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市环保局局长张立民坐在常务副市长办公室的沙发上，背脊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膝上，指节有些发白。这位五十多岁的技术型官员，头发花白，眼镜片后的眼神带着一丝长期承受压力的疲惫和不易察觉的紧张。对面，周正翻看着林峰准备的污染源清单和环保处罚台账，办公室内只余纸张翻动的沙沙声，空气沉凝。
“张局长，”周正放下文件，目光平静却极具穿透力地看向张立民，“这份清单和台账，我看了。问题不少，整改效果…似乎更不理想。特别是天工集团旗下的江州天化、宏泰建材、昌盛矿业这三家企业，处罚记录加起来十七次，罚款金额最高一次不过五十万。问题反复出现，整改流于形式。作为环保部门的一把手，你怎么看？”
张立民喉头滚动了一下，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周市长…情况…情况确实存在。环保执法…在江州，难度很大。有些企业…体量大，背景深，是地方的纳税大户，牵涉的就业也多。处罚重了，担心影响稳定，上面…也有压力。”他话语含糊，但“上面也有压力”几个字，却道尽了其中的无奈和潜规则。
“稳定？”周正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重，“是让污染的空气、有毒的水源、被破坏的土地来维持所谓的‘稳定’？还是让人民群众的健康和子孙后代的生存环境来买单？”他拿起那份记录着天工系企业处罚的台账，轻轻拍在桌上，“这些企业，享受着宽松的环境成本，攫取超额利润，留下的却是需要全社会共同承担的污染恶果！这公平吗？这能叫稳定吗？”
张立民脸色发白，无言以对。
周正语气稍缓，但目光依旧锐利：“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这不是口号，是中央的国策，是发展的底线！江州要转型，要高质量发展，环境这道关，必须过！而且要过得硬！”他身体微微前倾，“张局长，我知道环保部门有难处。但正因如此，才更需要我们知难而进，勇于担当！省委省政府对环保工作的要求是明确的，追责问责的力度也是空前的。在这个问题上，没有退路，也不该有退路！”
张立民抬起头，看到周正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决心，感受到一种久违的力量注入心间。他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背：“周市长，您批评得对！是我…顾虑太多，畏难了。环保部门的职责就是守护好江州的生态环境！您下命令吧，我们环保局上下，坚决执行！”
“好！”周正站起身，走到墙上的江州市地图前，手指精准地点在几个区域，“第一，立刻组织最精干的力量，成立专项检查组。**不打招呼、不听汇报、不要陪同、直奔现场、直接取证！** 对天工集团旗下这三家重点污染企业，进行突击检查！重点查污染治理设施是否正常运行？在线监测数据是否真实？危废处置是否规范？历史遗留问题整改是否到位？我要看到最真实的情况，拿到最扎实的证据！”
“第二，检查要依法依规，全程录像留痕。发现问题，当场固定证据，该责令整改的立即下达文书，该立案查处的坚决立案！不要怕阻力，我给你们撑腰！检查结果和处理意见，第一时间报我！”
“第三，这次行动，是打响江州环境治理攻坚战的第一枪！要打出气势，更要打出规矩！你们环保局，要敢于亮剑！”
“是！周市长！”张立民霍然起身，眼中燃起斗志，“我亲自带队！保证完成任务！”
就在环保局磨刀霍霍之际，天工集团总部顶层办公室内，气氛却截然相反。吴天雄脸色铁青，狠狠将一份报告摔在巨大的红木办公桌上。
“姓周的想拿环保开刀？动老子？”他咬牙切齿，眼中凶光毕露，“他以为他是谁？一个空降的毛头小子，就想在江州地界上翻江倒海？做梦！”
他面前站着几个心腹，噤若寒蝉。
“老板，姓周的来者不善，而且有备而来。他这次突击检查，明显是冲着我们软肋来的。”一个戴金丝眼镜的副总小心翼翼道。
“软肋？”吴天雄冷笑，“老子在江州这么多年，什么风浪没见过？想用环保卡我？哼！他周正以为环保局是他家的？张立民那个怂包，给他十个胆子他敢动真格？”
“老板，小心驶得万年船。姓周的毕竟是常务副市长，代表市委市政府…”
