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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氏集团总部那场石破天惊的新闻发布会,像一颗投入南洋这潭深水的巨石,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滔天巨浪。林正明、林正辉兄弟涉嫌谋杀、栽赃、侵夺产业的铁证,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了整个槟城乃至南洋的神经上。报纸头版头条连篇累牍,街头巷尾议论纷纷,警署和检方门前围满了打探消息的记者。林家苦心经营多年的基业,在黄砚舟那雷霆万钧的一击下,瞬间风雨飘摇,大厦将倾。

然而,对于风暴中心的李晚星而言,外界的喧嚣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发布会结束后,她没有随黄砚舟离开,而是独自回到了“拾光”旗舰店后方那间堆满布料和样衣的巨大仓库。这里,远离了镁光灯的刺目和人群的嘈杂,只有堆积如山的货物散发出的、混杂着棉麻丝毛的独特气息,以及一种令人心安的、近乎凝滞的寂静。

她需要静一静。需要消化那场发布会带来的、如同海啸般冲击灵魂的震撼与剧痛。阿爸沉冤得雪的曙光,林家罪行的昭然若揭,黄砚舟那掷地有声的“血债血偿”……这一切都太沉重,太激烈,几乎要将她单薄的灵魂撕裂。

仓库深处,一盏孤零零的白炽灯悬在高高的铁皮顶棚下,投下一圈昏黄的光晕。李晚星靠在一排堆放着新到丝绸的货架旁,手中紧紧攥着阿爸那只失而复得的黄铜怀表。冰冷的金属外壳紧贴着掌心,上面“吾爱 星儿”的刻痕清晰可辨。她闭上眼,阿爸温和的笑容,阿妈咳血的绝望,林正明在仓库里阴鸷的指令,林正辉在直播中吓尿裤子的丑态……无数画面在她脑海中疯狂交织、冲撞,最终定格在发布会上,黄砚舟那只沉稳地、带着温热力量按在她染血手背上的手。

那只手,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却也奇异地传递着一种支撑。那一刻,她近乎崩溃的恨意和毁灭冲动,被他硬生生地按了回去。

“为什么……”她喃喃自语,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显得格外微弱,“为什么是你……”

为什么是这个背负着家族旧怨、心口纹着神秘凤凰、永远让她捉摸不透的男人,一次又一次地将她从绝望的深渊边缘拉回?为什么是他,替她吹响了复仇的号角?那句“血债血偿”,是他对林家的宣战,还是……对她承诺的兑现?

混乱的思绪如同乱麻,理不出头绪。心口处,那凤凰图腾的灼热感仿佛又清晰起来,与怀表的冰冷,与掌心的隐痛(发布会时掐破的伤口已结痂),形成一种复杂的、让她心神不宁的共鸣。

“小姐?”仓库管理员老赵的声音从远处货架间传来,带着一丝疑惑,“您还在里面吗?天快黑了,要不要给您留盏灯?”

李晚星猛地回神,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不用了,赵伯。我看完这批新到的苏州缎子就走。”她随口应道,不想让人看出她的异样。

“哎,好嘞。那您小心点,这边堆得满,光线暗。”老赵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仓库大门沉重的合页发出“吱呀”一声轻响,似乎被他虚掩上了。

四周再次陷入沉寂,只有她自己轻微的呼吸声和远处街市模糊传来的喧嚣。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眼前的丝绸上。月光白的软缎,在昏黄的灯光下流淌着温润的光泽,触手冰凉柔滑,是做晚礼服的上佳之选。她拿起一卷,凑到灯下仔细查看织纹和密度,试图用熟悉的工作驱散心头的烦乱。

就在这时——

一股极其细微、却令人极度不安的焦糊味,如同阴冷的毒蛇,悄无声息地钻入了她的鼻腔!

李晚星动作猛地一僵!她抬起头,警惕地嗅了嗅空气。没错!是东西烧焦的味道!而且……越来越浓!

她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仓库重地,严禁烟火!这里堆积的都是易燃的布料!

