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若柠一时没反应过来宋璟言的话。
“你是说……我的企划书通过了？”她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
宋璟言摩挲着下巴，反倒岔开了话：“你方才想说什么来着？是要辞职吗？”
“没……没有！我怎么可能辞职！你听错了！”曲若柠急忙摆手辩解，脸颊都泛起薄红。
宋璟言怎么会不了解她的心思？她把海蓝看得太重了。
可海蓝于他而言，不过是个能赚钱的工具，随时都可以舍弃。
倒是曲若柠那份协调整合的能力，若只是耗在海蓝，未免太可惜了。
“你企划书里提过产业链的事，”他话锋一转，“咱们海蓝守着这么发达的渔业码头，不做点文章，是不是太浪费了？”
曲若柠愣了愣。她的企划书里确实提过李久南的南城水产品交易市场，可那地方如今已经关闭了！
她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却又有些看不透宋璟言
“你是……打算接手李久南那堆烂摊子？”她凝起眸子看向他，“可那摊子，怕是要赔不少钱吧？”
其实宋璟言也是看完她的企划书，才突然有了主意，
若是能把整个产业链做完整，确实有利可图。
低端海鲜市场的利润大概只有10％～25％，但完整的产业链还能让利润再增加10％～20％。
宋璟言看向她，嘴角勾着点笑：“按我原先的打算，这种低端海鲜市场利润太低，本不想碰的。
不过看在曲姐姐这么在意海蓝的份上，我倒有点心软了。曲姐姐，是不是该好好谢我？”
“谢……谢你？”那声“曲姐姐”让曲若柠心头蓦地一跳，脸颊微微发烫，连呼吸都乱了半拍。
方才他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沉郁，让她忽然觉得，这个总带着玩世不恭的小男生，好像也不是那么冷硬。
可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狠狠按了下去。
她睫毛颤了颤，垂眸掩去眼底的异样。
她怎么忘了，宋璟言身边从不缺漂亮女生，他的话也能信？
他就是个……渣男！
“对不起，以后别叫我姐姐，”她抬眼，语气冷了些，“我可没你这种混不吝的弟弟。”
刘依一站在一旁，不动声色地靠近宋璟言，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示意他说话注意分寸。
她太了解自己男朋友，平常顺着他些，他还能说句好听的；不然，那张嘴能把人气个半死。
宋璟言确实想逗逗曲若柠，觉得她把工作看得太重了。
见女朋友过来劝，他便收了玩笑的语气，正经道：“工作就是工作，别太较真。工作不能当成理想，享受才是生活本身。”
说完，他飞快扣住刘依一的细腰，在她脸上啄了一口。
刘依一慌乱中推开他，脸颊泛红：“你……还有人呢！”
宋璟言瞥了曲若柠一眼，随即正了正神色：“曲姐姐，我们收拾下，去看看李久南那些产业吧。”
曲若柠点头应下，她其实早琢磨过，要建立完善的供应链和销售网，可那得砸进去大把资金。
她知道宋璟言心思不在海蓝，原以为这个计划只能烂在心里，没想到他竟也想到了。
宋璟言牵着刘依一的手，坐进曲若柠那辆红色奔驰。
车往南城开，初秋的风卷着海鲜的腥气从半开的车窗钻进来，带着点咸湿的凉意。
刘依一的发梢被风吹得飘起，偶尔蹭过宋璟言的手腕，像羽毛轻轻扫过。
他侧头看她，见她正望着窗外掠过的老房子，眼神里带着点好奇的清亮。
不多时，南城水产品交易市场的大铁门便撞进眼帘。
锈迹斑斑的大铁门，被一条粗重的大铁链子绕了三圈，锁头沉甸甸地挂着，风吹过链环，发出“哐当”的轻响，透着股荒寂的味道。
这地方宋璟言不算陌生，除了带老高见李久南那次，他还悄悄来过两回。
这市场看着不算起眼，里头却藏着几座大冷库，关键是位置和作用都太要紧。
有了它，渔民就不用再开三十多公里车，往另一座市场跑了，鱼货在路上就能少损耗大半。
“以前李久南就是靠这地方发的家。”宋璟言望着那扇铁门，语气里带了点唏嘘，“上等的鱼虾蟹，他统一收了批给市内的那些商贩，价钱能抬不少；
剩下的鲭鱼、小黄花，小杂鱼，因为不值钱，就论斤卖给饲料厂，倒也稳赚。”
2011年的网购刚冒头，谁会在网上买海鲜？生鲜运输的泡沫箱、保冷的冰袋，哪样都还没成气候。
那些刚从海里捞上来的鱼，鳞甲上还闪着水光，明明能卖出好价钱，却被当成不值钱的东西，倒进饲料厂的卡车里。
风又吹过来，带着点鱼腥气，宋璟言叹了口气。
“你要是想接手这个交易市场，还得投入不少钱！”曲若柠站在他身侧，提醒了他一句。
宋璟言脸上不但没有愁容，反而依然很平淡，抬起手臂指着，市场内那一片房子，和大棚
“这边的房子都要扒了重新建！”他又指了指冷库的方向：“那边冷库也要更新制冷设备，要再建三座大冷库才够用……”
