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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刺骨的水泥地,仿佛一张巨大的吸热板,贪婪地攫取着李晚星蜷缩在破纸壳和硬棉絮上那点微不足道的体温。寒意穿透薄薄的衣料,如同无数细密的冰针,钻进她早已僵硬的关节深处。左手食指那处被钢丝球反复蹂躏、又被滚烫洗洁精水浸泡了一整天的伤口,此刻正以一种不容忽视的方式宣告着它的存在——那是一种跳动的、灼热的胀痛,仿佛一小簇地狱之火被强行封存在了皮开肉绽的指尖,每一次心跳都牵引着它向更深的骨髓里烧灼。

昨夜在模糊镜中窥见的脖颈黑斑,如同一个冰冷滑腻的梦魇,并未随着疲惫的昏沉而消散,反而在她混沌的意识边缘反复浮现。那几块硬币大小的、边缘模糊的深色印记,像被无形的烙铁烫上去的肮脏标记,无声地嘲笑她:看,这就是你的归属,油腻深渊的永久居民。

“不…不是的…” 一声破碎的呓语从她干裂的嘴唇间逸出,轻得几乎被黑暗吞噬。她下意识地想抬起右手去触摸脖颈,确认那是否只是过度疲惫产生的幻觉,但手臂沉重得像灌满了铅,连挪动一寸都无比艰难。寒意和疼痛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牢牢困在冰冷的地面上,动弹不得。意识在昏沉的泥沼和尖锐的痛楚间浮沉,每一次沉入黑暗,都仿佛坠向更深的冰窟;每一次被痛楚刺醒,脖颈上那虚幻又真实的油腻烙印感便更加清晰一分。

就在这半梦半醒、冰火交煎的折磨中,时间失去了意义。直到——

“哐!哐!哐!”

粗暴的、带着金属震颤的砸门声,如同三记重锤,狠狠砸碎了后厨死水般的寂静,也彻底将李晚星从昏沉的泥沼中拖拽出来!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骤然攥紧,猛地从胸腔里弹跳起来,狠狠撞击着肋骨,带来一阵窒息般的闷痛。

来了!催命的锣鼓!

她几乎是凭着身体残留的本能,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动作太快太猛,眼前瞬间炸开一片金星,眩晕感如同潮水般袭来。她下意识地用受伤的左手撑了一下冰冷的地面,钻心的剧痛立刻从指尖闪电般窜遍整条手臂,让她忍不住闷哼出声,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死妹仔!耳朵聋了?!还是真死透了?!” 王姐那破锣般的、浸透了劣质烟草和隔夜酒气的咆哮声穿透厚重的卷帘门,比昨夜的更加暴躁,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砂砾,狠狠刮擦着李晚星的耳膜。“滚起来!天都他妈的亮了!等着老娘给你烧早饭吗?!”

天亮了?李晚星混沌的脑子里划过一丝茫然。这狭小油腻的厨房深处,永远是昏暗浑浊的,没有窗,只有那盏被油烟包裹的昏黄灯泡,根本分不清昼夜。她只知道,那砸门声意味着新一轮的折磨开始了,比昨夜更早,也更粗暴。

她强忍着眩晕和指尖的剧痛,摸索着找到那件硬邦邦、散发着陈年油垢恶臭的肥大围裙,胡乱套在身上。冰冷的、凝结着油污的布料贴上皮肤,激起一阵战栗。推开吱呀作响的厨房小门,一股比昨夜更加浑浊、更加令人窒息的隔夜气味混合着清晨的阴冷扑面而来——那是食物彻底腐败的酸馊、地沟油冷却后的腥腻、以及劣质清洁剂挥发出的刺鼻化学味,在密闭空间里发酵了一整夜的“成果”。

巨大的双眼灶台冰冷沉默,如同蛰伏的巨兽。洗碗槽里,虽然昨夜她拼尽全力清洗过,但此刻又堆起了小山般的肮脏碗碟——显然是昨夜打烊后,王姐和那几个伙计又偷偷开小灶留下的“杰作”。水池边缘凝结着深褐色的油垢,馊水桶里散发出更加浓烈的酸腐气味。昏暗的灯光下,一切都笼罩着一层令人绝望的油腻光泽。

