栎阳。
卖豆腐脑的施娘子一边擦着木桶盖子，一边分神打量着那个坐在小桌上吃第三碗的小姑娘。
才三岁有余的女儿扒着她的腿，也在怯生生的观察那个小姑娘。
卖了好几年的豆腐脑，吃甜的和吃咸的客人都有。
但吃辣的，还是头回遇到。
她没准备辣椒油，还是找的隔壁卖汤面的阿婆买了一碗。
这小姑娘吃得很慢。
虽然戴着面具看不清表情，但之前那两碗都吃得干干净净，应该还是喜欢的。
红衣似火，衣着华贵。
一身气度不似凡人，倒像是那些在天上飞来飞去的仙长。
不过再一细想，又觉得不太可能。
那些仙长从来都是眼高于顶，目下无尘的，怎么可能看得上她这小摊上的简陋吃食。
尤其是他们栎阳这里的驻地仙门，常家。
平日里他们这些小摊贩占了常家车马经常走的那条路的一个角都会被责打辱骂。常家周围方圆几里更是没一个凡人敢靠近。
这姑娘脾气这么好，又有礼貌，一点都不像是那些修仙之人。
“叮～”
勺子触在碗边，发出一声脆响。
魏娆将视线从那碗红红白白的豆腐脑上收了回来。
调味料还是太少了，不如在蜀地吃到的味道。
抬眼看向那个时不时偷看自己的小孩儿，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阿姐，这是你女儿？”
被这么个小姑娘喊阿姐，施娘子还有些不好意思。
“是，我女儿施春雨，下第一场春雨的时候出生的，今年三岁了。”
她伸手拍了拍女儿毛绒绒的小啾啾，眼里尽是温柔。
“小春雨，过来。”
魏娆朝那小孩儿招了招手。”
小丫头很害羞，一下子将脸埋在她娘腿上，不敢再看魏娆了。
“姐姐这里有糖人，要不要吃？”
语气难得温柔。
“春雨，姐姐叫你呢。”
听到她娘的话，那小孩儿终于开始转过脸看向魏娆，眼神怯生生的。
看清魏娆手里不知何时出现的小糖人，眼里有些意动。
家里也卖甜豆腐脑，她并不馋糖。
但是一个完整的糖人，她还没有拥有过。
小春雨仰起脑袋，眼巴巴的盯着她娘。
施娘子见魏娆眼神亮亮的望着自家小闺女，便也冲孩子点点头。
“去吧，陪姐姐玩一会儿，要记得说谢谢。”
小丫头一喜，立刻松开她娘的腿，一步一步挪到了魏娆面前。
魏娆唇角笑意更深，将糖人递她，并伸手把她抱到了膝头。
施娘子见状，又拿出干净的碗，舀了一碗豆腐脑。
“阿姐，这碗做甜的，多多放糖。”
魏娆没有看她，只是伸手在小丫头身上仔仔细细的捏了捏。
小姑娘坐在漂亮姐姐的怀里，手里捏着糖人，整张小脸的舒展开了。
试探性的举起糖人，刚想舔一口，便被一只突然出现的手给夺了去。
黑色的身影在对面落坐，一口咬下了糖人的脑袋。
春雨愣了半晌，等到反应过来之后，小嘴一瘪，立马就要哭出来。
但对面的人显然早有预料，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直接塞进了小姑娘嘴里，把呜咽声都堵了回去。
魏娆轻轻拍了拍小姑娘的背，冲薛洋翻了个白眼。
“你要不要脸，人家才三岁。你也好意思跟她抢吃的！”
薛洋一脸理直气壮。
“我这不是抢，是交换。”
他果然还是不喜欢糖葫芦，都酸成啥样了。
小姑娘显然没理解眼前的情况，嘴里叼着糖葫芦，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
施娘子见此情形就知道二人是一起的，且也只是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便也笑着将那碗甜豆腐脑端上了桌，伸手抱起女儿轻哄。
“没事的，哥哥是在跟你玩儿呢。”
“ 小雨不是很喜欢糖葫芦吗？这个是大哥哥送你的...”
