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我们儿童团要厂后面那片芦苇荡，你批给我们好不好！。小丫头孙红梅进屋就一头冲进爷爷怀里，仰着小脸，央求道。
孙爷爷正坐在外屋藤椅上看报，被孙女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弄得一愣，放下报纸，慈爱地把她抱到腿上：“哎哟，红梅啊！，慢点，要芦苇荡？你们一群小娃娃要那里做什么？”
话音未落，呼啦啦一群小萝卜头紧跟着涌了进来，瞬间把孙爷爷家不算宽敞的外屋塞得满满当当。
刚子、大鼻涕、虎子、二丫、柳清扬、冯小兵、洪中华……一个个小脸上都带着跟红梅一样表情央求道。
“爷爷，我们要养鸭子。”
“爷爷，我想吃咸鸭蛋。”
“爷爷，红梅总团长说了，那里能养好多鸭子。”
“爷爷，工会要抢我们的地。”不知谁喊了一句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声音几乎要把屋顶掀翻。
孙奶奶端着茶壶从里屋出来，被这阵仗吓了一跳：“哎哟，我的天，怎么都跑来了，慢点慢点，别挤着。”她连忙将茶壶放在五斗柜上，从糖罐里抓出一把硬糖，挨个开始发糖。
孙爷爷听明白了，眉头微微皱起，轻轻拍了拍怀里还在扭动的小丫头：“安静，安静，都别吵吵。”
孩子们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
“那片芦苇荡啊……”孙爷爷沉吟了一下，看着一双双充满期待的眼睛，神情严肃地摇了摇头，“不行啊，孩子们。邱伯伯的报告早就打上来了，厂党委会内部讨论已经通过，就等过几天宣布了。那里是规划好的厂职工体育活动中心，要建足球场、篮球场和游泳池的。那是给全厂职工锻炼身体用的，规划好的事情，没办法更改。”
“啊！”孩子们顿时像被霜打了的茄子，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不嘛！爷爷。”小丫头红梅一听，小嘴一瘪，眼圈瞬间就红了，在爷爷怀里扭得像条上了岸的鱼：“就要，就要芦苇荡，就要养鸭子。工会凭什么抢我们的地方。”
“哇……”
她放声大哭，眼泪说来就来，晶莹的泪珠啪嗒啪嗒往下掉，小模样委屈极了。
郝胜利一看，偷偷在背后踹了旁边的刚子一脚。
刚子一个激灵，反应过来，立刻扑上前，一把抱住孙爷爷的一条腿，也开始干嚎：“孙爷爷……求求您了……给我们吧……呜呜……没有芦苇荡……我们的鸭子就没家了……呜呜……”
他使劲挤着眼睛，嗓门够大，表情够惨。
郝胜利自己则一个箭步冲上去，抱住了孙爷爷的另一条腿，仰着小脸，声音带着哭腔：“孙爷爷，工会要建活动中心是好事，可是……可是地方选错了啊！那里给我们养鸭子养鱼，能给大家添多少油水啊！求求您了孙爷爷，帮帮我们儿童团吧！”
大鼻涕、虎子、二丫他们一看“总指挥”和“副团长”都上了，也立刻呼啦一下全围了上来，抱胳膊的抱胳膊，扯衣角的扯衣角，哭的哭，闹的闹，哀求声响成一片。
孙奶奶急得直转圈：“哎哟，我的小祖宗们，快别哭了。老头子，你看这……这……”
孙爷爷被一群孩子‘围攻’，腿被抱着，胳膊被扯着，耳边是震天的哭嚎，怀里的小祖宗还在嚎啕大哭，头大如斗。
他看着孙女哭得通红的小脸，又看看郝胜利那恳求的眼睛，心早就软了一半。但想到党委的决议和改变的难度，眉头锁得更紧。
“好了好了！都别哭了，安静！”孙爷爷终于提高了声音，带着点无奈和宠溺：“红梅，快别哭了，哭得爷爷心都碎了。刚子，胜利，你们也起来。”
孩子们被他一喝，哭声渐歇，但一个个都抽抽噎噎，眼巴巴地望着他。