“谁?!”她厉声喝道,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带着回音,“谁在那里?!”

没有回应。只有那股焦糊味,以惊人的速度变得浓烈刺鼻!紧接着,一阵“噼啪”的轻微爆裂声,如同恶毒的嘲笑,从仓库最深、最黑暗的角落传来!

李晚星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她丢下手中的丝绸,拔腿就朝着声音和气味传来的方向跑去!高跟鞋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急促而慌乱的“嗒嗒”声。

绕过几排高大的货架,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血液倒流!

只见仓库最深处,一堆用来包装的干燥稻草和废弃纸箱,正猛烈地燃烧着!橘红色的火焰贪婪地舔舐着空气,发出“呼呼”的咆哮!火舌已经蹿起一人多高,疯狂地蔓延开来,正贪婪地扑向旁边堆放的、价值不菲的成匹棉布!浓烟滚滚,带着呛人的有毒气体,迅速弥漫开来,遮蔽了视线!

纵火!这绝对是纵火!

李晚星脑中一片空白!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下意识地想要转身呼救,却发现来路已被迅速扩散的浓烟封锁!刺鼻的烟雾呛得她剧烈咳嗽起来,眼泪直流!

“救……救命!”她嘶声喊道,声音被浓烟和火焰的咆哮吞没大半!火势蔓延得太快了!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烤得她脸颊生疼!浓烟熏得她头晕目眩,几乎无法呼吸!

完了……这个念头如同冰锥刺入心脏!难道林家狗急跳墙,要在这里将她灭口?!

就在这绝望的瞬间——

“咣当——!”一声巨响从仓库大门方向传来!紧接着是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如同踏在鼓点上,穿透了火焰的咆哮和浓烟的窒息感,迅速向她逼近!

“李晚星!”一个低沉、焦急、却带着无比熟悉力量感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火场中炸响!

是黄砚舟!

李晚星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循着声音的方向,在浓烟中拼命睁大被熏得刺痛流泪的眼睛:“黄砚舟!我在这……咳咳……”

浓烟中,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如同破开迷雾的战舰,猛地冲到了她面前!是黄砚舟!他显然来得极其匆忙,深色的西装外套敞开着,领带也有些歪斜,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头发被汗水打湿了几缕贴在额角。他深邃的眼眸在火光映照下,不再是平日的寒潭,而是燃烧着两簇焦急而暴戾的火焰!

“走!”他没有任何废话,一把抓住李晚星冰凉颤抖的手腕!他的手掌滚烫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拉着她就往相对安全的侧门方向冲去!

“火……火是从那边……”李晚星被他拽得一个趔趄,指着火源方向,声音嘶哑。

“别管!先出去!”黄砚舟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战场指挥官般的决断。他高大的身躯挡在她身侧,尽可能地替她阻挡着扑面而来的热浪和呛人的浓烟。

仓库里火光冲天,浓烟滚滚,能见度极低。燃烧的布料发出噼啪的爆响和难闻的气味。倒塌的货箱和散落的布匹成了危险的障碍。黄砚舟拉着她,在浓烟和火光中艰难穿行,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左冲右突。

然而,火势比预想的更加凶猛。就在他们即将冲出浓烟最重的区域,距离那扇通往小巷的侧门只有几步之遥时——

头顶上方,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木材不堪重负的呻吟声!

“嘎吱——咔嚓!”

李晚星惊恐地抬头!

只见头顶一根支撑仓库顶棚的巨大木质横梁,被下方猛烈的大火长时间炙烤,终于承受不住!它的一端连接处猛地断裂!带着燃烧的火星和致命的重量,如同一条被激怒的火焰巨蟒,朝着下方正下方的两人,当头砸落!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李晚星瞳孔骤缩,大脑一片空白!身体的本能让她僵在原地,连尖叫都卡在喉咙里!

电光火石之间——

“小心!”黄砚舟一声低吼!那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急!

