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人将惊堂木重重一拍，声如裂帛，惊得满堂听众心头一跳。 上回书说到，那张大胆为求活命，手持破煞钉，立于黑山坳迷雾边缘，只待正午时分，便要行那“钉魂断契”的凶险之法，与那赤发鬼做最后一搏！
且说张大胆立于阴森山谷之前，手持那枚锈迹斑斑、却透骨冰凉的破煞钉，钉尖直指自己天灵。日头艰难地穿透浓密枝叶，在林间投下斑驳晃动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沉闷与死寂。怀中的镇魂符烫得他胸口发疼，紧握赤阳粉的左手已满是冷汗。
时间，一刻一刻地挪向正午。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头顶那几缕赤发，正随着时辰的临近而隐隐发烫，仿佛活物般微微蠕动。耳畔那低沉的、如同地底喘息般的幻听，也越来越响，越来越近，几乎要钻进他的脑髓里。
“时辰到了！”张大胆在心中嘶吼一声，再不敢犹豫。他猛地一咬牙，眼中尽是疯狂与绝望交织的血丝，右手凝聚起全身力气，朝着自己头顶赤发最密集之处，狠狠刺下！
“呃啊——！”
破煞钉触及头皮的瞬间，并非想象中的尖锐刺痛，而是一股难以形容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撕裂感！仿佛有一根烧红的铁钎，硬生生插入了他的魂魄，要将某种与他性命交缠的东西强行剥离！
剧痛！超越肉身承受极限的剧痛席卷全身！他浑身剧烈地痉挛起来，眼珠暴突，喉咙里发出不似人声的嗬嗬惨叫。一股浓郁如墨的黑气，混合着几缕妖异的赤色，自他被刺的创口处汹涌而出，如同活蛇般扭曲、挣扎，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响。
那黑赤之气竟似有意识，想要重新钻回他的体内！
“敕！”张大胆强忍着魂体撕裂的痛楚，脑海中拼命回忆着李老道所授的、拗口而古老的咒语片段，嘶声念诵起来。每吐出一个音节，他都感觉自己的精神仿佛被抽空一分。
与此同时，远在靠山集破庙中的李老道，亦在同一时刻点燃了符箓，脚踏罡步，桃木剑指西方，口中念念有词，一股无形的力量隔空传来，隐隐加持在张大胆身上。
破煞钉上的锈迹开始剥落，露出底下暗金色的本体，散发出灼热的光芒，与那黑赤鬼气激烈对抗。
就在这关键时刻——
“嗷——！！！”
一声震天动地的咆哮，猛地从迷雾山谷深处炸响！这咆哮非虎非熊，充满了暴戾、愤怒与一种被蝼蚁挑衅的狂怒！声浪滚滚而来，震得整个山林簌簌发抖，张大胆耳鼻之中，竟被震得渗出血丝！
周遭的温度骤然降至冰点，原本斑驳的阳光瞬间被不知从何而来的浓重阴云吞噬，天地间一片昏暗，如同黑夜提前降临！
他前方那片原本缓缓流动的灰雾，此刻如同沸腾般剧烈翻滚起来！雾气向两旁分开，一个高大逾丈、魁梧如山的身影，一步一顿地，从迷雾最深处踏出！
赤发鬼！ 它真身现世了！
只见它周身笼罩在翻腾的黑色煞气之中，只能勉强看清轮廓。那一头赤红如烈焰的长发，无风狂舞，如同无数扭动的血蛇！它的面目隐藏在煞气之后，唯有一双眼睛，如同两团在地狱深渊中燃烧的鬼火，赤红、暴戾、充满了无尽的怨恨与杀戮欲望，死死地盯住了正在施法的张大胆！
它仅仅是站在那里，那股恐怖的威压便已如同实质的山岳，轰然压在张大胆的心头与魂魄之上！施法的咒语瞬间中断，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被扼住，灵魂都在那双鬼眼的注视下瑟瑟发抖，几欲溃散！
“完了……”无边的绝望瞬间将张大胆淹没。在如此恐怖的存在面前，他所有的挣扎，都显得如此可笑与无力。
