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2月20日，云海的天阴沉得像是积压了整整一个冬天的灰色情绪。
寒风卷着冷雨，拍打在海峰电子厂厂区斑驳的铁皮墙面上，发出“咚咚”的钝响。
厂门口，积水未干，一辆贴着“云海银行”专用车标志的银灰色帕萨特缓缓驶入。
下车的是一位四十岁出头的女人，黑色皮鞋踩进水中，溅起一圈水花。女人不以为意，习惯性地抖了下风衣袖口，掏出名片，语气不温不火：
“高晋楠，云海银行风控部。”
前来接待的，是海峰电子厂的财务负责人李素珍。
郭文静跟在李素珍身后。
她现在被调到李素珍身边学习。
林向东对郭文静的要求很简单，借着这次的机会，开始学会和银行打交道。
郭文静也知道机会难得，对她会是巨大的提升，所以特别认真学习。
李素珍连忙堆出笑脸，将雨伞递过去，嘴里连声道：“高经理辛苦了，林总已经在会议室等您。”
高晋楠只是“嗯”了一声，环顾四周。
整个厂区还是很新的，地上是新铺的水泥路，厂房的窗子也刚换过。
和她上一次过来时，完全不一样。
而且，厂区里机器轰鸣，非常热闹，货车正在频繁进出。
相比上一次的‘群演’。
眼前的更真实。
工人们都在认真工作，而且忙碌也不像是装出来的。
“你们厂这几天恢复生产了？”高晋楠随口问道。
李素珍笑着点头：“是啊，自从被东升收购之后，订单就多了起来。最近为了赶货，几乎是三班倒。”
“现在这个行情下，还能三班倒，你们生意不错啊。”高晋楠眉头一挑，心里却记下一笔。
她这次来，是应林向东提出的授信追加申请而来。
不过，在林向东收购海峰之前，银行后台的资金流预警系统早已亮起红灯。
类似海峰这样的企业，根本不可能获得贷款。
只是东升确实很猛，而且林向东也认识曾冠名。
根据银行近期的监测。
海峰短时间内大量采购原材料、大额支付给供应商、生产设备高速运转。
似乎在不惜代价地给一个‘病危患者’输血。
会议室内，林向东穿着深灰色毛呢大衣，神色从容，坐在主位等候着。
见高晋楠进来，他微笑起身，“高经理，冒着雨过来，真是辛苦了。”
两人握手，寒暄几句，便坐了下来。
桌上已经摆好了账本、采购报表、银行流水、资产评估清单，整整齐齐，显得诚意十足。
“林总，这次我们是按照总行审计要求进行风控复核。”高晋楠开门见山，“说实话，你们厂的财务流向在最近两个星期有些……‘异常活跃’。”
从一家濒临倒闭的厂，一夜间复活，不仅产能恢复了，而且出货量爆炸。
这换在其他的企业，根本是不可能的。
好比一个濒死的老人，仿佛回光返照一般，龙精虎猛。
“活跃，是好事。”林向东轻轻一笑，拿起一份报表，“这是我们最近的订单，尤其是‘东升电饭煲’，每天出货超两千台。”
上辈子，林向东在创业初期和银行的人经常打交道。
为了弄到贷款，他是变着花样做假账，但是银行比警方更敏锐，他们的审查非常严格，让林向东的财务换了一批又一批。
“是的，我们注意到了‘东升’品牌最近市场反响很大。”高晋楠翻开另一页文件，目光落在几笔付款记录上，“但这几笔资金，你们通过个人账户向三家注册在城乡结合部的‘供应链企业’转账，而且金额不小。”
“那是我们合作的贴牌商和物料外包商。”林向东答得干脆，“现在很多大企业都采用灵活外包机制，供应链端分散，是为了加快响应速度。”
“灵活是一回事，但法律责任是一回事。”高晋楠合上文件，“这些企业资产清单中连完整设备都没有，你们近期却支付几百万采购和中转费用。”
“这笔钱最终还是进了我们工厂，变成了产品。”林向东目光笃定，“而这些产品，现在正在市场上发酵。”
“发酵？”高晋楠意味深长地重复。
“是的。”林向东面不改色，“我们产品目前是爆款，相信未来的销量会更高。”
“可电饭煲终究只是电饭煲。”高晋楠笑了笑。
在她看来，电饭煲不是高端的数码产品，销量还是有限的。
“不是电饭煲，是注意力。”林向东靠在椅背上，声音放缓，“在2008年，大家都说市场冷、消费降级、实业难做。可我们偏偏通过一个电饭煲，让市场躁动了起来。”
他顿了顿，看向高晋楠，“高经理，现在有很多家庭在排队买东升电饭煲，媒体、电视、论坛都在讨论东升电饭煲，几乎成了2008年底的城市话题。”
“银行做的是风险评估，不是话题营销。”高晋楠仍旧语气平稳，“如果你们是实体经营，完全透明，那我们当然支持。但我们也必须对授信的安全负责。”
“如果我能给你看几个市面上的大宗合同单子，甚至连跨省销售发票你都能查到呢？”林向东眼神深了几分，“我们不是ppt公司，不是空转资金的融资平台。我们的产品，是真正卖出去了。”
高晋楠点点头。
沉默片刻，他站起身：“我这边会将今天的资料汇总提交上去，银行会重新评估你的授信额度。如果总行通过，额度下周会批下来。如果不过……”
林向东也站起身，语气淡然：“那我就自己烧钱，烧到某一天，你们主动来找我，向我提供贷款。”
“林总果然自信，我相信授信会成功。”高晋楠望了林向东一眼，笑着转身准备离开。
刚走到门口，她忽然问了一句：“林总，你觉得‘炒电饭煲’的热度，还能持续多久？”
林向东笑了笑：“直到我们的新产品出现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