孙奶奶趁机发话了：“老头子，你就不能想想办法？孩子们难得想做点正经事，要块地方养鸭子怎么了？工会建活动中心就不能换个地方？非要跟孩子们抢？你看把红梅哭的。”
孙爷爷叹了口气，把红梅放下来，拍了拍她的小手，对郝胜利和刚子说：“你们两个也起来吧。”
他转身走进里屋，不一会儿，拿着一张厂区规划简图出来，在饭桌上小心地铺开。
“来，胜利，你过来看。”孙爷爷招呼郝胜利，指着地图上厂区后方那片用铅笔圈起来的区域：“这就是那片芦苇荡。工会规划的活动中心大概占这么大……”他用手指在地图上画了个大圈，几乎涵盖了整个湿地：“党委主要考虑方便职工下班后活动，这里比较封闭，好管理。”
他在活动中心规划区的边缘，靠近小河分叉的角落画了个小圈：“你看，爷爷给你们想想办法，在边上靠近小河汊子这边，大概有两个足球场大小的位置，单独划出来给你们儿童团养鸭子，行不行？这里水源好，也安静。”
郝胜利踮起脚尖，小脑袋凑到地图前，仔细看着。
他摇了摇头，小手指点着地图上孙爷爷画的大圈：“孙爷爷，我不要边上那一点点。我要整个这里。”
他抬起头，看着孙爷爷：“而且，工会的活动中心就不应该放在厂区里面，还有厂职工俱乐部，也不应该放在厂区院里，放在这里以后问题太大了。”
孙爷爷一愣：“哦，为什么不应该放在那里，俱乐部放电影不就在厂里方便职工吗？”
郝胜利小手点了点厂区的位置：“是放电影。可是孙爷爷，您想想，俱乐部一放电影，四邻八乡的人会不会都跑来看？”
“那当然会来。”孙爷爷承认。
“他们来了，我们能不让他们进厂吗？”
“这……总不能不让进吧，影响工农团结。”孙爷爷皱眉。
郝胜利摇了下头：“问题就在这！那么多外人涌进厂区，走错路了怎么办？跑到不该去的地方怎么办？小孩子在厂区乱跑，出事了怎么办？多不安全啊！到时候这个责任算谁的？”
孙爷爷沉默了，眉头紧锁，这个问题确实存在，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小麻烦，但安全方面确实欠缺考虑。
郝胜利不等他回答，小手迅速移向地图上靠近厂大门右侧的一大片标注为废弃地的区域：“孙爷爷，您看这里，这片是废弃地吧，空着也是浪费。把职工俱乐部和体育活动中心都挪到这边，用围墙单独圈出去，跟厂区彻底隔开，这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办法。”
他手指在地图上快速划动，孙爷爷的目光不由自主紧紧跟随：“首先，安全保住了。 外人来看电影，活动，只在这个独立区域，根本进不了厂区，想看也看不到，想跑错也跑不错。厂里的机器、仓库、技术资料都安全了，孩子们也安全了。”
孙爷爷下意识地点头：“对…对！独立区域，这安全漏洞确实堵上了。”
郝胜利的手指继续在废弃地区域比划着：“其次，地方更大更好规划。按照职工体育活动中心的设计，建两个标准的大足球场，铺上绿油油的草皮，旁边，建几个篮球场、羽毛球场、排球场，地方足够！”
他的手指重重戳在靠近厂区边界，地势略高的位置：“最关键的是这里，建一个大的三级游泳池。深水区给大人游，浅水区学游泳，儿童区给小娃娃玩水，而且，游泳池的地基要垫得高高的，比周围都高。”
孙爷爷的眉头越皱越紧，目光紧紧盯着郝胜利手指的地方。
郝胜利解释道：“孙爷爷您想，游泳池的水，是不是三天就得换一次，那么多水，直接排进河里，多浪费啊！”
“是啊！太浪费了。”孙奶奶在一旁忍不住插嘴。
见孙爷爷也点头，他继续：“我们把游泳池建在高地，晚上放水的时候，可以用这个水给旁边足球场的草皮浇水。剩下的水，再挖一条埋在地下的暗渠接到厂外公路边的那个大水渠里。”
