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市政府大楼三层常务副市长办公室的灯还亮着，窗玻璃上蒙着层薄雨雾。周正坐在办公桌后，面前摊着江州新区路网建设的图纸，手指在标注“迎宾大道延长段”的线条上顿了顿。
市发改委主任李伟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手里捏着文件夹，指尖泛白。他说征地款拨付滞后了五天，施工队已经有两拨人来发改委问进度，再拖下去可能影响汛期前的路基浇筑。财政局局长赵刚坐在旁边的沙发上，身子往前倾了倾，说本月财政要优先保障老旧小区改造的民生资金，新区项目的大额拨款得等下月初的统筹会议定调子，现在硬挪会打乱其他支出计划。
周正拿起桌上的搪瓷杯，喝了口温水。杯子是前两年江州扶贫表彰时发的，杯身印着“为民务实”四个字，边缘有点磕碰。他说李伟先跟施工队沟通，就说政府这边已经在走流程，明天让秘书王鹏对接财政局的预算科，把新区项目的紧急程度再做一次书面说明。赵刚这边也得配合，先从预备费里划出一部分，哪怕先付三成征地款，把最关键的几个村落的拆迁协议签下来，别让工程卡在起跑线上。
赵刚皱了皱眉，说预备费本来是留着应对突发情况的，比如上个月的暴雨内涝，就用了不少。周正放下杯子，手指敲了敲图纸上的防汛排水标注，说新区路网的排水系统本来就是防内涝的配套工程，现在提前投钱推进，本质上也是应对未来的突发情况，不算违规。他让赵刚今晚回去跟局里的预算科核对下预备费余额，明天上午十点前给个准数，要是有缺口，他再找市委书记陈明汇报，从市里的应急资金里调剂。
李伟和赵刚都点头，起身拿了各自的文件夹准备走。周正叫住他们，说下周新区要开现场办公会，发改委和财政局得把项目的进度表、资金表都理清楚，到时候陈明书记要去视察，不能出纰漏。两人应了声，轻轻带上门离开。
办公室里只剩周正一人，他把图纸折好，放进文件袋，又拿起桌上的会议纪要，快速扫了一遍，在落款处签上名字。窗外的雨下得密了些，雨点打在窗沿上，发出沙沙的响。他看了眼手机，晚上八点半，屏幕上有一条未读消息，是秦筝发的，说她从省军区出差回来，已经到家了，让他忙完早点回。
周正收拾好公文包，跟走廊里的值班保安打了招呼，坐上车往家走。司机老陈开得稳，车窗外的路灯在雨幕里拉出长长的光带，掠过路边的樟树。周正靠在椅背上，脑子里还在过新区项目的细节——迎宾大道延长段要对接高速口，未来是江州的门户路，不仅要修得快，质量也得过硬，得让住建局盯紧监理方，不能出豆腐渣工程。
到家时，玄关的灯亮着。秦筝穿着浅灰色的家居服，手里拿着块抹布，正在擦门口的鞋柜。她听见开门声，转过身，脸上带着点倦意，眼里却有笑意。她刚从省军区后勤处回来，这次去邻省协调军用物资的调运，跑了三个城市，昨天晚上才往回赶。
周正换鞋时，秦筝接过他的公文包，放在玄关的柜子上。公文包的带子上沾了点雨水，她用抹布擦了擦，说王鹏今天下午给她打电话，问她要不要给周正送把伞，她让王鹏不用，说自己晚上能赶回来接，结果还是晚了一步。周正说不用接，单位有备用伞，就是刚才上车前淋了点雨，不碍事。
两人走进客厅，茶几上放着个保温桶，秦筝说里面是她下午在家炖的排骨汤，用的是军区食堂买的土猪肉，让周正先喝一碗暖暖身子。周正坐在沙发上，秦筝去厨房拿了碗和勺子，把汤盛出来。汤里飘着几块玉米，香气顺着热气散开来。
周正喝着汤，秦筝坐在他旁边，拿起他放在茶几上的新区图纸，翻了几页。她指着图纸上靠近军分区训练场的一块空地，说这块地之前是军区的弹药存放点，去年已经腾空了，现在闲置着。她这次出差前跟军分区司令张建军聊过，张建军说要是地方有需要，这块地可以协调给地方用，只要不改变土地性质，用作公益配套就行。
周正停下勺子，凑过去看图纸。那块地正好在迎宾大道延长段的拐角处，要是改成停车场，能解决未来高速口下来的车辆临时停靠问题，还能配套建几个公交站点，方便附近村民出行。他说这事要是能成，既解决了新区的配套短板，又能拉近军地关系，是好事。秦筝说她已经跟张建军打过招呼，张建军同意下周一起跟市里的人谈，具体的用地协议和规划，得让市自然资源和规划局的人提前准备。
周正点头，说明天让王鹏联系市自然资源和规划局局长孙浩，让孙浩带队，先跟张建军的秘书对接，把用地的红线图、性质说明都弄清楚，别到时候会谈的时候出岔子。秦筝嗯了一声，伸手帮周正把落在额前的头发捋了捋，说他这几天是不是没休息好，眼底有黑眼圈。周正笑了笑，说新区项目刚启动，事情多，晚上经常要改方案，不过再过半个月，等现场办公会开完，就能松口气。
秦筝拿起沙发上的毯子，盖在周正的腿上。她说军区下个月要在江州周边搞演习，到时候可能会用到新区附近的几条公路，她已经跟演习指挥部的人说了，让他们提前跟市交通局沟通，避开早晚高峰的车流，别影响市民出行。周正说这事他知道，昨天交通局局长刘海已经跟他汇报过，说是会安排临时交通管制，还会通过电视台、公众号提前通知市民，让秦筝放心。