王姐肥胖臃肿的身影已经堵在了狭小的过道中央。她显然没睡好,眼袋浮肿发青,油腻的头发胡乱挽着,嘴角叼着的烟卷散发着劣质烟丝的呛人气味,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那双浑浊的三角眼,此刻布满了熬夜和宿醉的红血丝,像两簇燃烧着阴郁火焰的煤球,死死钉在李晚星苍白憔悴的脸上。

“看什么看?!”王姐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唾沫星子带着烟臭喷溅而出,“一夜没见,真当自己是千金小姐了?还不给老娘滚过去干活!水池里的碗,地上的油,还有那堆抹布!看不见?!眼珠子长着出气的?!”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风暴,比昨夜纯粹的辱骂更让人心头发紧。李晚星立刻低下头,避开那毒蛇般的视线,快步走向洗碗槽。脚下油腻的地面似乎比昨夜更滑了,每一步都像踩在冰冷的蛇背上。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王姐那双充满戾气的眼睛,一直黏在她的背上,像针扎一样。

她沉默地戴上那双破旧的橡胶手套。左手食指的伤口再次被粗糙的内衬摩擦,剧痛让她倒吸一口凉气,动作不由自主地顿了一下。

“磨蹭什么?!等着我八抬大轿请你?!” 王姐的咆哮立刻在身后炸响,震得空气都在颤抖。

李晚星咬紧牙关,猛地将手按进冰冷浑浊的洗涤水里。刺痛感瞬间加剧!她抓起一块肮脏的百洁布,近乎自虐般地用力擦洗起一只沾满凝固酱汁的盘子,试图用这机械的动作和肉体的痛苦,来抵御身后那如芒在背的注视和心头越来越浓的不安。王姐今天的状态不对,非常不对。那压抑的怒火,绝不仅仅是因为她动作慢了一点。

时间在死寂的压抑和油腻的劳作中缓慢爬行。李晚星能感觉到王姐并未离开,她就站在不远处,像一尊散发着寒气的肉山,沉默地监视着,偶尔发出不耐烦的咂嘴声,或是用力碾灭烟头的声响。厨房里只剩下李晚星刷洗碗碟的“唰唰”声、水流声和她自己沉重压抑的喘息声。

突然,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从前厅方向传来,伴随着一个年轻伙计带着哭腔的喊叫:“王姐!王姐!不好了!出大事了!”

这声音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压抑的平衡。王姐猛地转过身,肥硕的腰肢几乎撞到旁边的案板:“嚎什么嚎!天塌了?!”

那跑堂的伙计,一个叫阿旺的半大孩子,脸色煞白,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冲进厨房,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块白色的、沾着深色污渍的东西。

“是…是那位周老板!”阿旺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就…就是昨晚最后走的那位,开大奔的…他…他今天一大早就打电话到店里,凶得要杀人!说…说他那件顶顶贵的进口西装…昨…昨晚被我们这里一个破碗割破了!后背划了好长一道口子!”

“什么?!”王姐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横肉猛地一抖,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几乎要刺破耳膜,“西装?破碗?划破了?!你他妈再说一遍!”她一把夺过阿旺手里那块白布,抖开一看——那是一块质地考究的白手帕,上面沾染着几点深褐色的油污,而在手帕中央,赫然包裹着几片边缘锋利的、沾着同样深褐色污渍的青花瓷碎片!其中一片碎瓷的边缘,还挂着一根极细的、几乎看不清的深色丝线!

“就…就是这个碗!”阿旺指着碎片,带着哭腔,“周老板说…说就是这碗底有条裂缝!他…他喝汤的时候没注意,碗裂了,碎片掉进汤里,他…他往后一靠…后背就…就被碗片划…划破了西装!”

厨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李晚星刷洗的动作早已僵住。她看着王姐手里那块白手帕上刺眼的碎片和丝线,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头顶!她认得那个碗!那是店里仅有的几个稍微像样点的青花瓷汤碗之一,昨天傍晚,李姐——那个负责择菜配菜、总是涂着廉价口红、眼神闪烁的中年女人——确实把一个碗递给她,嘟囔了一句:“这个碗底好像有点不平,晚星你洗的时候小心点看看,不行就放一边。”

当时水池里的碗碟堆积如山,她疲惫不堪,左手伤口又疼得钻心。她只是匆匆瞥了一眼那个碗底,在昏暗油腻的光线下,似乎看到碗底釉面下有一道极其细微、颜色略深的线痕,若有若无。是裂缝?还是烧制时留下的釉痕?她无法确定。在那种高强度、近乎麻木的劳作状态下,在身后随时可能响起王姐的咆哮催促下,她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仔细分辨。她只是像处理其他碗碟一样,用钢丝球用力擦洗了碗底内外,确认没有明显的豁口或粘黏的污垢,就把它冲洗干净,放进了沥水架……

难道…难道那真的是一条裂缝?在热汤的浸泡和食客无意的压力下,它彻底裂开了?碎片划破了那件昂贵的西装?

