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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海盗的K歌大赛》

浓重的海雾,像一块浸透冰水的灰色裹尸布,死死缠住了“福船三号”。空气粘稠得能拧出水珠,带着咸腥与腐朽木头的气息。值夜的罗子建倚着冰冷的船舷,耳朵几乎要贴进那片令人窒息的灰白里。突然,他猛地站直,一把拽住身旁昏昏欲睡的陈文昌:“听!”

不是风声,不是浪涌,更不是海兽的呜咽。一丝微弱、扭曲、极其荒诞的旋律,正顽强地穿透浓雾,丝丝缕缕地钻入耳膜。

“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 那调子跑得离谱,仿佛唱歌的人正被掐着脖子,却又带着一种不管不顾的癫狂,在死寂的海雾中反复冲撞。

陈文昌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凤凰传奇?这鬼地方?” 那熟悉的旋律,此刻听起来比任何海妖的歌声都更令人毛骨悚然。

“方位!” 罗子建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金属的寒意。两人几乎是扑到甲板边缘,努力分辨声音的来源。那怪诞的歌声时断时续,像风中残烛,但指向却越来越清晰——东南偏南。

“不是海妖,” 欧阳菲菲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们身后,声音轻得像雾,“是人。而且是……很放飞自我的人。”

张一斌也凑了过来,眉头拧成了疙瘩:“海盗窝?开演唱会?这画风也太清奇了吧?”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后腰,那里藏着他从不离身的战术匕首。

浓雾深处,那荒腔走板的歌声仿佛受到了某种鼓舞,陡然拔高了一个调门,更加肆无忌惮地嚎叫着“绵绵的青山脚下花正开”,刺得人耳膜生疼。

福船三号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关闭了所有不必要的灯火,仅凭罗子建手中那个在黑暗中发出幽幽冷光的防水罗盘指引,悄无声息地切开浓稠的雾墙。郑和派来的几名最精干的水师斥候,如同鬼魅般攀附在船舷两侧,手中强弩的弩机在湿冷的空气里泛着乌光。每一次船体随着海浪微微起伏,都让甲板上的空气绷紧一分。

距离在无声中急剧缩短。浓雾终于撕开了一道缝隙,露出了前方海域令人窒息的景象。

一艘巨大的、形制怪异的改装福船,如同从深渊里浮出的狰狞岛屿,锚定在雾气弥漫的海面上。船体两侧加装了粗陋却极具威慑力的拍杆,巨大的木槌悬在半空,随时准备将靠近的小船砸成齑粉。船楼被粗暴地加高,形似一座歪斜的塔楼,上面人影晃动,隐约可见弓弩的轮廓。最扎眼的,是主桅顶端一面巨大的黑色旗帜,上面用某种惨白的颜料画着一个极其粗陋、线条歪扭的骷髅头标志,骷髅的牙齿居然被画成了两排参差不齐的方块——像极了某种低幼简笔画。那旗帜在湿重的海风中无力地垂着,透着一股荒诞的阴森。

而那荒腔走板的“最炫民族风”,正是从这艘海盗船的甲板中央,如同噪音污染源般源源不断地喷射出来。

甲板中央燃着几堆熊熊篝火,跳动的火焰在浓雾中扭曲着人影。一群衣衫褴褛、面目凶狠的海盗围成一个大圈,圈内是他们的“舞台”。一个满脸横肉、赤着精壮上身的独眼壮汉,正站在一块充当舞台的破木板上,扯着破锣嗓子,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跑调的歌词。他的表演毫无技巧,全是感情——一种近乎狂暴的宣泄。他一边吼,一边胡乱地挥舞着手臂,脚步踉跄,时不时抄起脚边一个豁口的陶碗猛灌一口浑浊的液体,酒液顺着虬结的胡须流下,滴在汗津津的胸膛上。

每一次他吼到自以为的高潮处,或者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时,围观的群盗便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嚎叫、口哨和粗野的拍打甲板声,混杂着碗碟的破碎声,汇成一片原始而狂乱的声浪。

“这……这就是他们的‘K歌大赛’?” 张一斌伏在福船三号的船舷边,看得眼角直跳,“噪音污染,绝对的噪音污染!耳朵要流产了!”

“注意看那边,” 罗子建的声音冷得像冰,手指隐秘地指向海盗船靠近船尾的一角。那里堆放着一些蒙着油布的物件,形状与海盗船上常见的渔网、木桶截然不同。其中一块油布被掀开一角,在篝火跳跃的光线下,露出一抹极其不协调的、光滑冷硬的金属银灰色——一个便携式折叠太阳能充电板的轮廓清晰可见!