魏娆将那碗甜豆腐脑端到薛洋面前，语气放得极轻。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薛洋拿起勺子几下将那碗漂亮的豆腐脑搅成碎糊糊，舀起一勺塞进嘴里。
嗯。
不够甜。
“一个废物，用得了我浪费时间？”
“一个？”
她脸上的惊讶太过刺眼，让薛洋很是不爽。
“让你失望了！我没有屠了他全家！”
这话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哄孩子的施娘子身形一僵，后背浮起一层白毛汗。
魏娆坐直身体，眼里掠过一抹笑意。
“你长大了。”
薛洋顿时浑身刺挠。
“魏无忧，你才比我大两岁而已！别摆出这样一脸欣慰的模样！”
“两岁也是大。”
她双手环胸，身体微微后仰。
“这就算是了结了？他们家不打算找你麻烦？”
“嗤～”
“那也得他们有这个本事。”
“常家没几个好东西，但凡因果缠身的，都被我废了金丹。”
他嘴上说着，眼神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她的表情。
见她面上并未不虞，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多亏了常慈安平日不做人，只要不伤及无辜，魏娆对他的容忍度还是很高的。
他只要了常慈安一条命，这怎么不算仁善呢？
将那碗碎得不能再碎的豆腐脑一股脑的倒进了嘴里，搁下碗站起身。
“走吧。”
魏娆掏出一锭银子搁在桌上，起身看向那位娘子。
“阿姐，你女儿根骨很好，是个修仙的好苗子。”
“陵阳郡阆风山上的平生门半年后开宗选拔，不拘出身，不限年龄。只要能通过测验的都可以进入宗门。”
“平生门不仅教授修仙之法，也教读书识字。弟子学成之后，去留全随自己心意。”
“山脚下有城镇，可以做小生意。”
“你的豆腐脑味道很好，应该会很受欢迎。”
施娘子被她这一长串的说词震得愣在原地，反应过来之后，又快被巨大的惊喜砸晕。
“你说的是真的？”
“我女儿她...她真的能修仙？”
魏娆笑了笑。
“过些时日，应该会贴出公告，也会有平生门的人来宣讲并进行初选。你可以多注意一下。”
“路途遥远，早做打算。”
一直到再也瞧不见二人的背影，施娘子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看向自己还在啃糖葫芦的女儿。
修行，仙门。
这些字眼对她们这样的普通人家来说，太过陌生。
可现在，这条普通人很难触碰到的仙途，竟朝她女儿敞开了大门！
“平生门...”
她将桌上的碗抱进水桶里，一边擦洗一边默念这几个字。
“陵阳郡，阆风山...”
这些时日要多磨点豆子了。
机遇难得，无论如何，她都要带女儿去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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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晃晃悠悠的出了城，薛洋驾着车，魏娆将写好的信系在灵鹰腿上，将其放飞。
“去暮溪山。”
她道。
“去那儿干嘛？不是要去岐山？”
薛洋有些惊讶。
温若寒一天十封信的催着她去岐山，要是再磨蹭，他怕是要亲自来请了。
“反正离得不远，先去暮溪山。”
“相夷说那里有只小动物，让我们去解决了。”
“什么小动物？牌面这么大，要我亲自去解决？”
“没细说。”
“行吧。”
“对了，你和温若寒谈妥了没？”
“差不多了。”
魏娆翻出一卷医典摆在膝头。
“温若寒划了五处秘境和十五处夜猎地给咱们，温家藏书阁的各类功法我都可以借阅。”
“温情应下了丹峰客卿长老一职，岐黄温氏一支的医书典籍全部奉上，还出了二十名医修担任先生。”
“这人倒是有眼力见，也拎得清。”
“可惜，丹修一脉没落了，医修也成不了多大气候。”
薛洋吊儿郎当的曲起一条腿，靠在车架上。
“你说，抱山散人会不会丹修的那些东西？”
“就算会，我们也找不到她的仙山。”
”你娘不是她弟子吗？她一点都没和你们提过师门之事？”
“她死的时候我才三岁。”
魏娆语气没有一点波动。
魏娆都不知道，魏婴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他小时候记性不好这件事，已经不是个秘密了。
薛洋不再多问，换了个话题。
“蓝湛和魏婴好像又吵架了。”
“嗯。”
她不甚在意。
不该说吵架，应该说是蓝湛又单方面和她哥冷战了。
家常便饭的事。
“你别这么云淡风轻，这回蓝湛好像真生气了，人已经回姑苏了。”
魏娆蹙起眉头。
“为什么？”
“孟瑶说最近有很多老东西带着自家女儿孙女上门拜访，这些仙子逮到机会就往他们几个跟前凑，好像是因为这个。”
魏娆翻页的手顿了顿。
“你这里的路走不通，那些人便打算冲着他们下功夫了。”
“翻来覆去还是这一套，真是无趣。”
书页翻动的声音轻不可察，压下的眼睫藏住了闪烁的眸光。
“蓝湛为什么会因为这个生气？他的婚事又不是我哥能做主的。”
“那谁知道呢。”
“你还是自己去问孟瑶吧。”
“他那脑子也不知道怎么长的，记性可真好，只要见过一面，下次就绝对不会喊错人家的名字...”
“我进去躺一会儿，你别吵我。”
不等他回答，魏娆便已经钻进了马车内。
压下心里那股子躁郁，强行将注意力挪回她哥和蓝湛身上。
灵光一闪，她脑子里浮现出一个诡异的念头。
合上眼躺在软榻上，将脑海里这几年魏婴和蓝湛的相处日常一幕幕翻出来仔细察看。
以往那些被她忽视的细节，忽的像雨后的春笋一样冒了出来。
哥哥，和蓝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