恐惧,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李晚星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下意识地看向李姐的方向。

李姐正站在配菜台的角落里,背对着这边,低着头,似乎在非常“专注”地整理着一把蔫了的青菜。但李晚星清晰地看到,李姐那涂着廉价口红的嘴唇,在阿旺说出“裂缝”两个字时,几不可察地向上撇了一下,一个转瞬即逝的、带着某种阴冷意味的弧度。随即,她又恢复了那副事不关己的忙碌样子。

“周老板…他…他说那西装是意大利牌子…叫…叫什么阿玛尼…”阿旺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他…他要我们赔!要赔…赔两千八!干洗费根本没用!是彻底毁了!他…他说中午之前不给他个满意的说法,他就…就带人来砸店!还要告我们!”

“两千八?!”王姐的声音陡然变调,尖利得如同玻璃刮过金属,脸上的肥肉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暴怒而疯狂地抽搐起来!她那双布满血丝的三角眼瞬间瞪得溜圆,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里面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狂怒火焰!“两千八?!放他娘的狗臭屁!一件破衣服要两千八?!他怎么不去抢?!”她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母兽,猛地将手里的碎瓷片狠狠摔在地上!“啪啦!”一声脆响,碎片溅得到处都是。

“王姐!王姐息怒啊!”阿旺吓得连连后退,脸白如纸。

“息怒?!老娘拿什么息怒?!两千八!那是老娘半年的嚼用!”王姐歇斯底里地咆哮着,唾沫横飞,她猛地转过身,那双燃烧着疯狂怒火的眼睛,如同两道探照灯,瞬间就死死锁定了洗碗槽旁那个僵立着的、单薄的身影!

整个厨房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沉重得如同水银。所有人的目光,阿旺的惊恐,李姐那看似专注实则竖起耳朵的侧影,还有其他两个刚进来不明所以的帮工好奇又畏惧的眼神,全都像无形的绳索,缠绕在李晚星身上,将她牢牢钉在原地。

王姐肥胖的身躯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着,她一步一步,沉重而缓慢地逼近。油腻的拖鞋踩在湿滑的地面上,发出“啪嗒、啪嗒”的黏腻声响,如同死神的鼓点,每一下都敲在李晚星紧绷欲断的神经上。她身上那股浓烈的、混合着隔夜酒气、劣质烟草和汗馊味的恶臭,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令人窒息。

“是、你!” 王姐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低沉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浸透了毒液,带着刻骨的恨意。她停在李晚星面前,庞大的阴影将本就瘦小的李晚星完全笼罩。那双布满血丝的、几乎要凸出来的眼睛,像毒蛇一样死死攫住李晚星苍白惊恐的脸,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

“李、晚、星!”王姐猛地抬起一只肥厚油腻的手,那粗短的手指几乎要戳到李晚星的鼻尖上,“你给老娘说清楚!那个破碗!是不是你洗的?!是不是你检查的?!碗底有裂缝!你眼睛是瞎的吗?!啊?!”

巨大的声浪裹挟着腥臭的唾沫星子,狠狠砸在李晚星脸上。她身体猛地一颤,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油腻的水池边缘,钝痛传来。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收紧,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想张口解释,想说出李姐让她“看看”的话,但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只能发出嘶哑的“呃…呃…”声。

“说啊!哑巴了?!平时不是挺能忍的吗?!”王姐的怒火如同浇了油的烈焰,越烧越旺。她猛地一挥手,指向地上那些溅开的碎瓷片,动作带起的风都带着一股暴戾的气息,“看看!看看你干的好事!一个破碗!就因为你他妈的眼睛长在裤裆里!洗个碗都洗不明白!害得老娘要赔两千八!两千八啊!”她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变得扭曲尖利,在狭小的厨房里疯狂回荡。

“王姐…我…我…”李晚星终于挣扎着挤出几个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那个碗…李姐她…她给我的时候…说碗底好像不平…让我看看…”她急切地、求助般地望向角落里的李姐。

