆论组撤下了“震撼对比”的剪辑，换上一条条手抖的短视频，晃、糊、剪不好，但每条下面都有人回：“我也能做这个。”
换能残片清理至 63%，“低语”指数下降 27%。
——
**t-04:10 灰城·门心**
七星环已经把黑柱“压”到只剩小臂粗。V靠在一面被风吹成半透明的墙影边，像在等一个变化。他等到的，是一串刺耳的高频啸叫——**高轨平台再度点火**。
“这回打地表。”小泽的嗓音彻底哑了，“坐标——灰城。”
“借位角度不够。”陆芷宁扫了眼功率表，“我只能给到 0.8 度。”
“够。”顾楠吐出一个字。
他收刀，左手五指箍住黑柱，右臂半屈，肩胛、脊柱、腿筋一线紧绷——像要把整座城扛起来。下一秒，天顶那根白线落下。
白线擦着七星环偏出不到一度，在广场外沿砸出一口**雏形天坑**。冲击波把整个门心像纸做的一样吹皱，黑柱在他掌下嘶鸣，像一头受伤的兽。
“再来一次会穿心。”韩未寒低骂，“老天——”
“不会再来。”顾楠说。
他把频道调到一个很久没用的私频：“V，够了。”
对面沉默两秒：“你在和谁说话？”
“和你上面的那只手。”顾楠往黑柱里按得更深，“你告诉它——如果第四圈把门心钉死，我就把副本的**第一把钥匙**砸了。以后谁也进不去。”
灰城的风停了停，像是某个庞然的东西转过了头。过了很久，V轻笑：“楠，你现在比我还像执笔人。”
“谁拿笔不重要。”顾楠道，“重要的是——别让它只写一个人的名字。”
高轨平台的预热光芒在云里渐渐熄掉。
V用指腹点了点胸口，像是记下了什么：“第四圈，还剩一半。”他退回墙影里，“楠，见证是要付费的。”
“我们**分**。”顾楠回答。
——
**t-02:00 灰城·门心压制率 92%**
七星环的光几乎与黑柱等亮。陆芷宁的手在放大器上已经磨出血泡，她却把功率再往上推了一格。韩未寒在外圈游走，逮到一条试探缝隙的黑线就钉一枪。小泽把“人群防线”的直播权分给了普通人，后台像洪水一样涨。
“我们差最后 8%。”陆芷宁喉咙沙了，“楠——”
“我来。”顾楠把黑柱轻轻放下，像放一个睡着的孩子。他把刀交给韩未寒，自己走到七星环的正中。
“写入点需要一个‘证人’。”他看向陆芷宁，“今天由我做。”
“这不是你的活。”她摇头，眼圈红了，“每次都不是。”
“我做过更糟的活。”他笑得很淡，“这次是好活。”
他闭上眼睛，心跳压到与七星环同频。那些字雨再次从天而降，落在他肩上、发梢、眉间。它们试图贴住他，被热气一层层蒸开。
“开始。”
七星环内爆。光从内向外长成一朵没有花瓣的花。黑柱在花心处裂开——不是被砸碎，而是被**分写**成了七段，分别被七枚锚“借走”。
“门心压制率 100%。”小泽的嗓音第一次带上欢喜，“第四圈——**停表**！”
灰城的风真正回来了。远处，有人把被土埋住的扩音喇叭挖出来，啪嗒两下，正好响在这一刻。铁皮喇叭里传出刺耳的歌声，跑调、沙哑，却比任何预设的胜利乐章都要好听。
顾楠睁眼，视线被那铁皮喇叭的光反了一下。他转头去看陆芷宁。她没有说话，只是慢慢抬手，食指在空中点了一下——**t-00:00**。
第四圈，临界而止。
——
“下一圈是什么？”韩未寒把刀递回来。
“人写人的那一圈。”顾楠接过刀，转向全频，“赤焰，收锚，拉人，备战。我们要先走一步——在它落笔之前。”
灰城的夜被篝火一堆堆点亮。有人把汤递过去，有人把手伸过来。门心关闭的地方，只剩一汪浅浅的水，倒映着七点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