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两位老人细细地将碗里的粥饭吃得干干净净，脸上也终于恢复了些许血色，精神头也好了不少。
郝胜利想了下，抬头对张科长和吴副科长说道：“赵伯伯，吴伯伯，我看咱们去厂卫生所等着吧。救援的车队回来，肯定得先送卫生所。咱们在那也能第一时间照应上。”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转向郑教授夫妇：“顺便，也趁这个机会，给郑爷爷，刘奶奶仔细检查一下身体。这一路颠簸担惊受怕的，得让医生看看，才能放心。”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张科长和吴副科长的一致赞同：“对，还是胜利想得周到，是得好好检查一下。”
郝胜利接着道：“干脆，趁着现在厂卫生所下午人少清静，麻烦吴伯伯您跑一趟，把那两家的人都请到卫生所去，一并都做个检查，这样大家都放心。”
他最后道：“同时也让吴伯伯把明天就能搬新家，还有我们九号信箱儿童团决定请他们教我们小朋友乐器的好消息，亲口告诉大家，让他们也高兴高兴。”
张科长忍不住赞叹：“好，就这么办。老吴，你去请人，我和胜利先陪老郑他们去卫生所跟老钱打个招呼。”
吴副科长立刻起身：“没问题，包在我身上。”说完便快步出去了。
张科长和一位闻讯赶来的年轻科员赶忙上前，小心地搀扶起郑教授夫妇。
一行人慢慢走向厂卫生所。
夕阳的金辉洒在厂区的道路上，拉长了他们的身影。
郝胜利一边走，一边还用小手指着路边的建筑，给郑教授夫妇介绍着哪里是车间，哪里是食堂，哪里又是他养小鸡小鸭的地方，语气里充满了自豪。
郑教授听着，看着，一直紧绷的心弦，在这夕阳和孩童稚语中，终于一点点地松弛了下来。
或许九号信箱，真的会是他们这群颠沛流离之人的安身之所。
他们到达卫生所没多久，吴副科长就领着另外两家人，一位憔悴的林教授和他的家人，以及那对搞声乐和民乐的徐教授和苏教授夫妇，还有他们的小孙女，也陆续到了。
卫生所的钱所长早已接到张科长的电话通知，亲自带着几名医生护士等着。
一位家属下意识地拉住吴科长的衣袖，声音发颤：“到卫生所，就检查身体，没别的事吧？”那小心翼翼的恐惧感，是时代刻下的深深烙印。
吴副科长赶忙宽慰，张科长也上前保证，但他们疑惑的眼神可是骗不了郝胜利。
他眨了眨眼，往前一步，笑道：“钱伯伯，我一会打针，您给我亲自打行不，我怕刘阿姨，上次她扎瘸了我半个月。”
站在钱所长跟前的一个三十多岁的胖护士一下就急了，指着郝胜利道：“好你个小兔崽子，你在老钱跟前告我黑状，你信不信一会我扎瘸你另一条腿。”
郝胜利跳着脚道：“钱伯伯，你看看，你看看，这就是您手下的兵，竟然要扎瘸我一条腿，您不管管啊！”
钱所长笑着道：“怎么，刘阿姨上次扎你扎轻了，你自己淘气把脚崴了，非要打针，你刘阿姨好心好意地哄你，就比划了一下连针头都没按，这次来是不是要补上啊！”
刘护士双手叉腰，故作凶狠地瞪着郝胜利，眼里却满是笑意：“补，必须补上，还得用最大号的针头。看你小子以后还敢不敢乱告状。”
旁边另一个年轻护士也笑着帮腔：“就是，刘姐，我帮你按着他。”
郝胜利立刻“惨叫”一声，躲到张科长身后，探出个小脑袋，继续“挑衅”：“张伯伯救命啊！，钱伯伯不管，她们要合起伙来欺负小孩啦。”
这场突如其来充满生活气息的玩闹，让原本神情惶恐紧绷着神经的教授和家属们都看呆了。
他们习惯了冷眼，审查和白眼，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如此轻松，有些没大没小的互动了。
那位紧紧拉着吴科长衣袖的家属，手指不知不觉地松开了。
林教授紧绷的嘴角微微松动了一下。
徐教授和苏教授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一丝久违的放松。
尤其是他们的小孙女，看着这个又怕又要惹事的哥哥，忍不住“咯咯”小声笑了起来。
他们忽然意识到，这里好像真的不一样。
这里的人没有跟他们瞪眼睛，没有呵斥他们，这里的医生护士会和孩子开玩笑。