就在这时,李姐动了。

她像是刚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猛地转过身,脸上瞬间堆满了夸张的、浮于表面的惊愕和痛心疾首。她几步就冲到王姐身边,动作快得与她平时慢悠悠的样子判若两人。

“哎呀!我的天老爷啊!”李姐尖着嗓子叫起来,声音里充满了刻意的、做作的懊悔,她甚至抬起手,用那同样沾着菜叶汁水的袖子,用力地抹了抹自己那干涩、毫无泪意的眼角,“晚星!你…你怎么能这么说啊!”她转向李晚星,眼神里却飞快地掠过一丝阴冷的得意和撇清关系的急切,“我是说过碗底看着有点不平,可我是让你‘好好看看’,‘仔细检查检查’啊!我还特意说了,要是不行,觉得有裂缝,就千万不能用了,得放一边报损啊!你…你是不是忙昏了头,没听清我的话啊?”她语速极快,字字句句都像锋利的刀子,将责任精准地切割、打包,然后狠狠地塞回李晚星怀里。

李晚星如遭雷击!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李姐那张涂着劣质口红、此刻却显得无比“真诚”和“痛心”的脸。昨天傍晚那模糊的记忆瞬间清晰起来——李姐确实是把碗递过来,也确实嘟囔了“碗底好像有点不平,晚星你洗的时候小心点看看,不行就放一边”。可那语气,分明是漫不经心的、带着点打发意味的!她哪里强调了“好好看看”、“仔细检查”、“千万不能用”?她更没有说过“报损”两个字!她只是随口一句,像丢垃圾一样把可能的麻烦丢给了自己!

“不…不是的!李姐!你明明…”李晚星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试图辩解。

“够了!”王姐的咆哮如同惊雷炸响,粗暴地打断了李晚星的话。她根本不想听任何解释。李姐那番“自责”和“澄清”,如同火上浇油,将她最后一丝理智彻底烧断!她需要的不是一个真相,而是一个能承担这“两千八”怒火的替罪羊!而眼前这个沉默寡言、逆来顺受、毫无背景的洗碗妹,就是最完美的靶子!

王姐那双燃烧着狂怒和贪婪的眼睛,死死钉在李晚星因恐惧和冤屈而剧烈颤抖的身体上,如同秃鹫盯上了濒死的猎物。她猛地转身,肥胖的身躯带着一股劲风,几步就跨到厨房中央那个巨大的、油腻斑驳的不锈钢配菜台前。不锈钢台面冰冷光滑,像一面扭曲的镜子,模糊地倒映出王姐那张因为暴怒而完全扭曲变形的脸——肥肉横生,双目赤红圆凸,鼻孔因为粗重的喘息而大张着,嘴角因极致的恶意而咧开一个狰狞的弧度,活脱脱从地狱爬出的夜叉!

她“哐当”一声拉开配菜台下方一个同样油腻的小抽屉,粗暴地翻找着,发出金属碰撞的刺耳噪音。几秒钟后,她抽出一张折叠起来的、边缘有些卷曲的纸片。

“啪——!!!”

一声极其响亮、带着宣泄般巨大力量的脆响!

王姐将那张纸狠狠地、用尽全身力气拍在了冰凉坚硬的不锈钢台面上!巨大的声响在死寂的厨房里回荡,震得所有人耳膜嗡嗡作响。

“瞪大你的狗眼看清楚!”王姐的破锣嗓子因为极致的亢奋和恶意而尖锐得变了调,她那只沾着油污和暗红色槟榔汁的粗短手指,如同毒蛇的信子,狠狠戳在拍平的纸片上,“两千八百块!阿玛尼西装!干洗费只是个零头!这是毁损!是报废!白纸黑字!周老板亲自发过来的账单!一分钱都少不了!”

那张所谓的“账单”,更像是一张匆忙打印或传真过来的纸条。纸张粗糙,边缘毛糙。上面印着几行模糊不清的字迹,像是墨粉不足的劣质打印机打出来的。最刺眼的就是那一行加粗的、歪歪扭扭的数字:¥2800.00。旁边潦草地写着“Armani西装毁损赔偿”。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细节,没有品牌证明,没有损坏照片,甚至连个像样的公章都没有,只有一串同样模糊不清的手机号码。

这更像是一张敲诈勒索的便条!