“太阳能板!” 欧阳菲菲倒吸一口冷气,“之前的情报没错!这帮海盗手里真有‘东西’!” 这现代科技的冰冷造物,出现在这艘充满原始暴力的海盗船上,如同一个诡异的注脚。

“目标确认,” 罗子建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过海盗船混乱的甲板和那个至关重要的角落,“人赃俱获。准备行动。”

潜入的过程比预想的要顺利得多。海盗船巨大的锚链是最好的攀爬梯。海盗们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狂躁能量,都倾注在那场混乱的“演唱会”上。浓雾和震耳欲聋的噪音成了完美的掩护。罗子建、陈文昌、张一斌和欧阳菲菲,如同四道融入阴影的流水,悄无声息地翻过船舷,贴着船舷内侧湿滑的木壁移动。

他们藏身在一堆散发着鱼腥恶臭的破渔网后面,距离那堆被油布半遮半掩的“赃物”只有不到十步之遥。篝火的热浪和海盗身上浓烈的汗臭、酒气混合着海腥味扑面而来。舞台中央,一个獐头鼠目的海盗正在表演他的“绝活”——鼻孔同时塞进两颗骰子,然后用力喷出。骰子叮叮当当落在甲板上,引来一阵更加疯狂的哄笑和咒骂。

“噗……” 陈文昌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肩膀因为强忍笑意而剧烈颤抖,眼泪都快憋出来了,“这审美……这表演……我……我受不了了……精神污染啊!” 他感觉自己作为现代音乐人的灵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亵渎和挑战,一种强烈的“拨乱反正”的冲动在血管里横冲直撞。

罗子建的手像铁钳一样按住了他的肩膀,眼神警告意味十足。现在不是笑的时候。张一斌和欧阳菲菲也屏住呼吸,目光紧锁着那堆油布下的物品轮廓,寻找着最安全的接近路径。

就在这时,那个独眼龙海盗头子——显然他就是这群海盗的首领,绰号“黑鲨”的赵大奎——似乎被手下拙劣的表演倒了胃口,也可能是酒劲彻底上了头。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脚踹开还在努力表演喷骰子的手下,巨大的身躯如同一座移动的肉山,站到了场地中央。他环视全场,仅剩的那只独眼里闪烁着一种混杂着暴戾和兴奋的邪光。

“都他娘的给老子闭嘴!” 他一声咆哮,压过了所有喧嚣。甲板上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篝火噼啪的燃烧声和海浪拍打船体的闷响。

赵大奎满意地咧开嘴,露出满口黄牙:“小崽子们,听好了!今天,老子高兴!谁能让老子……呃……” 他打了个响亮的酒嗝,“……让老子觉得够劲儿!够新鲜!老子船上新抢来的那坛子‘玉冰烧’,就赏他!外加……呃……三天不用刷马桶!”

“嗷——!” 海盗们瞬间炸开了锅,玉冰烧和免刷马桶的诱惑力显然是巨大的。群情激奋,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藏身暗处的陈文昌,呼吸猛地一滞。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瞬间攫住了他。看着这群海盗对所谓“艺术”的糟蹋,听着那可怕的“最炫民族风”的余音,再看看赵大奎那副“老子天下第一”的嘴脸……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痉挛了一下,仿佛能感受到某种熟悉的、光滑的、带着琴弦触感的物件。一种属于现代人的、对“噪音污染”的零容忍,以及音乐人骨子里那份近乎洁癖的骄傲,在这一刻彻底压倒了理智的警告。

“这帮土鳖……” 他低声咒骂了一句,声音里带着一种扭曲的愤怒和挑战欲,“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

“文昌!别冲动!” 欧阳菲菲的警告声细若蚊蚋,但已经晚了。

就在一个海盗鼓起勇气,准备上前献唱一段更加惊世骇俗的船工号子时,一道身影猛地从渔网后站了出来!

是陈文昌!

他大步流星,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气势,径直穿过因为惊愕而瞬间凝固的海盗人群,走到了场地中央,站到了篝火映照下、一脸错愕的赵大奎面前。他无视了周围无数道惊疑、凶狠、茫然的目光,以及罗子建等人瞬间绷紧到极限的神经。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污浊的空气都净化掉,然后抬手,猛地从自己宽大的、沾着鱼腥味的外袍内侧,抽出了那把被小心包裹、视若珍宝的物件——一把原木色的民谣吉他!

吉他光滑的漆面在跳动的篝火下反射出温润的光泽,流畅的曲线、紧绷的琴弦,与周围粗粝、肮脏、充满原始暴力的环境形成了极其刺眼的、近乎魔幻的对比。

整个海盗船的甲板,陷入了一片死寂。所有的喧嚣、所有的酒气、所有的凶悍,仿佛被瞬间冻结。海盗们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如同看到天外飞仙降临,目光死死地钉在那把从未见过的、形状奇特的“乐器”上。连赵大奎那只独眼里的醉意都消退了几分,只剩下纯粹的、野兽般的惊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

陈文昌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轻轻拂过冰冷的琴弦。他微微扬起下巴,目光扫过一张张呆滞的脸孔,嘴角勾起一个混合着挑衅、疯狂和某种解脱的弧度。

“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土鳖,”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空气,带着一种奇异的、金属般的震颤,“听好了,这才叫唱歌!”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的右手拇指和食指捏合,果断而精准地划过六根琴弦!

“铮——嗡——!”

