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碗边缘还沾着一圈浅褐药渍，苻叶靠在床头，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碗沿。
喉间残留的苦涩都压不住心头的震惊。
他望着萧玉衣收碗时垂落的袖口，声音里带着未散的诧异：
“沈姑娘这心法竟有如此效力？我是实打实睡了一晚上，你还没有睡满那么久。”
“结果你精神那么好？整个人好像都亮了不少。”
萧玉衣正用清水冲洗着瓷碗，闻言动作顿了顿，指尖轻轻搭在腕间，似是在感受体内流转的气息。
“我也觉奇怪，”
她抬眸看向苻叶，眸光比往日还要亮些：
“小雪只是带着我一起修习了清流诀，按她说的也不是多么厉害的术法，反正我感觉自己接受地挺好的。”
她说着将碗放到床头矮几上，转身时顺手掖了掖苻叶身侧的丝毯，但是此时不过初秋，苻叶也没那么畏寒：
“这药是我今早赶早市时寻的老参和当归，店家说活血镇痛最是见效，你本是修行之人，恢复理应不慢。”
“按照小雪的计划，我们最迟明日就要赶到龟兹都城，教内使馆就在那里，我们要在那里执行任务。”
“早市？”
苻叶眉峰微挑，刚要追问，却见萧玉衣脸上掠过一丝复杂，指尖不自觉攥紧了衣角。
“其实，刚才我在街口见着昨夜追千华姑娘的那位女官了。”
“噢对了，也是她告诉那姑娘叫千华的，我觉得这名字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萧玉衣的声音低了些，目光落在窗外巷口的青石板上，似是在回想清晨的场景：
“女官则是穿着墨色官服，正拿着画像问摊贩，身边还跟着两个捕快。见着我时，她先认出来了，还主动过来打了招呼。”
“她介绍自己说自己叫堂瑛里，是龟兹朝廷为了解决边境匪患，专门被派到这里的，倒是个飒爽的女子。”
苻叶的心猛地一沉，昨夜千华听到“天疫教”三字时骤然冷下的眼神，此刻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他攥着丝毯的手紧了紧，声音里掺了些不易察觉的艰涩：
“她……问你千华的下落了？”
“嗯。”
萧玉衣点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
“她说千华是龟兹朝廷通缉的要犯，又叮嘱了一次，让我若再见到，务必报官。”
“我只说昨夜被吓得不轻，也没看清千华去了哪，她盯了我半晌，才带着人往别的街去了。”
屋内的空气忽然静了下来，药炉里残留的药香渐渐淡去，只剩下窗外偶尔掠过的鸟鸣。
苻叶望着帐顶绣着的缠枝莲纹，昨夜千华转身离去时决绝的背影、女官堂瑛里冷厉的眉眼，还有师尊羽洛临行前嘱托他“寻得那人，勿露身份”的叮嘱，像乱线般缠在心头。
最关键的还有他那个若即若离快要抓到，却被各种各样事情打断的绝妙灵感，现在脑子也是昏沉沉的，一点头绪都没有。
他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压不住心底的疑惑，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卷走：
“玉衣，你说……千华姑娘为何这么恨天疫教？”
萧玉衣闻言一怔，转头看向苻叶。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摇了摇头，眼底浮上一层茫然：
“我与她也只匆匆见了那一面，不知她过往。可昨夜她听到你提‘天疫教’时，那样子……倒像是有血海深仇。”
她顿了顿，声音里添了些担忧，
“你说，会不会是以前受过天疫教的牵连？”
这个问题像块石头投进深潭，连萧玉衣自己都没得到答案，更别说回应苻叶。
两人相对无言，屋内的气氛渐渐冷了下来，连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的光斑，都像是笼了层薄霜。
苻叶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复杂已被几分坚定取代。
他撑着床头想要坐起身，萧玉衣连忙上前扶他，却被他轻轻按住了手。
“我不能总躺在这里。”
苻叶的声音虽还有些不自觉的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我总要找点事情做，我想去外面转一圈，切身了解一下龟兹这个国家，说不定到时候对任务有用。”——
然而，苻叶的真实目的一来是要帮助羽洛寻找司婉希，据说这个姑娘十八年前就来到西域，其他的就只剩一张模糊的画卷。
二来，苻叶很在意千华昨天的话，如果有机会，他很想再和千华聊一聊。
“可你的伤……”
萧玉衣皱着眉，开口说话，打断了苻叶的思索。
“这点伤不碍事。”
“上次沈姑娘踹我比这还严重，我最后都好过来了，这一次还有你给我煲药，我感觉我现在好得很啊！”
苻叶从枕下摸出一块墨色玉佩，玉佩上刻着繁复的云纹，正是天疫教信徒的信物。
他将玉佩塞进衣襟，又拢了拢外衫，确保不会露出破绽：
“我只是出去转转，看看能不能打听些消息，日落前一定回来。”
“你留在这里，就和沈姑娘多练练心法，也可早日修习下一阶段的噬灵秘法。”
“哎，我还有点羡慕你呢，老早之前师尊就和我说必须由她亲自教习我，结果现在先给我派任务了。”
“我还算只是入门呢，和你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啦！”
苻叶的这一言，同样勾起了萧玉衣对过去那段时间的回忆：
“阿叶，我之前不顾一切想要修炼，就是为了追上你的步伐，只不过后来走火入魔，幸亏师尊赐我造化。”
“你也只是比我晚一些罢了，要是单论谁的运气好，我敢打赌你要是体会了我的经历，哼，你八成觉得还是慢点好！”
“但不管怎么说，玉衣也是越来越强了，感觉你我相识十数年，第一次有些认不出你了。”
“我们都在改变，从我们相识到现在，一直如此。你认不出我，我还认不出你呢。”
之前沉寂下来的气氛，就这么在彼此交心之间再次有了温度。
“对了玉衣，你等会可别和沈姑娘说我还有力气往外面跑，不然她知道我好了以后肯定会急着赶路的。”
“嗯……我感觉我瞒不住她。”
“那也没办法了，就先这样吧，我也趁现在外面人多，多转两圈。”
“那你注意身体！”
“我会的。”
苻叶边走边整理了一下衣服，准备先找个早餐摊子听听这边的人都聊些什么，然后加入进去探听一下，顺便吃点东西——
这也算是场跨越一千多年的交流啊。
然而，苻叶前脚刚走出屋子，西屋里沈奕雪原本闭着的眼睛马上睁开了。
“莫非……虞韵阳的躯壳里真的是牧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