他甚至没有丝毫犹豫!就在那燃烧的横梁带着毁灭之势砸下的瞬间,他猛地将被他护在身侧的李晚星,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推向旁边相对安全的角落!

“砰!”李晚星重重地撞在一个堆满厚重毛呢布料的货堆上,虽然疼痛,却避开了致命一击。

而就在她脱离险境的同一刹那——

“轰!!!”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胆俱裂的巨响!

那根燃烧的、足有成年男子腰身粗的巨大横梁,裹挟着烈焰和无数火星,狠狠地、结结实实地砸在了黄砚舟的背上!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的闷哼,从黄砚舟紧咬的牙关中迸出!

他高大的身躯如同被重锤击中,猛地向前一个踉跄,几乎要扑倒在地!但他硬生生用一只膝盖顶住了地面,单膝跪了下去!深色的西装后背瞬间被撕裂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布料焦黑卷曲,露出了底下被砸得血肉模糊、甚至能看到森森白骨的伤口!鲜血几乎是瞬间就涌了出来,浸透了破碎的衣物,在跳跃的火光下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暗红!

灼热的剧痛和沉重的冲击让他眼前阵阵发黑,额头上瞬间布满了豆大的冷汗,脸色在火光映照下惨白如纸!

“黄砚舟!”李晚星的尖叫声凄厉得变了调!她连滚带爬地从货堆上扑下来,扑到他身边,双手颤抖着想要去碰触他血肉模糊的后背,却又怕加剧他的痛苦,只能徒劳地悬在半空,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你怎么样?!你……”

“别……碰……”黄砚舟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极力压抑的痛苦喘息。他艰难地抬起头,火光映照下,他额角的冷汗混着烟灰滚落,深邃的眼眸因为剧痛而有些涣散,却依旧死死地锁住她满是泪痕的脸。

他似乎在确认她是否安然无恙。

“走……快走……”他咬着牙,试图撑起身体,但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牵扯到背上那恐怖的伤口,带来撕裂般的剧痛,让他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刚撑起一点又重重地跌跪下去!鲜血顺着他的脊背蜿蜒流下,滴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迅速晕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

仓库里的火势越发猛烈,浓烟几乎让人窒息,温度高得吓人。横梁倒塌的地方,火焰更加嚣张地蔓延开来,新的危险随时可能降临!

李晚星看着他那惨烈的伤口,看着他因为剧痛而扭曲却依旧试图保护她的脸,巨大的恐惧和一种前所未有的心痛瞬间攫住了她!她不能丢下他!绝不能!

“不!我不走!”她哭喊着,用尽全身力气去搀扶他的手臂,“要走一起走!我扶你!”

她的力气太小,黄砚舟又伤得太重。两人挣扎了几下,非但没站起来,反而让他背上的伤口涌出更多的鲜血。黄砚舟闷哼一声,剧痛几乎让他晕厥。

就在这时,仓库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喊声!

“少爷!林小姐!”

“快!火在里面!”

“水龙!水龙拉过来!”

是阿忠带着黄家的保镖和赶来救火的人冲进来了!

“这里!阿忠!快!黄砚舟受伤了!”李晚星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大喊!

阿忠等人循声迅速冲了过来。当看到黄砚舟背上那恐怖的伤口时,饶是阿忠这样见惯风浪的人,也瞬间变了脸色!

“少爷!”阿忠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惊慌,立刻指挥两个身强力壮的保镖,“快!小心点!把少爷抬出去!”

保镖们动作极其小心,但抬起黄砚舟时,不可避免地牵动了伤口。黄砚舟的身体猛地一僵,牙关紧咬,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哼,额头上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混合着烟灰滚落。他眼前彻底一黑,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迅速沉入无边的黑暗和剧痛的深渊。

就在意识彻底消散前的最后一瞬,他似乎感觉到了身边那个熟悉的气息。他紧蹙的眉头微微动了动,染血的、冰凉的手指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仿佛想要抓住什么。

一个模糊的、带着浓重喘息和极致痛楚的呢喃,如同梦呓般,从他失去血色的唇间溢出,微弱得几乎被火焰的咆哮淹没,却清晰地钻入了正紧紧扶着他手臂、泪流满面的李晚星的耳中:

“别……害怕……星星……”

“星星……”

那声音,虚弱,破碎,带着濒临昏迷的模糊,却像一道最温柔的闪电,狠狠地劈开了李晚星被恐惧和心痛填满的世界!

