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依旧是无穷无尽的黑暗。
但这一次，黑暗之中不再有撕心裂肺的剧痛，也不再有心爱之人消散的噩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彻底的空洞与麻木。仿佛灵魂被抽离了身体，漂浮在冰冷的虚空，感受不到任何温度，也生不出任何念头。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亮和嘈杂的声音，如同隔着厚重的水层，模糊地传入霍雨浩的意识。
他艰难地、抗拒地，缓缓睁开了眼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贝贝大师兄那张写满了担忧与疲惫的脸。旁边，是徐三石、江楠楠、萧萧、和菜头，他们都围在他身边，眼神中充满了关切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悯。
“雨浩，你醒了？！”贝贝的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却又小心翼翼。
霍雨浩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有些空洞地扫过众人，然后，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缓缓地、僵硬地转向了那个角落。
她还在那里。
依旧蜷缩着，抱着膝盖，粉蓝色的长发垂落，遮住了部分侧脸。但与之前不同的是，萧萧正蹲在她身边，手里拿着一块用水魂力凝聚的干净冰块，小心地递给她，似乎在低声安慰着什么。她没有拒绝，接过冰块，小口地舔着，眼神依旧茫然，但面对萧萧时，那份警惕似乎少了一些。
她还活着。真实地活着。有呼吸，有温度。
这个认知，像是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霍雨浩麻木的心防，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看着她安静舔舐冰块的样子，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前世记忆中，那个在乾坤问情谷后，因为唐三的干预而忘却了与他感情的王冬儿（唐舞桐），与眼前这个身影，缓缓重叠……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荒诞、讽刺与极致悲凉的寒意，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
“呵……呵呵……”
低低的、带着血沫的笑声，从霍雨浩喉咙里不受控制地溢了出来。起初很轻，随即越来越大，越来越癫狂，笑得他浑身伤口崩裂，鲜血浸透了绷带，笑得他眼泪都流了出来，混合着脸上的血污，显得无比狼狈与凄惨。
“雨浩！雨浩你怎么了？别这样！”贝贝等人吓了一跳，连忙按住他，生怕他伤势恶化。
霍雨浩止住了笑声，但肩膀依旧在剧烈地颤抖。他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眸中，不再是疯狂的恨意，而是一种看透了命运戏弄后的、死寂般的绝望。
“造化……弄人……真是……造化弄人啊……”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风箱。
他挣扎着，推开贝贝搀扶的手，依靠着身后一块冰冷的残垣，缓缓坐直了身体。他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那个角落里的身影。
“大师兄，三师兄，你们知道吗……”霍雨浩的声音很轻，仿佛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但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痕迹，“前世……也是这样的……”
众人一愣，不明所以。只有王秋儿似乎想到了什么，熔金色的眼眸微微闪动。
“前世……就在这个地方，乾坤问情谷……”霍雨浩的目光变得悠远而痛苦，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那不愿回首的过往，“冬儿……不，那时候她叫唐舞桐……也是为了救我，灵魂受损……她的父亲，那位神王大人，为了救她，也为了分开我们……剥离了她关于我的所有记忆……”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艰难地吞咽下翻涌的苦涩。
“那时候……她也是这样……用完全陌生的眼神看着我……不记得我是谁，不记得我们之间的一切……不记得海神湖边的相遇，不记得史莱克的并肩，不记得黄金之路的璀璨……更不记得……我们许下的生生世世的诺言……”
他说得很慢，很平静，但那股压抑到极致的悲痛，却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到窒息。徐三石别过头去，不忍再看。江楠楠和萧萧早已红了眼眶。
“我以为……重来一次……我拼了命地想要改变……我避开王秋儿，我努力变强，我甚至……不惜对抗神王的意志……”霍雨浩的声音开始颤抖，带着浓浓的自嘲与无力，“我以为……我终于可以握住她的手，可以不再活在谁的阴影之下，可以和她有一个不一样的结局……”
“可是结果呢？”他猛地抬起头，血红的眼眸中充满了血丝，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般的质问，“结果还是一样！她还是为了救我！她还是忘了我！兜兜转转！拼尽全力！到头来……还是回到了原点！！！”