赤发鬼发出一声低沉的、饱含讥讽的嘶吼，抬起一只覆盖着暗红色鳞片、指甲如同利钩的巨爪，隔空朝着张大胆猛地一抓！
一股无形的巨力瞬间攫住了张大胆，将他凌空提起！怀中的镇魂符“噗”地一声自燃成灰烬，左手的赤阳粉被阴风吹散，毫无作用！他感觉自己像个布偶般被肆意撕扯，魂魄与那缕黑赤鬼气的连接变得前所未有的剧烈，眼看就要被硬生生抽离！
就在张大胆意识即将彻底沉沦，魂魄就要离体而出的千钧一发之际——
“孽障！休得猖狂！”
一声清咤，如同惊雷划破黑暗！一道耀眼的金光自天外射来，精准地打在赤发鬼那只隔空抓取的巨爪之上！
“嗤——！”
如同滚烫的烙铁烫入油脂，赤发鬼的爪子上冒起一股青烟，它发出一声吃痛的怒吼，猛地缩回了爪子。笼罩张大胆的无形巨力顿时一松，他重重摔落在地，七窍流血，奄奄一息，但魂魄总算未被立刻抽走。
只见一道身影，快如闪电，几个起落便已来到场中，正是那靠山集破庙中的李老道！
此刻的李老道，与平日里那副邋遢醉鬼的模样判若两人！他身形挺拔，目光如电，虽依旧穿着那身破旧道袍，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宗师气度。他手中桃木剑金光流转，另一只手捏着一张紫气盎然的符箓，须发皆张，怒视着赤发鬼。
“李……李道长……”张大胆气若游丝，难以置信。
李老道并未看他，全神贯注于前方的赤发鬼，沉声道：“老夫本以为你能恪守界限，不料你戾气日盛，竟行此掠人生魂、养炼自身的邪魔之道！今日，留你不得！”
那赤发鬼似乎认出了李老道，先是一怔，随即那双鬼火般的眸子里，爆发出更加炽烈的怨恨与狂怒！它仰天发出一声蕴含了无尽悲愤与痛苦的咆哮，周身煞气如同海啸般爆发，整个黑山坳飞沙走石，鬼哭狼嚎！
它不再理会奄奄一息的张大胆，将所有目标锁定在了李老道身上！新仇旧恨，今日一并了结！
只见它巨爪一挥，浓郁的煞气凝聚成数支漆黑长矛，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射向李老道！同时，它那满头赤发疯狂生长，如同无数赤色毒蟒，从四面八方缠向老道！
李老道面无惧色，脚踏七星，口诵真言，桃木剑舞动如轮，金光迸发，将射来的煞气长矛一一击碎。同时，他手中紫色符箓无火自燃，化作一道紫色雷霆，轰向那漫天赤发！
“轰隆！”
雷光与赤发碰撞，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电蛇乱窜，赤发寸寸断裂，又化为黑气消散。然而，那赤发鬼凶威滔天，断裂的赤发瞬间再生，煞气更加汹涌！
一时间，金光与黑气交织，雷霆与鬼啸共鸣！这一人一鬼，竟在这黑山坳中，展开了惊天动地的恶战！法术的轰鸣、鬼怪的嘶吼、以及那肆虐的能量风暴，将这片山谷化为了修罗场。
张大胆趴在地上，勉强睁着眼，看着这超越他想象范畴的战斗，心中唯有震撼与恐惧。他此刻才明白，李老道绝非普通江湖术士，而这赤发鬼的恐怖，也远超他的认知。
激战正酣，李老道突然卖了个破绽，诱使赤发鬼一爪抓来。他却不闪不避，桃木剑顺势递出，直刺鬼物心口，同时咬破舌尖，一口至阳的“真阳涎”喷在剑身之上！
“噗嗤！”
桃木剑竟真的刺入了赤发鬼的煞气护体，深入数寸！赤发鬼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嚎，伤口处黑气狂泄！
然而，就在李老道以为得手之际，那赤发鬼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与决绝。它竟不顾伤势，猛地张开巨口，一股浓郁到极致、隐含无数痛苦人脸的黑红色本源鬼气，如同决堤洪流，朝着李老道喷涌而出！
这是它积聚了不知多少年的怨煞核心！威力足以腐蚀金石，湮灭魂魄！
李老道脸色剧变，仓促间将桃木剑横在身前，金光大盛试图抵挡。