星星……

他叫她……星星?

不是生疏的“李晚星”,不是带着距离的“林小姐”……

是“星星”……是阿爸刻在怀表上、阿妈在病榻上呼唤的那个……只属于至亲的小名……

李晚星如遭雷击,瞬间僵在原地!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更加汹涌地滚落。她看着黄砚舟因剧痛和失血而惨白如纸、陷入昏迷的侧脸,看着他紧蹙的眉头,看着他染血的、无意识蜷缩的手指……

巨大的冲击让她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声微弱却清晰的“星星”在耳畔疯狂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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仓库外的混乱达到了顶点。水龙带喷射出的水柱嘶吼着冲向火焰,发出刺耳的“滋滋”声,升腾起大片大片的白雾。救火队员的呼喊,围观人群的惊叫,警笛的呼啸……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刺耳欲聋。

一辆临时叫来的黄包车被阿忠以近乎粗暴的方式拦下。车夫看着被小心翼翼抬出来、背上血肉模糊、昏迷不醒的黄砚舟,吓得脸都白了。

“去圣玛丽教会医院!快!用你最快的脚力!”阿忠的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气和焦急,一把沉甸甸的银元塞进车夫手里,“再快!这些全是你的!”

车夫看着那足够买下他几辆车的银元,又看看阿忠那几乎要杀人的眼神,一咬牙,拉起车就跑!

李晚星紧跟着跳上了狭窄的黄包车后座。空间太小,她只能半跪在黄砚舟身边,尽量不让颠簸的车身碰到他背上的伤口。黄砚舟俯卧着,头歪向一边,脸色惨白如纸,呼吸微弱而急促,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眉头即使在昏迷中依旧痛苦地紧蹙着。那身昂贵的西装后背几乎被血浸透,破碎的布料下,狰狞的伤口触目惊心,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动着那片血肉模糊,看得李晚星心胆俱裂。

“黄砚舟……你撑住……马上就到医院了……”她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滴滴砸落在他染血的鬓角和冰冷的手背上。她伸出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避开他背上的伤口,紧紧握住了他那只同样冰凉、沾着血污和烟灰的手。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此刻却软弱无力地蜷缩在她的掌心,冰冷得吓人。

黄包车在槟城湿热的夜色中疯狂地颠簸疾驰。车夫拼尽了全力,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急促而单调的“哒哒”声。晚风吹过,带着救火现场残留的焦糊味和一丝海水的咸腥,吹乱了李晚星汗湿的鬓发。

她紧紧握着他冰冷的手,仿佛要将自己微弱的体温传递给他。目光一瞬不瞬地锁在他惨白的脸上,心口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痛得无法呼吸。

“星星……”那声昏迷前模糊的呢喃,再次在她脑海中清晰地响起。

为什么……为什么是“星星”?

他什么时候知道的?是调查她身世时查到的?还是……更早?

在礁石暴雨夜,他心口撕裂的衣襟下,那只浴火的凤凰无声燃烧时?

在庆功宴上,他拍下股权文件,在她耳边低语“你值得一切”时?

在阴暗库房,他逼她打开箱子,让她看到阿爸的怀表,又踹翻那箱脏钱,逼她喊出“血债血偿”时?

在发布会镁光灯下,他按着她染血的手背,替她宣告“血债血偿”时?

还是……在更久远的、她所不知道的时光里?