“这就是命吗？！啊？！”他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碎晶上，拳头瞬间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有无边的愤怒与绝望在胸腔里燃烧，“命运！你耍我！你一直在耍我！！！”
剧烈的情绪波动引动了内伤，他再次剧烈地咳嗽起来，鲜血从嘴角不断溢出。
“雨浩！冷静点！”贝贝死死按住他的肩膀，声音同样沙哑，“冬儿师妹还活着！这就是最大的幸运！记忆没了，我们可以帮她找回来！就像……就像前世那样，你们不是……”
“找回来？”霍雨浩惨笑着打断了他，眼神空洞地看着贝贝，“大师兄，你觉得……还有可能吗？”
他指着那个角落，声音低沉而绝望：“前世，她只是被剥离了关于我的记忆，她还有唐舞桐的记忆，还有神界的记忆……可这一次呢？你看看她！她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她连昊天宗、连史莱克都只是觉得‘有点熟悉’！她忘掉的，可能不仅仅是关于我的记忆，而是所有！是所有的一切！”
“这一次……比前世……更彻底……更残忍……”
他的话，像是一盆冰水，浇熄了众人心中刚刚升起的一丝微弱的希望。是啊，眼前的王冬儿，状态明显比霍雨浩描述的前世更加糟糕。那种纯粹的、如同白纸般的茫然，让人心碎。
霍雨浩不再看众人，他的目光，再次牢牢地锁定了那个身影。
他看着萧萧递给她一小块干粮，她小心翼翼地接过，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吃着，偶尔抬起头，看向萧萧的眼神带着一丝依赖，但当目光扫过他这个方向时，又会立刻变得警惕和疏离。
每一次她那陌生的眼神扫过，都像是一把生锈的钝刀，在霍雨浩的心头反复切割，凌迟。
他忽然想起，前世王冬儿（唐舞桐）失忆后，他虽然痛苦，但至少还能以同学、朋友的身份靠近她，还能看着她，还能……自欺欺人地怀着一丝渺茫的希望。
可这一次呢？
他连靠近都做不到。他的存在，似乎只会让她感到害怕和不安。
这种被挚爱之人彻底排斥在生命之外的痛苦，远比刀剑加身，更痛彻心扉。
“呵呵……哈哈……哈哈哈……”霍雨浩又笑了起来，笑声苍凉而悲怆，在这残破的圣殿中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他笑着，眼泪却流得更凶。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他喃喃着，像是在对谁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我以为重生是一次机会……原来……不过是把上辈子的痛苦……换了一种更残忍的方式……让我再经历一遍……”
“不……是更痛……更绝望……”
他缓缓闭上眼睛，将头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脑海中，前世今生的画面交错浮现。
海神湖畔，她男装打扮，娇俏灵动；
星斗大森林，他们第一次施展黄金之路；
全大陆斗魂大赛，他们并肩作战，光彩夺目；
昊天宗内，她恢复女装，与他定情；
极北之地，他们生死与共；
还有……那一次次，她为他挡在身前，那一次次，她笑着说“我相信你”……
那些甜蜜的、温暖的、刻骨铭心的记忆，此刻都化作了最锋利的刀刃，反复凌迟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灵魂。
而现实，却是她那双纯净又冰冷的、写满了“你是谁”的眼眸。
巨大的反差，带来的是一种近乎毁灭性的痛苦。
“为什么会这样……”他无意识地低语着，像是在问命运，又像是在问自己，“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这样惩罚我……一次不够……还要再来一次……”
没有人能回答他。
残破的圣殿中，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声，和那角落里传来的、细微的、属于王冬儿啃食干粮的声音。
王秋儿站在稍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看着那个曾经意气风发、智计百出的少年，此刻如同被抽走了脊梁般瘫坐在废墟里，被无尽的痛苦与绝望淹没。她那熔金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冷漠，有释然，或许……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不可查的叹息。
季绝尘抱着他的断剑，靠在另一根断柱上，闭目眼神，仿佛对外界的一切漠不关心，但那紧抿的唇角，却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贝贝等人围在霍雨浩身边，想要安慰，却无从开口，只能沉默地陪着他，承受着这令人窒息的悲痛。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霍雨浩就那样靠着墙壁，闭着眼，一动不动，仿佛化作了一尊承载了太多痛苦与绝望的石像。
只有那微微颤抖的睫毛，和顺着脸颊无声滑落的泪水，证明着他还在承受着怎样的煎熬。
前世的悲剧，以另一种更残酷的方式重演。
这把名为“命运”的刀，不仅锋利，而且淬了毒，一刀又一刀，将他对于爱情、对于未来所有的希冀与美好，切割得支离破碎。
而他，甚至连反抗的力气，都被这无尽的轮回与捉弄，消磨殆尽了。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痛。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