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上午，距离踏上开往京城的火车只剩不到4小时。
郝胜利将最后一卷图纸揣进怀里，就冲出了家门。
从星期一到今天上午，他除了吃饭睡觉都在书桌前，绘制着这些决定未来的图纸。
连画好的图纸，都是让大鼻涕他们跑腿送去木模车间，他自己则分秒必争地进行绘制。
现在，他蹬着推杆小车，用最快的速度冲向木模车间，必须在出发前，把最后一份图纸送过去，同时看看饲料加工设备的生产安排情况。
郝胜利蹬着小车赶到木模车间科长办公室时，刘爷爷，赵爷爷，周爷爷和孙爷爷四人正围在角落里一张新的大工作台旁。
工作台上铺满了图纸，那些都是郝胜利这几天闭关的成果。
“刘爷爷，赵爷爷，周爷爷，孙爷爷。”郝胜利进屋连忙打招呼道。。
四个老师傅闻声抬头，脸上都带着连续熬夜的疲惫。
刘爷爷故意板着脸：“哟，我们的大设计师出关了，你再不来，我们几个老家伙就要被你这些‘天书’逼疯了。”
孙爷爷拿起一张图纸，指着上面结构复杂的螺杆：“胜利，你这‘螺杆式膨化挤出式造粒机，这螺杆的螺纹设计，还有这机筒的加热带分布有点门道。比老毛子那套饲料膨化机看着强很多。就是加工精度要求太高，得用最好的合金钢，车床得老王亲自操刀。”
周爷爷则对着一张动力传动图，手指无意识敲着桌面：“单缸柴油机是好东西，吃透了七八成。可这配套的‘刀片式粉碎机’。”
他抬头看着郝胜利：“小家伙，这动平衡要求，刀片材质，还有烘干机的热风循环。在哪里？。”
郝胜利晃了晃手里的图纸，把手里拿着的那卷图纸小心翼翼地放在工作台上，这是他这几天闭关画的最后几份图纸。
郝胜利小手指点着新图纸：“爷爷们，时间紧，我直说。这是最后的几份，粉碎机刀片的‘盐浴淬火’工艺要求，烘干机的温控风道细节，膨化机模具的孔径规格图。齐了。所有饲料加工设备的图，全在这儿。”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四位爷爷：“今天下午，我就得跟爷爷和红梅坐火车去京城，最快也得下周才能回来。我就一上午时间。咱们得把这几套设备的生产顺序定下来！”
刘爷爷迅速展开那份刀片热处理工艺图，只看了一眼，眉头就跳了跳：“啧，盐浴淬火。行，交给热处理的老钱，他手艺好，没问题。”
他转头对周爷爷道：“老周，粉碎机的转子动平衡是关键，你亲自盯着，用厂里那台动平衡仪，一丝一毫都不能差。”
周爷爷用力点头：“放心，我懂。这玩意转起来要是抖，能把机器自己震散架。”
郝胜利插口道：“周爷爷，还有个省事的法子。让车间多生产些刀片，挨个称重，挑分量最最接近的配组，这样动平衡校准能省一大半功夫。”
周爷爷略微思索了一下：“呦！这法子不错，行，按你的妙招来。”
郝胜利接着说出他的计划：“加工顺序我想好了。先集中力量把单缸柴油机的样机造出来。烘干机和粉碎机对动力要求没那么极致，可以用厂里现有的电机先顶着测试。等柴油机样机成了，再替换上去做测试。膨化机结构最复杂，调试也最费功夫，等前面几样基础设备运行稳定了，再全力攻坚它。这样能最大程度节省时间，几条线并行推进！”
孙爷爷拍板：“好！这思路可以。柴油机是大头，是脸面，咱们就指望它一鸣惊人。老刘，木模你那边加急做，保证三天内出全套木模。铸造那边老赵那边料早就备齐了。车铣刨磨各车间我都打好招呼了，优先排产。一路绿灯。”
刘爷爷一锤定音：“好，就这么安排。胜利，你只管放心去京城。等你回来，我保证让你看到一台能转起来的‘争气机’，烘干机和粉碎机，也尽量先给你准备个七七八八出来。”