无数的画面、无数的瞬间,如同被点燃的胶片,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疯狂闪回、加速旋转!他那张永远冷峻、深不可测的脸,他眼底偶尔翻涌的复杂暗流,他那些看似霸道强硬却总在关键时刻护住她的动作……还有他心口那只与她“凤凰”遥相呼应的纹身……

原来,他早就知道她是谁。

原来,他早就知道她的小名。

原来,他一直在看着她,以一种她无法理解、甚至带着防备的方式。

而此刻,这只冰冷染血的手,这只曾握过权柄、签下过惊天文件、也曾在她绝望崩溃时给予支撑的手,正毫无生气地、脆弱地躺在她的掌心。

一种迟来的、巨大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恐慌和心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席卷了她所有的感官!比仓库里面对大火和横梁时更甚!

“不……黄砚舟……你不能有事……”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哽咽着,更紧地握住了他的手,仿佛这样就能留住他流逝的生命力,“你答应过……血债血偿的……你还没看到林家倒台……你不能……”

黄砚舟似乎感觉到了她指尖的颤抖和滚烫的泪水,在昏迷中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眉头,手指在她掌心极其微弱地蜷缩了一下,仿佛无意识的回应。

这细微的回应,却像一道微弱的光,刺破了李晚星心中那层厚重的、名为“托付”、“交易”、“利用”的冰壳。

一个清晰得如同惊雷般的念头,毫无预兆地在她灵魂深处炸开:

原来……不知不觉间……

他早已成了她的星辰。

不是冰冷遥远的星舟戒指。

而是穿透她十五年黑暗岁月、在她最绝望的深渊里,唯一照亮前路、给予她支撑和方向的……那颗星辰。

泪水更加汹涌地模糊了视线。她低下头,将额头轻轻抵在他冰凉的手背上,滚烫的泪浸湿了他染血的皮肤。心中那堵筑了多年的、戒备的高墙,在这一刻,伴随着他的鲜血和那声“星星”,轰然倒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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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玛丽教会医院急诊室的灯光惨白而刺眼,弥漫着消毒水和淡淡的血腥味。黄砚舟被迅速推进了手术室,那扇沉重的、写着“手术中”的红灯亮起的门,隔绝了李晚星和阿忠焦急的视线。

走廊里异常安静,只有皮鞋踩在水磨石地面发出的单调回响。李晚星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脸色比墙壁还要苍白。她摊开自己的手掌,掌心发布会时掐破的旧痂旁,又添了几道新的划痕,是刚才在仓库里挣扎时弄的。但这些微小的疼痛,比起黄砚舟背上那恐怖的伤口,根本不值一提。她低头看着自己染满他干涸血迹和烟灰的手指,那刺目的暗红色,如同烙印,深深灼痛着她的眼睛。

阿忠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守在手术室门口,脸色凝重得可怕,眼底翻涌着自责和后怕的暗流。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李晚星的心悬在嗓子眼,每一次手术室门轻微的响动都让她惊跳起来。她脑中不受控制地回放着仓库里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他推开她时决绝的眼神,横梁砸下时沉闷的巨响,他背上瞬间涌出的鲜血……

“星星……”那声虚弱的呢喃,如同魔咒般萦绕不去。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上方的红灯终于熄灭。门被推开,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洋人医生走了出来,脸上带着疲惫,蓝色眼眸里却有一丝如释重负。

阿忠立刻迎了上去,声音紧绷:“史密斯医生,少爷他……”

李晚星也屏住呼吸,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新添的伤口里。

史密斯医生摘下口罩,露出一张严肃的脸,用带着浓重口音的华语说道:“万幸!黄先生的体质非常强健,意志力也惊人。背部外伤看起来很严重,那根横梁造成了严重的撕裂伤和肌肉挫伤,有轻微骨裂,但万幸没有伤及脊椎和主要内脏!失血很多,但抢救及时。”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最危险的是,断裂的木刺有一根距离心脏位置非常近,只有半寸!真是上帝保佑!现在伤口已经清创缝合,输血也完成了,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不过,这么大的创伤和失血,感染关和高热关还需要密切观察,接下来24小时是关键期。病人需要绝对静养。”

听到“脱离生命危险”,李晚星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双腿一软,几乎要站立不住,连忙扶住了墙壁,大口地喘着气,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没事了……他没事了……

阿忠也明显松了口气,对着医生深深鞠躬:“多谢史密斯医生!请您务必用最好的药!”