他的手指顺着厂区边界延伸，一直点到厂外公路边那条通往农田的大水渠：“到时候，沿着这条水渠的农田，平时就能用上咱们厂游泳池换下来的水，干旱的时候，我们多抽一点水支援一下行不行？这能救活多少庄稼？生产队和公社的乡亲们，能不念咱们厂的好，能不说咱们工人阶级想着他们农民兄弟？”
孙奶奶忍不住拍手：“哎哟！我的老天爷，胜利这孩子，这脑子是咋长的！这水用得太巧了，好。老头子，你听听，这多好，既省水又帮了乡亲们，积德啊！”
孙爷爷已经完全被这个高地泳池到浇灌草坪跟着支援农业的循环设计震撼了。
他喃喃道：“泳池水能浇地，这想法太绝了！一举三得，不，四得。”
安全，节水，维护草坪，支援农业，这简直是神来之笔。
他看向郝胜利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叹。
郝胜利趁热打铁，手指又指向他规划的俱乐部前的预留空地：
“农忙双抢的时候，咱们厂做两台脱粒机和磨面机放这。附近生产队的社员们，拉着刚收的稻子麦子来，直接在这里脱粒、磨面，又快又干净，尘土少，还不怕下雨。晒粮食的场地也解决了，旁边的水泥地就是现成地晒场。”
他停下来，严肃地说道：“您说，孙爷爷，他们以后还好意思总觉着咱们厂占了他们的地欠他们的情吗？这工农关系，不就处得跟一家人一样了。咱们厂在公社和县里的名声，那不得顶呱呱。”
“把脱粒和磨面放在俱乐部门口，这工农关系可就实打实了。”孙爷爷彻底动容了。
现在推翻原有决议的麻烦在如此巨大的好处面前，显得微不足道，他心里的天平彻底偏向郝胜利这边。
郝胜利一口气说完，微微喘着气，仰头看着已经完全陷入沉思的孙爷爷。
堂屋里再次陷入寂静。
所有孩子都屏住了呼吸，虽然很多词他们不懂，但“安全”、“帮乡亲”这些词他们是懂的。
他们看着站在地图前，指点江山的郝胜利，眼睛里全是小星星。
胜利哥太厉害了，他说得肯定对。
孙奶奶激动得直抹眼角：“听听，老头子你听听，这孩子说的句句在理。比你们原来那规划强到天上去了，又安全又省事还积德！这才是真正为厂里，为职工，为乡亲们着想的好主意。”
孙爷爷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下定了决心。
他慢慢蹲下身，看了郝胜利足足有十几秒钟，才开口道：“好，好小子，爷爷这里同意了，你说服我了。这片芦苇荡，整个儿划给你们儿童团养鸭子！”
哇……！”
孩子们愣了一秒，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他们小脸上瞬间阴转晴，写满了狂喜。
小丫头红梅破涕为笑，跳着拍手：“太好啦！芦苇荡是我们的啦！”
刚子，大鼻涕，虎子他们更是兴奋地抱在一起又叫又跳。
孙爷爷脸上露出笑容：“不过，先别高兴太早！”
他指了指地图：“这片地是工会规划好的，邱伯伯那边的工作，还得去做。”
他站起身：“我这就打电话喊你邱伯伯过来。胜利，你刚才说的这个新规划，你得亲口跟邱伯伯再说一遍，爷爷给你敲边鼓。只要你能说服他，这事儿就定了。芦苇荡是你们的，新活动中心也按你这个来建。”
小丫头红梅立刻追问：“真的，爷爷说话算话。”
“爷爷说话算话。”孙爷爷笑着刮了下孙女的小鼻子，转身走向电话机。
孩子们瞬间安静下来，充满期待地看着孙爷爷拿起话筒。
说服了孙爷爷只是第一步，更大的挑战是说服工会主席邱伯伯。
那片充满生机，寄托着咸鸭蛋和无数希望的芦苇荡，能否真正属于儿童团，就看接下来的“谈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