一个清澈、明亮、带着金属质感和完美共鸣的和弦,如同平地惊雷,又似一道撕裂混沌的闪电,猛然炸响在这片被原始噪音统治的海域!那声音饱满、圆润,带着空气的震颤,瞬间刺穿了所有海盗的耳膜,直抵他们贫瘠审美的最深处!

海盗们如同集体被无形的重锤击中,身体猛地一震!无数张脸上,凶狠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茫然、震撼,以及一种对未知力量的本能敬畏。几个胆小的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仿佛那声音本身带着某种驱邪的魔力。

就在这死寂与震撼交织的临界点上,陈文昌的左手手指在琴颈上快速而精准地按下一个c和弦,右手手腕灵动地一抖,一段轻快、跳跃、充满阳光沙滩气息的前奏如同叮咚的清泉,从他指尖倾泻而出!那旋律是如此陌生,如此新鲜,带着与这艘海盗船格格不入的轻松与自由。

他开口了,声音清澈而富有磁性,与他刚才咒骂时判若两人:

“当~阳光~再次~回到那~飘着雨的国境之南……”

(注:此处选用《国境之南》因其旋律舒缓悠扬,意境与海岛相关,易于引发共鸣,且与海盗的“漂泊”身份有微妙契合点。)

温柔而略带忧伤的旋律,如同海风拂过心尖。篝火噼啪的声响成了天然的节拍。海盗们脸上的凶狠彻底融化,代之以一种奇异的、近乎呆滞的专注。有人下意识地松开了紧握的刀柄,粗糙的手指在油腻的裤腿上无意识地轻轻敲打;有人眼神放空,似乎被歌声带到了某个遥远而模糊的记忆碎片里——也许是家乡的海滩,也许是某个早已模糊的、母亲哼唱的摇篮曲?几个醉醺醺的海盗,甚至眼眶开始发红,喉头哽咽。那个独眼首领赵大奎,脸上的横肉也松弛下来,仅剩的那只眼睛死死盯着陈文昌灵巧翻飞的手指和那把会“唱歌”的神奇木头,里面翻涌着复杂难明的情绪:惊疑、贪婪、震撼,还有一丝……被触动?

这片刻的“和谐”如同脆弱的琉璃。罗子建的神经绷到了极限,他敏锐地捕捉到海盗群外围,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眼神异常阴鸷的头目,正死死盯着吉他,又飞快地瞥了一眼船尾堆着油布的方向,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危险的气息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罗子建的脊椎!

“动手!拿东西!” 罗子建的低吼如同惊雷,在陈文昌最后一个温柔尾音尚未消散的瞬间炸响!他第一个像猎豹般扑向那堆被油布覆盖的“赃物”!

这声低吼彻底撕碎了短暂的迷梦!

陈文昌脸上沉醉的表情瞬间凝固,如同精美的瓷器被狠狠砸碎。他抱着吉他,下意识地转身就想跑。但距离太近了!

“抓住他们!!” 赵大奎的咆哮如同受伤野兽的嘶吼,独眼瞬间被狂暴的血丝充满,刚才那点被歌声勾起的柔软荡然无存。他巨大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速度,蒲扇般的大手带着腥风,狠狠抓向陈文昌怀中的吉他!那眼神,如同饿狼盯着最肥美的羔羊!

“我的琴!” 陈文昌魂飞魄散,抱着吉他狼狈地一个矮身翻滚,险之又险地躲开了那致命一爪,但衣角却被赵大奎的指甲“嗤啦”一声撕裂。

整个甲板瞬间从音乐的幻境跌入血腥的修罗场!

“拦住他们!”

“别让那几个穿怪衣服的跑了!”

“抢下那个会叫的宝贝木头!”

海盗们从短暂的震撼和感伤中惊醒,酒精和凶性被彻底点燃,发出震耳欲聋的狂吼。刀光在篝火映照下疯狂闪烁,如同毒蛇吐信。破旧的鱼叉、沉重的木棒、锈迹斑斑的弯刀,所有能充当武器的东西都被抓了起来,无数双充满贪婪和杀意的眼睛锁定了闯入者。

张一斌如同出闸的猛虎,战术匕首在他手中化作一道致命的银光。“挡我者死!” 他怒吼一声,一个标准的侧踹将冲在最前面的海盗连人带刀狠狠踹飞出去,撞倒了好几个同伴。他并非恋战,而是用凶悍的打法硬生生为伙伴撞开一条血路。

“文昌!这边!” 欧阳菲菲的声音在混乱中异常清晰。她并未直接参与肉搏,而是如同鬼魅般在混乱的人影缝隙中穿梭,目标明确地扑向罗子建的方向。她的手指在袖中一探,几个小小的、不起眼的黑色圆球无声地滚落在甲板上追得最紧的几个海盗脚下。

“啪!啪!啪!”

轻微的爆裂声几乎被喊杀声淹没。浓烈到刺鼻的辛辣烟雾瞬间腾起,如同几朵瞬间绽放的灰色毒蘑菇!

“咳咳咳!我的眼睛!”

“什么东西!辣死了!”

“有毒烟!妖法!是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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