他转头盯着周爷爷道：“膨化机的螺杆和粉碎机刀片，你亲自督战，用最好的料，一丝一毫都不能差。这是咱们给小胜利的定心丸。”
周爷爷拍胸脯保证：“包在我身上。”
郝胜利看着四位爷爷雷厉风行地分配任务，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大半。
他深深看了几位爷爷一眼，将这份沉甸甸的托付刻在心里，不再多言，转身离开直奔供应科。
刚进供应科科长办公室，就听见陈大为科长对着电话听筒吼着什么：“对，要去皮，红薯皮一定要刮干净，然后切小块上笼屉蒸熟，再晒干。”
他抬头看见郝胜利进来，点头让他稍等，继续对着话筒：“什么？没有去皮工具，胡扯，上次你们公社来人，我不是让人带了十个简易削皮器过去，那可是好东西。……丢了，你告诉他，那削皮器一个值一块钱。丢了，行，让他照价赔。”
郝胜利刚坐下，就听见陈大为道：“找到了，这还差不多。……行行行，下次再给你们带十个过去。……算了算了，不值当的，送你们了。……好，晒干了赶紧送来，有多少要多少。挂了。”
他“咔哒”一声撂下电话，没好气地摇摇头，脸上又带出点笑模样，对郝胜利说：“瞧瞧，你捣鼓那简易削皮器，现在成了香饽饽了，这帮人还想跟我耍滑头。我看啊，干脆让车间再生产一小批，给供销社送去，算咱们厂的正式产品得了，省得他们惦记。”
郝胜利立刻赞许道：“陈伯伯，这就对了，好用又省事的东西，咱们厂就该生产。那东西成本不高，但利润空间大得很，正好给那些学徒工练手用，就算两个里出一个成品都是赚！不过，质量您可得亲自把住关，千万别让残次品流出去砸了招牌。”
一旁整理单据的王副科长插话道：“胜利，你就放一百个心吧，不能，那小东西确实好使，家家户户都用得上。胜利，你说定价多少合适？”
郝胜利道：“那东西结构简单，五毛一个顶天了，成本有两毛吗？”
张会计从账本上抬起头，扶了扶眼镜：“一个刀架加一副特制刀片，成本八分钱顶天了。”
“怎么这么低，我以为怎么都会一毛多。”郝胜利有些诧异地问道。
陈大为哈哈一笑：“你这孩子，忘性真大。你忘了你改良过生产工艺啦，原来是一个个刀片冲压成型后再一个个手工磨刃口，费时费力。你改成先冲压成型毛坯，然后几十个一排直接上磨床，一次就能磨好刃口，最后再冲压整形分离下来。你知道现在一个班次能出多少吗？”
郝胜利摇摇头，他这几天闭关画图，根本就没问，那天还是听说后顺嘴说了一下，根本没当回事。
陈大为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压低声音：“你这一改良，一个班次轻轻松松上千个。原来吭哧瘪肚一天也就一百多个。现在效率翻了多少倍？热处理炉子一开，一次就能处理两千个，你说这成本能不下来吗？这得记你一功。”
跟着陈大为拿起桌上的记录本道：“胜利，柳林公社那边，拍胸脯保证两千斤红薯干过些天一准给你送来，红旗公社和跃进公社也答应米糠和麦麸各五百斤，后天就能送来，他们还额外给你带了一点芝麻饼。向阳公社那边答应给你二百斤玉米面，这已经是极限了，那东西现在都紧张，我再跟其他公社磨磨嘴皮子，过几天有准消息。”
郝胜利松了一口气，感觉肩上的担子又轻了一分：“太好了，陈伯伯，东西到了，您让他们直接送到厂里给我们的那个厂房那里，那里有四间空办公室，一个房间放红薯干，一个房间放米糠和麦麸，另一个放芝麻饼和玉米面。钥匙在刚子那里，我待会让他给您送过来。”
陈大为看着小大人似的郝胜利道：“行了，知道你今天下午走，还有别的事吗？”