“常务副市长？”吴天雄嗤之以鼻，“在江州，是龙得给我盘着，是虎得给我卧着！他不让我好过，我就让江州乱起来！”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不是怕影响稳定吗？那我就给他来个‘稳定’看看！通知下去，让宏泰建材厂和昌盛矿业那边，明天一早，把工人给我组织起来！去市政府门口‘反映情况’！就说新来的周市长搞环保一刀切，不顾工人死活，要让他们下岗失业！闹！闹得越大越好！我倒要看看，面对几百号工人的饭碗，他这个‘改革先锋’还能不能硬气起来！”
次日清晨，江州市政府门前广场。原本空旷的场地，不到八点就聚集起黑压压的人群。足有两三百名穿着宏泰建材和昌盛矿业工作服的工人，举着简陋的白布条幅，上面用红漆歪歪扭扭地写着：
“反对环保一刀切！”
“我们要吃饭！我们要生存！”
“周市长，别砸我们的饭碗！”
人群情绪激动，在几个看似领头的人的煽动下，高喊着口号，推搡着维持秩序的保安和少数几个提前赶到的信访局工作人员，试图冲击市政府大门。场面一片混乱，吸引了大批围观群众和闻讯赶来的媒体记者。长枪短炮对准了混乱的中心，闪光灯亮成一片。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
市长孙伟办公室的窗户正对着广场。他看着楼下混乱的景象，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抓起电话打给周正，语气带着压抑的怒火和指责：“周正同志！你看看楼下！搞什么名堂！环保检查怎么能这么莽撞？引发这么大的群体性事件！影响多恶劣！马上到我办公室来！商量怎么平息事态！”
周正站在自己办公室窗前，同样看着楼下汹涌的人群和刺眼的横幅。他脸上没有孙伟的慌乱和怒意，只有一种冰冷的了然。吴天雄的反击，比他预想的更快、更狠、也更卑劣！利用最基层的工人做挡箭牌，煽动对立，制造混乱，向他施压，向市委市政府施压！
“孙市长，事情我知道了。我这就下去处理。”周正的声音异常平静。
“你下去？太危险了！让公安和信访的同志去！”孙伟急道。
“工人兄弟们是冲着我来的，也是被蒙蔽的。我不下去，谁去解释？谁去化解？”周正说完，挂了电话。
他整理了一下衣领，对一脸紧张的林峰说：“通知市公安局陈局长，增派警力维持秩序，但强调**不准发生肢体冲突！** 重点控制那几个带头煽动闹事的！通知信访局李局长，立刻带人到现场，架设扩音设备。通知宏泰建材和昌盛矿业的负责人，立刻到现场！另外，让环保局张局长，带着这三家企业近三年的环保处罚决定书、整改通知书和监测数据报告，以最快速度赶过来！”
“周市长！太危险了！”林峰急得冒汗。
“执行命令！”周正语气不容置疑，大步走出办公室。
市政府大门内，气氛剑拔弩张。增援的警察组成人墙，奋力阻挡着冲击的人群。口号声、哭喊声、咒骂声、警笛声混杂在一起，震耳欲聋。当周正的身影独自出现在台阶上时，人群瞬间一静，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充满了愤怒、怀疑和茫然。
周正走到临时架设的麦克风前，目光扫过一张张或激动或麻木的工人面孔，声音透过扩音器清晰地传遍全场：
“工人兄弟们！我是周正！大家安静一下！听我说几句！”
人群的喧嚣稍稍平息，但敌意未减。
“你们举的横幅，我看到了！‘反对环保一刀切’、‘要吃饭要生存’！”周正的声音沉稳有力，“我理解大家的担忧！饭碗，是天大的事！没有人能轻易砸掉大家的饭碗！我周正，也绝不会做这样的事！”
这话让躁动的人群又安静了一些。
“但是！”周正话锋陡然一转，声音拔高，带着一种痛心疾首，“兄弟们！你们看看我们生活的这片天！闻闻我们呼吸的这口气！看看我们喝的水！看看我们脚下的土地！被污染成什么样子了？！宏泰建材厂区附近的村民，多少人得了怪病？昌盛矿业的尾矿库，渗出的污水毒死了多少庄稼？这些，你们难道不知道吗？”
他指着远处隐约可见的厂区烟囱：“你们在里面流汗，为工厂创造价值，可工厂给你们的回报是什么？是超标的粉尘！是有毒的废气！是污染的地下水！是让你们和家人健康受损的环境！这样的饭碗，吃得安心吗？吃得长久吗？！”
人群中，一些上了年纪的工人低下了头，神情复杂。
“环保，不是要砸掉大家的饭碗！”周正的声音充满力量，“恰恰相反，是要给大家一个更安全、更长久、更有尊严的饭碗！是要让我们的工厂能够合法合规、可持续地办下去！是要让我们的子孙后代，还能在江州这片土地上健康地生活！”
“天工集团旗下的这些工厂，不是没有能力做好环保！而是长期以来，为了追求更高利润，漠视法规，逃避责任！把本该用于环保投入的钱，装进了少数人的口袋！把污染的成本，转嫁给了我们所有江州人，转嫁给了你们这些在一线工作的工人兄弟！”