曲若柠平静的看着，却默默记下宋璟言说的每一句话。
沿着唯一一条水泥路往海边去，海风裹着湿咸的气息扑过来，撩起刘依一的发梢。
宋璟言双手插在休闲裤口袋里，步子迈得稳当，鼻尖萦绕的腥气越来越浓。
这味道他打小闻惯了，此刻却因身边人的反应，多了些不一样的意味。
曲若柠把米色风衣的扣子扣紧两颗，风却还是钻进去，她下意识拢了拢衣领。
目光扫过远处码头的轮廓时，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腥臭味越来越浓了。”刘依一吸了吸鼻子，没往后退，反倒踮起脚往码头方向望，眼里亮晶晶的。
走了十多分钟，渔船卸货的情景渐渐清晰。银白色的鱼箱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渔民们弓着腰，一箱箱把鱼货卸到码头。
宋璟言眉峰微蹙。这场景太熟悉，熟悉到让他想转身就走。
小时候跟着父亲收鱼时，见多了这般生计的艰难，如今不想再看。
他正想提议往回走，胳膊忽然被轻轻晃了晃。“不去看看吗？”刘依一仰着脸问他。
宋璟言转头，视线落在她被风吹得发红的脸颊上，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刘依一从小在城里长大，哪见过这光景。他心里掠过一丝笑意，语气却淡淡的：“好奇？”
“嗯！”刘依一点头时，长发被海风搅得更乱，“想看看刚捞上来的鱼是什么样子的。”
宋璟言转脸看向曲若柠，她正低头理着被风吹乱的发丝，指尖划过耳后，露出一截纤细的脖颈。“你要是不愿去，就回车里等我们。”
曲若柠直起身，风衣下摆被风掀起个小角。她踩着细跟高跟鞋，在水泥地上“噔噔”走了两步
“我也好久没去码头了。”抬眼时，目光扫过那些鱼箱，语气里掺了点感慨，“一起去看看吧。”
又走了十多分钟，码头上的腥味更重了。
一个骨瘦嶙峋的老头从渔船边绕过来，半身雨裤沾着泥浆，裤脚还在滴水，脸上的皱纹深得像干透的树皮。
他眯着眼打量三人，宋璟言的休闲衣裤一尘不染，曲若柠的风衣料子看着就讲究，刘依一的白色运动鞋连点泥星都没有。
“喂——你们是要买海鲜吗？”老头的旅城话带着浓重的尾音，声音沙哑。
他往前迈了两步，眼里亮着期待的光。
宋璟言下意识侧了侧头，不是嫌弃，是那股混着鱼血和海水的腥味太冲。
他看着老头皲裂的手，摇了摇头：“不了，我们只是看看。”
话音刚落，老头眼里的光瞬间黯淡下去。他往后退了半步，肩膀垮下来，
对着不远处正弯腰搬鱼箱的几个渔民扬手大喊：“不是收鱼的！”
搬鱼的几人动作猛地顿住。最前面那个黝黑的汉子刚把一箱鱼放地上，闻言慢慢直起身，又往周围看了看，终究是失望了。
他身后的年轻人咬了咬唇，只往海边望了一眼，便垂头丧气坐到了一边。
刘依一眉头轻轻皱起，转向老头，眼里带着困惑：“大爷，你们怎么不把这些鱼放到冷库，或者拉给饲料厂啊？”
宋璟言和曲若柠对视的瞬间，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奈。
老头从裤兜里摸出个瘪了角的烟盒，手指抖着抽出一根，叼在嘴里点着。
“就这鱼，”他蹲在地上，烟蒂夹在指缝里，“存冷库十块钱一箱，一天租金都回不来。”
顿了顿，他往饲料厂的方向瞥了一眼，“饲料厂？除了运费，剩那点钱，够给船加桶油不？”
宋璟言忍着那股腥味，慢慢蹲下身，离老头很近：“你们不恨李久南吗？”他问得轻，却带着点试探。
老头抽烟的动作猛地停住。
他侧过头，浑浊的眼睛重新打量宋璟言，从脸看到鞋，看了好一会儿，忽然笑了，
笑声里裹着股复杂的味道。“以前是挺恨他的。但那时候不管啥鱼都能卖掉，一天一条船，除去油钱人工，也能赚个千把块。”
他往远处的海平面望了望，“现在……”后面的话没说，只摇了摇头，肩膀比刚才垮得更厉害了。
宋璟言站起身，拍了拍老头的肩膀，掌心能摸到他肩胛骨的形状。“放心吧大爷，不用愁。很快就能卖掉。”
老头愣了愣，叹了口气：“谢谢你吉言吧！”语气里，显然只当这是句安慰话。
宋璟言转身走向渔船，船板上堆着些被挑出来的老头鱼，还有几条河豚，圆滚滚的，嘴一张一张地喘气，像是渴得厉害。
他弯腰，用指尖轻轻拎起一条河豚的鳍，那河豚立刻鼓成个小皮球，刺全竖了起来。
他提着河豚往回走，指尖被河豚的凉意浸着，忍不住用另一只手轻轻戳了戳它的肚子，河豚鼓得更圆了。
“依一，”他转头，嘴角带着点笑意，眼里的沉郁散了些，“这条鱼是不是很可爱？”
刘依一凑过来，眼睛瞪得圆圆的，手指悬在河豚上方，想碰又不敢。“好圆啊，”她小声说，“像个会动的小灯笼。”
就在这时，一辆帕萨特踩着急刹车停到他们身边。
王义正从车上走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