两人靠在沙发上，沉默了一会儿。窗外的雨小了些，雨声变得轻柔。秦筝说她这次出差，在邻省看到他们的军民融合产业园搞得不错，既有军工企业入驻，又带动了地方的配套产业，江州是不是也能试试。周正说他之前跟陈明书记聊过这个想法，陈明书记挺支持，说等新区路网建好后，就规划一块地做军民融合产业园，到时候还得靠秦筝牵线，介绍些军工企业过来考察。
秦筝笑了，说这没问题，她认识几家做军用通信设备的企业，老板都是老兵，对地方的合作项目很感兴趣，只要政策到位、服务跟上，应该愿意来。周正伸手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有点凉，大概是刚才擦鞋柜的时候沾了凉水。他说等产业园的规划定下来，他陪她一起去拜访那些企业，亲自跟老板谈，显得有诚意。
秦筝的头轻轻靠在周正的肩膀上，说不用他特意跑，她去谈就行，他在市里把政策落实好更重要。周正摇摇头，说夫妻之间就得互相帮衬，何况这事是军地合作的大事，他一起去，既能让企业感受到市里的重视，也能跟秦筝多待一会儿——这阵子两人都忙，有时候一天都说不上几句话。
秦筝没再反驳，只是收紧了握着周正的手。茶几上的排骨汤还冒着热气，图纸摊在旁边，上面的线条纵横交错，像是江州未来的脉络。周正拿起遥控器，把电视打开，调到本地新闻台，正在播新区路网建设的动员新闻，画面里是施工队在平整土地的场景。
他看了会儿新闻，说陈明书记对新区的期望很高，说要把新区建成江州的“新引擎”，所以每一步都得走稳。秦筝说她懂，官场做事就像军队练兵，既要快，又要准，不能出半点差错。她让周正别太拼，要是累了就跟她说，家里的事不用他操心，她会安排好。
周正转头看秦筝，灯光落在她的脸上，把她眼角的细纹照得很清楚。他们结婚三年，聚少离多的时候多，但每次见面，都觉得彼此更亲近些。他说等新区项目走上正轨，他想休个年假，带秦筝去海边待几天，看看海，放松放松。秦筝眼睛亮了亮，说她早就想去了，还跟军区的同事打听好了，南边有个小岛，海水很清，适合度假。
两人聊到快十点，雨停了。秦筝起身收拾茶几上的碗碟，周正把图纸和文件收进公文包，准备明天带到单位。他走到厨房门口，靠在门框上看秦筝洗碗，水流过碗沿，发出哗哗的声。秦筝回头看他，说站在那儿干嘛，快去洗澡，热水已经烧好了。
周正应了声，转身往浴室走。浴室的玻璃门映出他的身影，他想起刚到江州的时候，秦筝特意过来帮他收拾房子，把家里的每一样东西都归置得整整齐齐。现在这个家，虽然经常只有一个人在，但每次回来，都能感受到暖意。
洗完澡出来，秦筝已经把卧室的灯调暗了，床头柜上放着周正的降压药——他前阵子体检血压有点高，秦筝特意从军区医院开了药，每天提醒他吃。周正拿起药，就着温水咽下去，秦筝递过毛巾，让他擦头发。
两人躺在床上，秦筝说她明天要去军区大院开会，中午可能没法回来做饭，让周正自己在单位食堂吃，别总吃外卖。周正说知道了，让她开会的时候别太累，要是中午有空，他让王鹏把饭送到军区门口。秦筝笑了笑，说不用，军区食堂的饭比外面的干净，她吃惯了。
周正把胳膊伸过去，让秦筝靠在自己怀里。他说今天跟李伟、赵刚谈的时候，其实有点担心资金的问题，要是预备费不够，应急资金那边陈明书记不一定会松口——毕竟今年市里的民生项目多，到处都要用钱。秦筝说她懂这种难处，就像军区里调物资，有时候也会遇到缺口，得靠多方协调。她让周正别太焦虑，实在不行就多跟陈明书记汇报，把新区项目的长远效益说清楚，书记应该会支持。
周正嗯了一声，下巴抵在秦筝的发顶，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香味。他说有秦筝在，他心里踏实多了。秦筝没说话，只是把手放在周正的腰上，轻轻拍了拍，像在安抚。
窗外的月亮从云里钻出来，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卧室里很静，只有两人平稳的呼吸声。周正闭上眼睛，脑子里不再想项目的事，只觉得怀里的温度很暖，这种安稳的感觉，是他在官场里奔波最想守护的东西。
第二天早上，周正醒的时候，秦筝已经走了，床头柜上放着一张便签，上面写着“药在公文包侧兜，记得吃”，字迹是秦筝特有的工整。他拿起便签，放进钱包里，然后起身收拾东西，准备去单位。
走到玄关，他看了眼昨天秦筝擦过的鞋柜，干干净净，没有一点灰尘。他想起昨晚秦筝说的军区闲置用地的事，拿出手机给王鹏发了条消息，让他今天一上班就联系孙浩，把用地对接的事落实好。
下了楼，老陈已经在楼下等了。上车后，周正拿出公文包，翻出新区的图纸，又看了一眼那块标注“军区闲置地”的区域。他知道，接下来的日子，还有很多事要做，但只要想到家里有个人在等着自己，再难的事，也有了底气。
车子驶离小区，往市政府大楼的方向开去。路边的樟树已经抽出了新叶，在晨光里泛着绿。周正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子里开始盘算今天的日程——上午跟孙浩碰个头，下午去新区现场看看施工进度，晚上还要准备下周现场办公会的材料。
忙碌的一天又开始了，但这一次，他的心里装着温暖，也装着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