冰冷的、带着金属腥气的不锈钢台面,透过薄薄的纸张,散发出森然的寒意。那模糊的数字“2800”,在王姐扭曲倒影的映衬下,像是一张咧开的、充满嘲弄的血盆大口,要将李晚星整个吞噬!

两千八百块!

这个天文数字如同万钧巨石,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砸在李晚星本就摇摇欲坠的世界里!她只觉得眼前猛地一黑,耳朵里瞬间灌满了尖锐的嗡鸣,仿佛整个厨房都在疯狂旋转!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然后用力地拧绞!剧痛让她几乎无法站立,只能死死抓住冰冷油腻的水池边缘,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左手食指的伤口被挤压,剧烈的刺痛感反而让她混乱的大脑获得了一丝短暂的清明。

两千八…两千八百块!她在这里洗碗,从凌晨到深夜,一天只吃两顿猪食般的剩饭,睡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一个月!王姐承诺的工钱是多少?五百块?还是六百块?她记不清了,那点微薄的数字在“两千八”面前,渺小得像一粒尘埃!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要不吃不喝、像牲口一样在这里干上至少四个月,甚至半年!才能填上这个无底洞!而这还是建立在那虚无缥缈的“工钱”真能拿到手的前提下!王姐有一万种方法克扣、赖账!

绝望,冰冷彻骨的绝望,比昨夜看到脖颈黑斑时更加汹涌、更加真实,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瞬间席卷了她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将她从内到外彻底冻结!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只剩下指尖和心脏处传来的、被冰锥反复穿刺般的剧痛。

“看清楚了?看明白了?!”王姐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残忍的快意和居高临下的审判。她肥硕的身体微微前倾,那张扭曲的脸庞在模糊的不锈钢倒影中显得更加狰狞。她欣赏着李晚星瞬间惨白如纸、摇摇欲坠的样子,仿佛在欣赏一件完美的杰作。“李晚星!这笔账,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是你!是你这个蠢货!是你这双没用的爪子!洗坏了碗,害得店里损失了天大的钱!”她的手指再次用力戳点着那张模糊的账单,指甲刮擦着不锈钢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两千八!少一个子儿都不行!”王姐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宣判,“你不是在我这儿做工吗?行啊!从今天起,你那份工钱,没了!一分都没有了!全给老娘抵债!什么时候抵够这两千八,什么时候算完!”

工钱…没了?抵债?

李晚星的身体晃了一下,仿佛最后支撑着她的那根无形的弦也彻底崩断了。抵债?用那微薄的、尚未到手的工钱?那她在这里像牛马一样劳作的意义是什么?只是为了活着?不,甚至连活着都成了奢望!她拿什么买最便宜的姨妈巾?拿什么在生病时买一片最廉价的止痛药?难道真的只靠王姐每天施舍的那两碗馊臭的剩饭?她会被彻底榨干!像一块用尽的抹布,被丢弃在省城某个更肮脏的角落!

“不…王姐…求求你…”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终于冲垮了李晚星强行维持的沉默和隐忍。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混合着脸上的油污滚滚而下,在她苍白的脸颊上冲出两道泥泞的沟壑。她几乎是本能地哀求着,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濒死小兽般的呜咽,“我…我赔不起…我真的不知道…那个碗…求求你了王姐…我以后…以后一定更小心…我…” 她语无伦次,卑微到了尘埃里,只求眼前这尊凶神能网开一面。生存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尊严。

“赔不起?”王姐肥厚的嘴角猛地咧开一个极其恶毒、极其下流的弧度,那双浑浊的三角眼里,瞬间爆射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混合着贪婪和淫邪的光芒!她像是终于等到了这句话,身体因为兴奋而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但那恶意的字句却如同毒蛇吐信,清晰地钻进李晚星的耳朵,也钻进厨房里每一个竖起耳朵偷听的人的耳中。

“呵…”王姐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嗤笑,“赔不起?好办啊!”她的目光像黏腻的舌头,肆无忌惮地在李晚星因为抽泣而微微颤抖的、单薄的身体上扫视着,仿佛在评估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瞧你这小身板,瘦是瘦了点,脸蛋嘛…啧啧,洗干净了,倒也有几分能看的。年纪也正好…”她故意停顿了一下,欣赏着李晚星因极度恐惧而骤然放大的瞳孔。

“西站后街那头,‘夜来香’歌舞厅,知道吧?”王姐的声音充满了蛊惑和胁迫,“老板娘红姐,跟老娘熟得很!她那儿,正缺你这样‘干净’又‘勤快’的‘小妹’呢!”她把“干净”和“勤快”几个字咬得格外重,充满了下流的暗示。“去那儿,晚上‘陪陪酒’,唱唱歌,哄得那些老板们开心了…手指缝里漏点小费,都够你还债的了!可比你在这黑黢黢的厨房里,洗这些永远洗不完的脏碗碟…来钱快多了!也…轻松多了!”