周正的话如同重锤，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人群中开始出现窃窃私语。
“大家看看！”周正一挥手，张立民立刻带着几名工作人员，将大幅的喷绘展板抬到前面。展板上，清晰地展示着宏泰建材、昌盛矿业近三年因违规排放、设施停运、数据造假等被环保部门处罚的决定书、现场取证照片，以及令人触目惊心的污染现场照片！
“看看这些处罚记录！看看这些触目惊心的照片！环保部门要求整改多少次了？他们真正改了吗？没有！他们用最少的罚款，买来了继续污染的权力！他们用大家的健康和环境，换来了自己的暴利！”周正的声音带着凛然的正义感，“这样的工厂，不整改，行吗？不达标，能让他们继续生产下去，继续危害大家吗？！”
人群彻底安静了。看着那些铁一般的证据，看着照片上污染的河流、枯死的庄稼，许多工人脸上的愤怒被震惊、后怕和醒悟所取代。
“兄弟们！”周正的声音缓和下来，带着真诚，“我知道，很多人担心，工厂停了，整改了，工作怎么办？收入怎么办？今天，我周正在这里，代表市委市政府向大家承诺：环保要抓，工人的饭碗，市委市政府也一定会管！”
“第一，责令整改期间，企业必须依法保障工人的基本生活！市劳动保障部门全程监督！”
“第二，对于需要转岗或再就业的工人，市人社局牵头，组织免费技能培训，优先推荐到其他合规企业或市里引进的新项目就业！”
“第三，市委市政府正在全力推动产业转型升级，引进更多绿色、高端的产业项目！未来，江州需要的是更多有技术、有保障的优质岗位！而不是在污染环境中透支健康的低端岗位！”
“第四，”周正的目光扫过人群，“对于煽动大家闹事、企图浑水摸鱼、逃避环保责任的企业负责人和幕后黑手，市委市政府将依法依规，严肃查处，绝不姑息！”
掷地有声的承诺和清晰的路径，如同定心丸。人群中不知谁带头喊了一声：“支持周市长！支持整改！”紧接着，稀稀拉拉的附和声响起，逐渐汇聚成一片声浪。
“支持整改！我们要健康！”
“严惩黑心老板！”
那几个混在人群中带头煽动的家伙，见势不妙，想悄悄溜走，立刻被早已锁定他们的便衣民警控制住。
一场蓄谋制造的风波，在周正情理交融、刚柔并济的处置下，迅速平息。工人代表在信访局引导下有序进入市政府反映诉求。围观的人群和记者，见证了这位新常务副市长临危不乱、直面矛盾、敢于担当的铁腕与智慧。吴天雄企图用“群体事件”绑架政府的图谋，被周正用事实、法理和为民担当，彻底粉碎！
回到办公室，周正刚喝口水，手机震动。一条来自西北的加密信息，只有简短一句：“线索已锁定。天工西北矿源，涉非法跨境。
他放下手机，望向窗外。市政府门前的人群已经散去，阳光洒在广场上。第一回合交锋，他赢了。但吴天雄绝不会善罢甘休，其盘根错节的势力与西北矿源的非法线索，预示着更大的风暴还在后面。他拿起电话，拨通市纪委书记赵海波的专线：
“赵书记，我是周正。关于天工集团及其关联企业，我这边掌握了一些新的情况，可能涉及更深层次的问题。想向您当面汇报一下，不知您什么时候方便？”
利剑既已出鞘，当斩断一切魑魅魍魉之根！
与此同时，江东省省委大院一号楼。省委书记陆青云刚刚结束一个重要会议。秘书小李快步跟上，低声道：“书记，周正同志在江州，今天上午成功处置了一起因环保检查引发的群体性事件，过程很精彩。”他简要汇报了经过。
陆青云脚步未停，嘴角却露出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哦？这么快就交上火了？还打赢了第一阵？”
“是。周市长现场处置果断，既坚持了原则，又有效化解了矛盾，舆论反响很好。”
“嗯。”陆青云走进办公室，拿起桌上另一份文件，“看来这把剑，淬得不错。江州那潭死水，是该搅一搅了。”他拿起红色保密电话，拨通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传来一个温和却自带威严的男声：“青云同志？”
“秉国书记，”陆青云语气带着敬意（周秉国此时已升任京城市委书记），“没打扰您工作吧？向您汇报个事，关于周正的。这小子在江州，刚打了场硬仗…”
电话那头，周秉国静静地听着陆青云讲述江州初阵的经过，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握着话筒的手指，却微微收紧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