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昌手里那瓶标着“老干妈”的猩红辣椒酱,在明朝的阳光下闪烁着不祥的光芒,而他竟信誓旦旦地对监工宣称,此乃西域进贡的“九九还魂仙丹”……
清晨的阳光如同碎金,洒在南京城外聚宝山脚下那片喧嚣的工地上。大报恩寺的修建工程已初具雏形,地基深夯,巨木堆积,工匠们如同蚁群般忙碌穿梭,号子声、凿石声、车轮碾过土地的吱呀声混杂成一曲雄浑而粗糙的交响乐。空气里弥漫着新伐木料的清香、泥土的腥气,以及汗水的咸涩。
罗子建、欧阳菲菲、张一斌和陈文昌四人,混迹于一群新招募的杂役中,正排队等候工头分派活计。他们穿着勉强合身的粗布短打,脸上刻意抹了灰,但眉宇间的现代人气质仍与周遭有些格格不入。
“八十天,只有八十天……”欧阳菲菲低声念叨,指尖无意识地掐算着,“要在这么庞大的工程里找到地宫确切位置,还要避开东厂的耳目,简直是大海捞针。”她忧心忡忡地瞥了一眼身旁小心翼翼抱着的那个蓝布包裹,里面正是关乎他们能否返回未来的关键——碧云剑。
张一斌活动了一下手腕,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特别是那些在高处逡巡、身着褐色官服、眼神阴鸷的东厂番子。“东厂的狗鼻子灵得很,我们得尽快融入这里,找到突破口。”
陈文昌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的注意力全被怀里那个硬邦邦的小瓶子吸引了。那是他穿越时顺手塞进背包里的一瓶“老干妈”辣椒酱,红油油的,此刻在他眼中却成了无价之宝。“你们说,这玩意儿在这里,算不算稀世珍宝?”他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罗子建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陈胖子,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你的口腹之欲?我们现在是泥菩萨过江!”
“你懂什么!”陈文昌神秘兮兮地拍了拍瓶子,“这可是战略物资!”
正说着,一个穿着稍好些绸衫、腆着肚子、手拿名册的监工走了过来,目光挑剔地扫过这群新来的杂役。他姓胡,是负责管理这片区域物料登记的小头目,为人贪婪刻薄,工匠们私下都叫他“胡扒皮”。
胡监工走到陈文昌面前,上下打量着他,注意到他下意识护着胸口的动作,疑心顿起:“你!怀里藏的什么?鬼鬼祟祟的!”
陈文昌心里一咯噔,电光火石间,一个荒诞却大胆的念头涌上心头。他深吸一口气,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小心翼翼地掏出那瓶辣椒酱,双手奉上,用一种极其神秘的语调说道:“回禀大人,此乃……此乃家传的西域灵药,‘九九还魂仙丹’!是用九九八十一种珍稀药材,佐以天山雪莲之露,炼制而成。只要一小勺,便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甚至……有壮阳之奇效!”他故意将最后几个字咬得极重。
那暗红色的粘稠酱体在玻璃瓶中微微晃动,在明朝人看来,那晶莹的瓶身和里面从未见过的浓艳红色,确实透着几分不凡的诡异。胡监工将信将疑地接过瓶子,凑到眼前仔细端详,甚至还打开瓶盖闻了闻——一股强烈、刺激、从未体验过的辛香之气直冲鼻腔,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阿嚏!这……这是什么味道?”胡监工揉着鼻子,惊疑不定。
“大人,此乃仙丹灵气充盈之象啊!”陈文昌面不改色,继续胡诌,“灵气过于浓郁,凡人初闻确实有些不适,但正说明其药效非凡!此丹小人本欲献给管工大老爷,以求个前程,今日能与大人相遇,亦是缘分,不如就献给大人您了!”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胡监工的脸色,见他眼中贪婪之色渐起,心中暗喜。
罗子建、欧阳菲菲和张一斌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冷汗都快下来了。欧阳菲菲更是以手扶额,不忍直视,用口型对罗子建说:“他疯了……”
胡监工显然被“仙丹”的名头和那奇异的气味唬住了,尤其是“壮阳”二字,更是深深击中了他的软肋。他干咳两声,迅速将辣椒酱瓶子塞进自己的袖袋里,脸上挤出一丝看似和蔼实则贪婪的笑容:“嗯……你小子,倒是有点孝心。罢了,看你机灵,以后就在物料库这边帮忙登记出入吧,免得去干那些粗重活计。”
陈文昌大喜过望,连忙躬身道谢:“多谢大人提拔!”