“当然,盘尼西林已经用上了。”史密斯医生点点头,“病人还在麻醉苏醒期,稍后会转入特护病房。你们可以进去看看,但切记保持安静,不要打扰他休息。”

特护病房里光线柔和,弥漫着更浓的消毒水气味。黄砚舟趴在病床上,上半身缠满了厚厚的白色绷带,从肩胛一直延伸到腰际,像覆盖着一层冰冷的茧。他脸色依旧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干裂,浓密的睫毛安静地覆盖着眼睑,呼吸微弱而均匀,显然麻醉还未完全消退。平日里那强大迫人的气场消失殆尽,此刻的他,脆弱得像个易碎的琉璃娃娃。

李晚星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阿忠沉默地守在门口。

她看着他那毫无血色的脸,看着他背上那厚厚的、隐隐透出一点淡红药渍的绷带,心口那被撕裂般的痛楚再次清晰起来。她缓缓地、小心翼翼地在他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动作轻得仿佛怕惊扰了他的沉睡。

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露在薄被外的手上。那只手,依旧冰凉。她犹豫了一下,指尖带着轻微的颤抖,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伸了过去,轻轻覆盖在他缠着纱布的手背上。

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让她心头一颤。她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掌心,包裹住他冰冷的手指,试图传递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温暖。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窗外,槟城的夜色渐渐褪去,天边泛起一丝灰白的曙光。病房里只有黄砚舟微弱而均匀的呼吸声,和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掌心传来的暖意起了作用,也许是麻醉药效逐渐退去,黄砚舟浓密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眉头无意识地蹙起,发出一声模糊而痛苦的呻吟。

“嗯……”

李晚星的心猛地提起,紧张地看着他。

他眼睫颤动得更加厉害,似乎在努力对抗着沉重的睡意和背上的剧痛。终于,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眼神起初是涣散而茫然的,带着重伤初醒的脆弱和迷蒙。他的视线在惨白的天花板上停留了几秒,似乎才艰难地聚焦。然后,他极其缓慢地、带着痛楚地,侧了侧头。

目光,落在了床边守候的人影上。

当看清是李晚星时,他那双因为疼痛和虚弱而显得格外幽深的眼眸里,瞬间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是确认安全的微松?是看到她守候的微怔?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强行压下的柔软?

李晚星对上他的视线,心脏狂跳。她张了张嘴,想问他感觉怎么样,想告诉他医生的话,想说很多很多……但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所有的言语,在看到他苍白的脸和背上厚厚的绷带时,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她只是更紧地、更紧地握住了他那只依旧冰凉的手。

黄砚舟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从她红肿的眼睛,到她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唇,再到她紧紧包裹着他手指的手。他的眼神深邃难辨,带着重伤后的疲惫和一种李晚星从未在他清醒时见过的、近乎沉寂的安静。

他没有说话,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动了动被她握住的手指。那动作微弱得如同蝶翼轻颤,却清晰地传递着一种回应。

然后,他再次缓缓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那片刻的清醒,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只是这一次,他紧蹙的眉头似乎稍稍舒展了一丝,呼吸也似乎比刚才更平稳了一些。

李晚星依旧紧紧握着他的手,没有松开。

窗外的天色越来越亮,灰白变成了鱼肚白,又染上了淡淡的金边。一缕熹微的晨光,终于艰难地穿透了槟城上空厚重的云层,透过病房洁净的玻璃窗,温柔地洒了进来。

那金色的光斑,恰好落在了李晚星紧紧握着黄砚舟的手上,也落在了他苍白却似乎不再那么紧绷的侧脸上。

病房里一片寂静。

只有晨光在无声流淌。

而她心中的那颗星辰,在经历了炼狱般的烈火与鲜血后,终于沉沉地睡去。

而她,将握紧他的手,守护这来之不易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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