“陪酒…?夜来香…?”李晚星如同被最毒的蛇咬了一口,浑身剧烈地一颤!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她虽然刚到省城不久,但西站后街那家“夜来香”歌舞厅的“名声”,她早已从那些伙计下流猥琐的闲聊和充满淫邪意味的笑声中听过无数次!那是什么地方?那是比这油腻的厨房更肮脏、更黑暗的魔窟!是专门吞噬像她这样无依无靠女孩的深渊!进去的人,有几个能干干净净地出来?

“不!我不去!”巨大的惊恐和强烈的屈辱感瞬间压倒了恐惧,李晚星猛地抬起头,布满泪痕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乎绝望的抗拒!她下意识地后退,脊背重重撞在水池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我不去那种地方!王姐…求求你…我洗碗…我多洗碗…我一天洗二十个小时…求求你别让我去…”她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尖锐变调,带着撕心裂肺的哭腔。

“不去?!”王姐脸上的假笑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更加狰狞的暴戾!她猛地一拍不锈钢台面,发出“砰”的一声巨响!“由不得你!李晚星!老娘告诉你!这钱,你赔也得赔,不赔也得赔!两条路!”她伸出两根油腻的手指,如同两把匕首,直指李晚星的鼻尖,“第一,乖乖去‘夜来香’,用你自己赚的钱,把这窟窿给老娘填上!第二…”她的声音陡然变得阴冷刻骨,如同毒蛇缠绕上脖颈,“现在就给老娘滚出这个门!一分钱也别想拿!这账单,老娘就认准是你了!周老板那边,我立刻把你的名字和样子报上去!看他找不找得到你!看他会不会让你在省城,活得像条人人喊打的臭老鼠!”

滚出去?身无分文,举目无亲?背上两千八的“债务”和一个愤怒的、显然很有势力的老板的“惦记”?李晚星眼前瞬间浮现出省城寒冬深夜的街头,冰冷的霓虹,呼啸的寒风,路人鄙夷厌恶的眼神,还有黑暗中可能伸出的、更加肮脏的手…那比“夜来香”更可怕!是真正意义上的死路一条!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铁钳,死死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连哭喊的力气都消失了。身体因为极致的绝望和寒冷而筛糠般剧烈颤抖起来,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她像被抽掉了全身的骨头,软软地沿着冰冷油腻的水池壁滑了下去,蜷缩在同样冰冷肮脏的地面上,双手死死地抱住头,仿佛要将自己缩进一个不存在的壳里。

“啧啧啧…晚星啊…” 就在这时,李姐那假惺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悲悯。她不知何时又凑了过来,蹲在李晚星旁边,手里竟然还捏着那块沾着菜汁、根本没沾过眼泪的袖口,装模作样地又想往李晚星脸上擦。

李晚星如同躲避毒蛇般猛地瑟缩了一下,避开李姐的手。

李姐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脸上却堆满了更加“痛心”和“自责”的表情:“唉…都怪我!都怪我啊!”她用力地拍打着自己的大腿,发出“啪啪”的声响,声音带着哭腔,却干涩得没有一丝水分,“我昨天…我昨天要是再仔细点就好了!那个碗,我递给你之前,就该自己再好好看看!我要是早发现那条裂缝…哪怕就一点点…我肯定当场就把它砸了扔泔水桶!绝不可能让它流到台面上!更不可能…不可能害了你啊晚星!也害了王姐,害了店里…”她说着,又用力地“抹了抹”自己干涩的眼角,仿佛那里真有流不完的泪水。

“都怪我…怪我太忙了…怪我老眼昏花没看清…早知道…早知道有裂缝…我拼着被王姐骂,也得把它扔了啊!”李姐的“忏悔”声情并茂,字字句句都在强调“裂缝”和她“疏忽”的责任,却又巧妙地将“没看清”、“太忙”作为借口,将实际“递出”和“决定使用”的环节,再次不动声色地推到了李晚星身上。她一边说着,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偷偷观察着王姐和李晚星的反应。