胡监工拍了拍他的肩膀,压低声音:“好好干,若是这‘仙丹’果真有效……本监工亏待不了你!”说完,得意洋洋地踱步走开了。
危机暂时解除,四人松了口气。凭借陈文昌这“神来之笔”,他们获得了一个相对轻松且能解除物料登记的工作,这无疑对调查地宫线索极为有利。
接下来的几天,陈文昌凭借着“仙丹进献者”的身份,在胡监工身边混得风生水起。他时不时用现代的一些养生常识(夹杂大量胡编乱造)忽悠胡监工,把那瓶辣椒酱吹得天花乱坠,哄得胡监工心花怒放,对他几乎言听计从。借着登记物料的机会,陈文昌开始有意无意地套话。
“大人,小人昨日梦见一琉璃宝塔,金光万丈,塔下有地宫,藏有佛宝,不知这大报恩寺的琉璃塔,是否真有如此神奇的地宫啊?”一次酒足饭饱后(当然,胡监工吃的还是普通饭菜,那瓶“仙丹”他宝贝似的藏着,只舍得偶尔闻一闻),陈文昌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胡监工几杯酒下肚,戒心大减,打着酒嗝说:“嘿,你小子梦得还挺准!琉璃塔的地宫,那是皇上亲自下旨修建的,用来供奉佛骨舍利和诸多珍宝,图纸都由宫里最顶尖的匠师设计,机密得很!连我,也只知道个大概方位……”
陈文昌心中狂跳,连忙给胡监工斟满酒:“大人见识广博,快给小人讲讲,也让小人开开眼?”
与此同时,欧阳菲菲也没闲着。她被分派去协助清点工匠工具。利用这个机会,她发挥了自己在现代职场练就的沟通能力和数据分析头脑。她不像其他管事的只知道吆五喝六,而是主动和那些满手老茧、沉默寡言的工匠们搭话。
“王师傅,您这凿子磨损有点快啊,我看记录上个月领了三把?按照‘最优采购周期’和‘损耗率’计算,您这效率可以提升至少两成呢!”欧阳菲菲拿着自己用炭笔简单绘制的表格,一本正经地跟一个老木匠分析。
老木匠愣住了,他听不懂什么“采购周期”、“损耗率”,但感觉这小姑娘说得好像很有道理。欧阳菲菲趁机又说:“我这儿有个‘以旧换新积分法’,用旧工具换新工具可以积累积分,积分够了能换点额外的好处,比如……多休息半天?”她眨眨眼,抛出诱惑。
她还借鉴了现代淘宝评价体系,对工匠们说:“大家干活都不容易,我会把大家的工作表现记录下来,定期评选‘匠心之星’,表现好的,有机会在监工大人那里美言几句,说不定工钱能涨点?”
这些闻所未闻的“管理方法”虽然粗糙,但在单调乏味的古代工地上,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不小的涟漪。工匠们觉得这个新来的女管事又奇怪又有趣,而且似乎真的能给他们带来一些实惠。渐渐地,愿意和她说话的人多了起来,从他们零碎的闲聊中,欧阳菲菲也拼凑出一些信息:琉璃塔的基座特别深厚,用了非同一般的巨石垒砌;负责核心区域施工的是一批从全国各地征调来的顶尖匠人,行动神秘;偶尔深夜,能看到有官员模样的人在塔基附近测量着什么……
张一斌则凭借过人的身手,被临时抽调去帮忙搬运一些较重的石材。他沉默寡言,干活卖力,在一次搬运过程中,一个工匠失手,巨大的石料眼看就要滚落砸伤人,张一斌眼疾手快,一个侧身飞踢,硬生生将偏离轨道的石料踹回原位,动作干净利落,力道惊人。
周围的工匠们都看傻了,随即爆发出阵阵惊叹。有人忍不住喊道:“好身手!这位兄弟莫非是鲁班先师座下力士转世?”在这个崇尚技艺和力量的群体里,张一斌这“跆拳道暴打石头”的一幕,无意间为他赢得了“鲁班传人”的误解性尊崇,也让他们这个小团体在工匠中获得了初步的认可和一定的隐蔽性。
通过多方信息的汇总,四人组将地宫的可能位置,初步锁定在琉璃塔基座的西北区域。然而,那片区域日夜都有专人看守,寻常工匠根本无法靠近。
这天傍晚,收工的锣声响起。陈文昌兴冲冲地找到其他三人,压低声音,难掩兴奋:“有眉目了!老胡今天松口,说地宫的入口机关图,可能就在工部派驻这里的刘工正(工程师正官)手里!刘工正负责保管核心图纸,就住在工地东头的那个单独小院里。”
“太好了!”罗子建精神一振,“只要能接触到图纸,哪怕只看一眼,我们就能确定归还碧云剑的具体位置和方法!”