“有。”郝胜利接着不放心道：“发酵池那里，我把具体方法写给柳青杨了，但您的去帮我盯着点，别出岔子。”
陈大为爽朗一笑：“行，你陈伯伯帮你办了，放心吧。哎！对了，洪主任那边托人捎话，听说你要弄什么膨化机，能把红薯干变成香喷喷的饲料，他可等着呐，说只要成了，红星公社红薯管够，要多少种多少，他那边的坡地不少。”
郝胜利心里一动，洪主任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一旦“饲料机械”成功，它将不仅仅是解决饲料问题的工具，更会成为撬动农村资源与工厂技术结合的杠杆，形成一条惠及城乡的链条。
他点点头：“嗯，饲料机械是关键，图纸我已经给刘爷爷他们了，车间已经开始了。等我从京城回来，估计就能开始组装调试了。”
“行，后方有你陈伯伯坐镇，你只管去京城。”陈大为拍着胸脯，随即补充：“哦，开荒那边，宋科长刚来过电话，推土机今天下午就能把那十五亩地的硬草根子推干净，明天柳林公社的轮拖就能带着铧犁进场翻地了。基建科测量队也进场了，开始给你那两个小山包和环形沟放线。老王亲自在芦苇荡那边坐镇。”
听到后方一切都在按计划推进，郝胜利悬着的心又放下几分。
他最后扫了一眼供应科众人一眼道：“陈伯伯，王副科长，张阿姨，李阿姨，那我就走了。还得去煤棚子那里看一眼。”
“去吧，路上小心。”“快走吧，放心，我们帮你看着。”“胜利，走吧，钱和账我俩看着，差不了。”众人纷纷笑着回应。
靠近煤棚区域，依然能看到三三两两看热闹的人。
孵化小鸡在这个年代始终是件稀罕事。
郝胜利一眼看见小丫头红梅正从一间作为孵化室的煤棚里钻出来，小脸上带着忙碌后的红晕。
他连忙蹬过去：“东西都收拾好了，下午的车可不等人。”
小丫头红梅拍了拍自己身上背着的一个洗得发白旧书包，点点头：“嗯，都装好了，就几件换洗衣服和小本子。你的呢？”
郝胜利这才想起他前天让刘爷爷送来的新玩具，连忙道：“你怎么就带那点东西，你想带什么就带什么，把东西送我家来，我有个新宝贝，什么都能带走。”
小丫头红梅一下来了兴趣道：“真的，我还想在带几件衣服，好换着穿，对了，胜利，能拍照片吗？”
郝胜利想了想，好像这年头在太安门广场有照相服务了，而且还是付费包邮，连忙道：“能，你赶紧回家把东西送我家，我都给你装上。”
小丫头连忙道：“好，你家集合。”说完她就跑着回家了。
这时刚子拿着一个小本和一个铅笔从煤棚子里出来，看到他道：“胜利，你还在这里干嘛，不赶紧回家准备准备，别忘了，给我们带京城的好吃的回来。”
“行，忘不了。刚子，我和红梅都走了，这里和儿童团，你可都要管起来，知道不。”郝胜利有些不放心道。
刚子带着愁容道：“哎！我知道了，放心吧。你们可快点回来啊！我……我怕我顶不住。”
郝胜利走过去，笑着拍着他的小肩膀道：“没办法，刚子，顶不住也要顶，一会把厂里给咱们的那个大厂房和那里办公室的钥匙给供应科的陈科长送去，有事就找陈科长，有人捣乱就找保卫处的王伯伯，你又不是不熟。怕什么？”
刚子默默地点了点头，跟着说道：“你快回家去吧，早点回来。”
郝胜利又重重地拍了他一下，没吭声，转身蹬着小车就往家里赶，他想看看小丫头红梅看到他的新玩具时，眼睛瞪得溜圆的样子。
京城，等着，他来了。
那两封早就准备好但必须在外地投进信箱的信，可以在京城投出了，不然，这年月请他去京城，他都不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