李晚星蜷缩在地上,身体因为极致的寒冷和绝望而剧烈颤抖着。李姐那假惺惺的、如同钝刀子割肉般的“自责”声,像无数只嗡嗡作响的苍蝇,钻进她嗡嗡作响的耳朵里,让她恶心得想吐,却又无力反驳。巨大的冤屈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她濒临崩溃的神经。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和虚伪的“忏悔”声中,李晚星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无意识地、茫然地落在了那张被王姐狠狠拍在冰冷不锈钢台面上的“账单”上。

模糊的字迹。歪歪扭扭的数字。“¥2800.00”。像一团丑陋的、散发着恶臭的污渍,玷污了冰冷的金属表面。

模糊…潦草…丑陋…

就在这一瞬间,一个与眼前地狱般场景格格不入的、清晰无比的画面,毫无征兆地、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力量,猛地撞进了李晚星混乱一片的脑海!

南洋。午后。阳光透过巨大的棕榈树叶,在光滑的柚木地板上投下摇曳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热带花果的甜香,还有淡淡的、好闻的纸墨清香。

父亲的书房。巨大、厚重的红木书桌,光可鉴人,反射着窗外明亮的阳光。父亲林正南就坐在宽大的扶手椅里,背脊挺直,穿着一件熨烫得一丝不苟的白色亚麻衬衫。他微微低着头,神情专注而…宁静。午后的阳光勾勒着他儒雅的侧脸轮廓,连鬓角几缕过早出现的银丝都显得格外温润。

他的面前,摊开着一本深蓝色硬壳封面的厚厚账本。纸张是特制的,微微泛黄,质地厚实坚韧。父亲的手,修长、干净、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此刻,那手中握着一支乌木杆的钢笔,笔尖是金色的,在阳光下闪烁着温润的光泽。

他正在书写。笔尖优雅地划过纸面,发出极其细微、如同蚕食桑叶般的“沙沙”声。落下的是一个数字。李晚星记得很清楚,因为那个数字很大,对当时的她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但父亲写得极其认真,极其工整。每一个数字,都像是用最精密的尺子比着画出来的:大小完全一致,间距分毫不差,横平竖直,转折处带着一种圆润而有力的笔锋。即使是“8”这样复杂的数字,上下两个圆圈也大小均匀,接口完美,像一件精雕细琢的艺术品。那笔迹,带着父亲特有的清隽和风骨,一丝不苟地排列在印着浅灰色细线的账格中,整洁得如同印刷体。阳光落在那墨迹未干的数字上,仿佛给它们镀上了一层温润的光晕。

整个页面,干净、清爽、秩序井然。每一行,每一列,都透露出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和…尊严。那是属于父亲林正南的世界,一个由清晰数字和绝对规则构成的、优雅而稳固的世界。那墨香,那纸页的触感,那工整如艺术品的数字…与眼前不锈钢台面上那张模糊潦草、散发着油墨和恶意气息的“账单”,形成了地狱与天堂般的、令人心碎的绝对反差!

记忆的画面如此清晰,如此温暖,却又如此残酷地映照着现实的冰冷和污秽!巨大的落差带来的冲击,瞬间击溃了李晚星苦苦维持的最后一丝防线!

“父亲…”一声破碎的、几乎听不见的呜咽从她死死咬住的唇间逸出。她猛地低下头,将脸深深埋进自己肮脏油腻、沾满洗洁精和伤口血污的掌心!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浸透了粗糙的掌心,冲刷着指甲缝里的黑垢,带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这汹涌的泪水,不再仅仅是因为眼前的恐惧、冤屈和绝望。更是为了那永远失去的、带着阳光和墨香的世界!为了那个曾经被父亲干净温暖的大手牵着、在庄园里奔跑的小女孩林晚星!为了那曾经拥有、如今却被践踏成泥的尊严!为了脖颈上那个洗不掉的、油腻肮脏的烙印!为了指尖这个被滚烫脏水反复浸泡、被冰冷钢丝球无情蹂躏、此刻正流着脓血的伤口!

一切的一切,都源于那个被逼按下的、暗红色的指印!源于这张如同狗皮膏药般糊在她命运上的、模糊丑陋的“账单”!源于眼前这两个女人——一个狰狞如夜叉,一个虚伪如毒蛇!