“轰——！”
毁灭性的能量爆发开来，李老道如遭重击，桃木剑寸寸断裂，整个人吐血倒飞出去，重重撞在一棵古树上，委顿在地，显然受了极重的内伤。
而那赤发鬼，在喷出本源鬼气后，身形也黯淡模糊了许多，但它依旧强撑着，一步步走向无法动弹的李老道，眼中闪烁着复仇的快意与彻底的疯狂。
眼看李老道就要殒命于此——
忽然，异变再生！
那一直插在张大胆头顶，因剧变而未能完成最后步骤的破煞钉，此刻竟自行震动起来！它吸收了方才激战中逸散的庞大能量，尤其是李老道的纯阳法力与赤发鬼的本源鬼气，钉身暗金光芒大放，变得灼热无比！
“嗡——！”
破煞钉发出一声清越的鸣响，猛地从张大胆头顶自行飞出，化作一道金红交织的流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精准无比地射入了赤发鬼背后那处被李老道桃木剑所创的伤口之中！
“嗷——！！！”
这一次，赤发鬼发出的不再是愤怒的咆哮，而是充满了极致痛苦、不甘、以及一丝……诡异解脱感的凄厉长嚎！
破煞钉，专破煞气，断契约！此刻它携带着阴阳碰撞的异力，直接钉入了赤发鬼的核心！那处伤口瞬间如同被投入烈日的冰雪，迅速消融、扩大！无数被它吞噬、禁锢的生魂怨念，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疯狂地从伤口中涌出，反噬其主！
赤发鬼庞大的身躯开始剧烈抽搐、扭曲，黑红色的煞气不受控制地四处溃散。它努力地想转过头，看向那枚终结了它的破煞钉，看向倒在地上的李老道和张大胆，那双赤红的鬼眼中，愤怒与怨恨渐渐被一种复杂难明的情绪取代——有滔天的怨毒，有无尽的悲凉，似乎还有一丝……沉淀了太久太久的，无法言说的遗憾。
最终，它没能再发出任何声音，庞大的身躯如同风化的沙雕，在漫天逸散的黑气与凄厉的魂嚎中，寸寸瓦解，化作缕缕青烟，消散于天地之间。
唯有那一头赤红如焰的长发，在彻底消散前，于空中飘散，如同下了一场短暂而妖异的血雨。
风，停了。
云，散了。
阳光重新洒落山林，虽然依旧带着寒意，却驱散了那令人窒息的阴森。
一切，尘埃落定。
张大胆挣扎着看向李老道。老道面色灰败，气息微弱，但终究还活着。他望着赤发鬼消散的方向，眼神复杂，许久，才喃喃低语，仿佛是说给自己听，又仿佛是解释给张大胆听：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它本也是可怜之人，含冤葬于这极阴之地，怨气不散，吸聚山川秽煞，方成此气候……执着于仇恨，终被仇恨反噬……唉，尘归尘，土归土吧……”
张大胆头上的赤发，随着赤发鬼的消亡，也迅速枯萎、脱落，那附骨的阴冷与幻听，彻底消失。他捡回了一条命，却已是元气大伤，魂魄受损，恐怕此生都难复旧观。
数月后，靠山集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黑山坳不再有赤发鬼的传说，但那片地域，依旧被视为不祥之地，少有人涉足。
张大胆离开了靠山集，不知所踪。有人说他回了老家，也有人说他看破红尘，出家去了。
唯有那间破败的山神庙里，李老道依旧偶尔出现，抱着他的酒葫芦，时而清醒，时而醉醺醺，望着黑山坳的方向，久久不语。
只是有人隐约听见，他在某个醉酒的夜晚，含糊地念叨过几句偈语：
“赤发非本愿，怨深自成魔。山中无甲子，气尽……恩怨消……”
说书人将杯中冷茶一饮而尽，长长舒了口气。 诸位，那赤发鬼的故事，到此便算讲完了。是是非非，恩恩怨怨，皆已随那山风散去。只望诸位谨记，山野多精怪，行事莫张狂。举头三尺有神明，低头九幽……亦有那不散的执念呐。
好了，夜已深，散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