“但是,”欧阳菲菲保持着冷静,“刘工正那边守卫肯定更严,我们怎么接近?而且,东厂的人一直在盯着我们。”她示意大家看向不远处,一个靠在料堆旁假寐的东厂番子,目光却时不时扫过他们这边。
陈文昌狡黠一笑,又从怀里(天知道他到底带了多少现代物品)摸出一个小巧的化妆镜,背面是仿玳瑁花纹的塑料壳,但在明朝,这绝对是稀罕物。“看,这是‘窥真宝鉴’,能照人魂魄,辨明忠奸……你们觉得,用这个能不能吸引刘工正的注意?他那种技术官员,肯定对这种奇巧之物感兴趣。”
张一斌皱了皱眉:“太冒险了。直接贿赂朝廷命官,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罗子建沉吟片刻,目光落在欧阳菲菲身上:“菲菲,你那个‘明朝复印术’,有把握吗?”
欧阳菲菲点点头:“原理没问题,用油烟混合松脂制成简易墨汁,用韧性好的绵纸覆盖在图纸上轻轻按压,虽然清晰度比不上现代复印,但临摹关键部分应该可行。问题是,我们怎么让图纸离开刘工正的视线,哪怕一盏茶的功夫?”
就在四人低声商议之际,胡监工忽然带着两个小吏急匆匆走了过来,脸色不太自然。
“陈小子,你过来!”胡监工把陈文昌拉到一边,搓着手,显得有些难以启齿,“那个……你上次进献的‘仙丹’……咳咳,刘工正不知从哪儿听说了,他……他近日偶感风寒,久咳不愈,想……想向你求取一点,试试药效。”
陈文昌心里咯噔一下,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那瓶“老干妈”糊弄糊弄胡监工这种大老粗还行,刘工正可是技术型官员,万一被他看出破绽……
“大人,这……这仙丹药性猛烈,需对症下药,刘工正这风寒之症,恐怕不对路啊……”陈文昌试图推脱。
胡监工把脸一板:“嗯?刘工正开了金口,那是看得起你!别不识抬举!赶紧的,取一点来,我亲自送过去。若是有效,少不了你的好处!若是没有……”他冷笑一声,意味不言自明。
陈文昌冷汗涔涔,他知道推脱不过了,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他回到物料库,找了个最小号的瓷瓶,用干净的木勺,小心翼翼地刮了薄薄一层红油和几粒干瘪的豆豉进去——尽量避开那些显眼的辣椒碎块。看着那一点点猩红粘稠的物体,他心里七上八下:“老天保佑,这刘工正可千万别是个能吃辣的主……”
胡监工拿着那小瓷瓶,志得意满地走了。四人面面相觑,心中都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夜幕缓缓降临,工地上点燃了零星的灯火,像一只只窥探的眼睛。劳累了一天的工匠们大多回到简陋的工棚休息,鼾声四起。但四人却毫无睡意,聚集在分配给他们的那个狭小、四处漏风的工棚里,焦急地等待着。
“文昌,你那‘仙丹’要是露馅,我们可就全完了!”罗子建压低声音,语气沉重。
“我知道……可当时那种情况,我有什么办法?”陈文昌哭丧着脸,“只希望刘工正尝了一点,觉得太辣太怪,就此作罢……”
欧阳菲菲叹了口气:“但愿吧。不过这也提醒我们,计划必须加快。刘工正这条线,风险太大,我们得想想其他办法解除图纸。”
张一斌默默检查着门闩,耳朵时刻留意着外面的动静:“东厂的人,晚上活动似乎更频繁了。”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一分一秒流逝。突然,工棚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还夹杂着甲胄摩擦的铿锵声,由远及近,直奔他们这个方向而来!
“不好!”张一斌脸色一变,倏地站起,闪身到门后。
罗子建和欧阳菲菲也瞬间绷紧了身体,陈文昌更是吓得面无人色,下意识地抓紧了怀里那个装着碧云剑的蓝布包裹。
脚步声在他们的工棚外戛然而止。火把的光亮透过缝隙照射进来,将棚内映得忽明忽暗。一个冰冷而尖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如同夜枭的啼叫:
“里面的人,出来!工正大人有请——!”
棚内四人心脏骤停。是东厂番子的声音!“公正大人有请”这几个字,在此刻听来,充满了不祥的意味。是仙丹暴露了?还是他们的身份引起了怀疑?
碧云剑在包裹中似乎发出微不可察的轻吟,仿佛也在为未知的前路而颤栗。门外,火把的光影晃动,映照出数个高大而阴沉的身影,将他们的容身之所团团围住。回去未来的路,似乎在这一刻,被拖入了最深沉的夜色笼罩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