冰冷的恨意,如同沉寂已久的火山熔岩,在绝望的灰烬深处,在屈辱的泪水中,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汹涌地奔腾翻涌起来!不再是昨夜那种深埋于麻木之下的冰冷,而是带着滚烫的温度,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

这恨意如此强烈,甚至暂时压倒了指尖的剧痛,压倒了脖颈上黑斑的灼烫感!她死死地咬着自己的手掌,牙齿深陷进皮肉,浓烈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身体因为极致的情绪冲击而剧烈地痉挛着。

“哭?现在知道哭了?”王姐看着地上蜷缩成一团、无声颤抖的李晚星,以为她彻底屈服了,肥厚的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鄙夷和掌控欲的得意冷笑,“早干什么去了?把碗洗好能出这事?行了!别跟这儿号丧了!晦气!”她不耐烦地挥了挥油腻的手,像是在驱赶一只苍蝇,“李姐!把她给我拽起来!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李姐立刻应声,脸上那假惺惺的“痛心”瞬间消失,换上了一副执行命令的刻薄嘴脸。她伸出那双同样沾着油污、指甲缝嵌着黑泥的手,毫不客气地、用力地抓住了李晚星瘦削的肩膀,指甲几乎要掐进她的肉里。

“起来!听见没有!王姐让你起来!”李姐用力地往上拽,声音尖利。

李晚星的身体被强行从冰冷的地面上拖拽起来。她踉跄了一下,几乎摔倒。泪水依旧在不受控制地流淌,混合着掌心的血污,在她脸上画出肮脏而狼狈的痕迹。她被迫抬起头。

就在这一刻,她的目光再次掠过那张拍在冰冷不锈钢台面上的模糊账单。那丑陋的数字“2800”在视野里扭曲、放大。

父亲账本上那工整如艺术品的数字…

眼前这张如同狗爬般的勒索便条…

王姐那张在不锈钢倒影中扭曲变形的狰狞面孔…

李姐那虚伪做作、带着阴冷得意的眼神…

脖颈上洗不掉的油烟黑斑…

指尖血肉模糊、流着脓血的伤口…

还有…那个被逼按下、如同卖身契般的鲜红指印!

所有的屈辱,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绝望,所有的恨意…在这一刻,如同百川归海,轰然汇聚!在她被泪水模糊的视野里,那张模糊的“账单”,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旋转的、吞噬一切的黑洞!

而就在这黑洞的中心,在那片冰冷扭曲的不锈钢倒影里,她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那个脖颈带着肮脏烙印、满身油污、眼神却如同淬火寒冰的自己!

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

然后…让她们…付出代价!

这个念头,如同在绝望深渊底部点燃的、唯一的一簇幽暗火焰,冰冷,却带着焚毁一切的力量!它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强行压下了喉咙里翻涌的悲鸣和嚎哭。

她任由李姐粗暴地推搡着,重新站到了那堆积如山的肮脏碗碟前。冰冷浑浊的脏水再次包裹了她伤痕累累的双手,滚烫的灼痛和钢丝球的摩擦带来的撕裂感瞬间回归,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尖锐!左手食指的伤口被浸泡,脓血混合着洗洁精的泡沫,在浑浊的水里晕开一小片淡红色。

她默默地拿起一只沾满凝固油污的盘子,拿起那块冰冷刺骨的钢丝球。

“吱嘎——!”

刺耳的摩擦声骤然响起!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用力,更加疯狂!仿佛要将所有的恨意、所有的屈辱、所有的不甘,都狠狠地发泄在这顽固的油污上!钢丝球粗糙的表面狠狠摩擦着陶瓷,也狠狠地摩擦着她手套破洞下暴露的伤口!

剧痛!钻心刺骨!

但这一次,她没有闷哼,没有颤抖。只是死死地咬住了下唇,直到唇齿间再次弥漫开浓重的铁锈味!

泪水无声地滑落,滴进浑浊的脏水里,瞬间消失不见。

不锈钢台面上,那张模糊的“账单”,在昏黄的灯光下,静静地躺着,像一张来自地狱的判决书。而账单旁边,那扭曲的金属倒影里,映出王姐转身离去的肥硕背影,李姐那带着一丝得逞后放松的侧脸,和李晚星那挺得笔直、却仿佛背负着整个地狱重量的、瘦削而冰冷的背影。

厨房里,只剩下那疯狂而绝望的“吱嘎”声,永无止境般地回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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