这里的空气里，似乎没有那种让人窒息的压力。
老人们起初的惶恐不安，在这番充满烟火气的笑闹中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的安心感。他们开始配合着医护人员，进行各项检查。
郑教授主要是营养不良和旧伤未愈，需要静养和加强营养。”
“刘老师血压偏高，情绪焦虑，需要药物控制和放松心情。”
“林教授肺部有湿罗音，咳嗽厉害，建议拍个x光片看看……”
“徐教授和苏老师身体损耗很大，但精神还好，主要是疲劳……”
…………
郝胜利在钱所长的旁边听着医师护士们过来的汇报，心里安稳了不少，他真怕这些人有个三长两短的，一个个都是国宝级的人物，损失一个都是无法承受之痛。
当厂里广播喇叭播放歌曲的时候，这些老人和家属们也都检查完了身体。
大家汇聚到了厂卫生所的会议室，钱所长将他们的健康情况进行了通报。
总体来说还不错，但基本上都处于亚健康状态，特别是营养不良是普遍现象。
钱所长给他们安排好了后续具体的治疗方案。
这时郝胜利也把那些饭票和菜票拿出来，按照每家多少人给分了下去。
同时吴副科长也把明天要搬新家和他们将要成为，九号信箱儿童团的音乐老师消息，告诉了大家。
会议室里先是安静了一瞬，随即响起了一阵压抑着难以置信的惊叹声。
他们手中崭新的饭票菜票，搬进真正家属楼的消息。特别是‘音乐老师’这四个字，就像一束强光照进他们，几乎已习惯于黑暗的心房。
就在这时，厂区广播喇叭里那首昂扬的《我们走在大路上》播放完毕，短暂的寂静后，响起了一首悠扬抒情的《红旗颂》乐曲。
几位老教授的身体几乎同时微微一动。
那是一种更深层的本能。
郑教授的头极轻微地随着旋律点了一下，仿佛在无声地打着拍子。
林教授闭上了眼睛，只有手指在膝盖上虚按着某个和弦。
徐教授和苏教授则不约而同地侧耳，专注的表情取代了脸上的憔悴，那是一种对音色，织体和声部平衡近乎本能的审视与欣赏。
他们沉默着，但一种名为‘专业’的气场悄然弥漫开来。
音乐对于他们，不是广播里的背景音，而是融于血液的语言。
郝胜利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们，他从椅子上出溜下来，跑到几位教授面前：“爷爷奶奶，你们听到这个音乐，是不是心里就在跟着一起唱，一起弹了。”
他接着道：“等你们身体好了，教教我们好不好，我们儿童团那些乐器，在库房里睡了太久，只有你们才知道怎么让它们唱出最好听的歌。”
孩子稚嫩而真诚的话语，像一把小巧却精准的钥匙，“咔哒”一声，轻松地打开了那扇因恐惧和失望而紧闭的门扉。
几位老教授脸上瞬间被久违的职业尊严和价值感重新唤醒。
原来，在这里，音乐不是原罪，技能不是枷锁。
这个孩子，是真的在期待着他们的真本事。
苏教授的眼圈又红了，但这次，嘴角是向上弯起的。
她伸出手，轻轻摸了摸郝胜利的头，带着笑意：“好，好孩子……等安顿下来，奶奶……奶奶就先教你认认古筝的弦音。”
“还有小提琴的音阶。”林教授忍不住接话，说完还下意识地挺了挺佝偻的背脊。
“还有琵琶的轮指……”徐教授也笑着补充，眼中恢复了神采。
郑教授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老伴和其他老友眼中重新燃起的光彩，他长长地吐出了一口积压许久的浊气。
他转向张科长和吴副科长，深深地一点头：“张科长，吴科长，还有胜利小朋友……感激的话，我们就不多说了。我们这几个老家伙……必定竭尽所能，不负所托。”
这不是客套，这是承诺。
是对知遇之恩的回报，也是对音乐本身的热爱与忠诚，在这一刻，终于得以重新庄严宣誓。
窗外，广播里的交响乐旋律依旧恢弘流淌。
窗内，希望如同夕阳的金辉，温暖而实实在在地洒满了房间，照亮了每一张焕发出新生的脸庞。
郝胜利知道，他的儿童团乐队，终于不再是空中楼阁。
这些蒙尘的珍宝，正在九号信箱这片土地上，缓缓拭去尘埃，准备发出属于自己震惊世界的光芒。
就在这时，刘护士匆忙地跑进来道：“老钱，老张，老许到地方了来电话找你们，有急事，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