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壁的骂声还在石窟里嗡嗡回响，巴特尔将军那句“吵”又砸了下来。两股声浪夹击，年轻学者腿一软，“扑通”坐进半融的冰泥里，官袍下摆糊了黑乎乎一团。摩诃耶死死攥着江屿白胳膊，光头上全是汗珠：“江、江大人！这位是王庭‘守石人’巴特尔将军！他守这石头洞二十年了！脾气比里头的回音壁还爆！”
江屿白捏着那颗咸奶酥糖，指尖冰凉。手机彻底黑屏前最后一条分析蹦进脑子里：【目标：北狄精锐守卫队长。威胁等级：高。弱点分析：疑似对甜食（特指悦音糖）存在生理性动摇（置信度63%）。建议：持续投喂，观察微表情。】
“将军辛苦！”江屿白突然咧嘴一笑，变戏法似的从袖袋里摸出个小布包，哗啦抖开。五颜六色的“草原风情咸奶酥悦音糖”滚出来，甜香混着奶酥的咸鲜味，霸道地冲淡了洞里的土腥。“天寒地冻的，弟兄们站岗不容易！尝尝咱家乡特产？提神醒脑，专治各种…呃，心情不好！”他拈起一颗淡黄色的，精准地朝巴特尔毛领上那点粉絮旁边抛过去。
糖块在空中划了道小弧线。巴特尔眼皮都没眨，铁棒“唰”地一横，糖粒“啪”地打在黝黑的铁棒上，弹飞出去，骨碌碌滚到周墨宣脚边。
“脏。”巴特尔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他身后的阴影里，另外四个同样披着狼皮、只露眼睛的高壮守卫，喉咙齐齐动了一下。咽口水的声音，在死寂的石窟里格外清晰。
周墨宣弯腰，用两根手指头嫌恶地捏起那颗沾了泥的糖，痛心疾首：“竖子！此乃国礼！岂能如此轻贱抛掷！有辱斯文！有失国体！”他作势要往怀里揣，“待老夫回去以香露净之…”
“别呀周老！”江屿白一个箭步冲过去，劈手夺过糖，袖口顺势在糖球上一抹，“您看，干净了！将军看不上，咱不能浪费！”他转头就把糖塞进还在抽噎的年轻学者嘴里，“快！压压惊！听一耳朵脏话多大点事儿，吃颗糖补补元气！”
学者猝不及防被塞了满嘴，甜咸浓郁的奶酥味瞬间炸开，混合着某种奇异的、让人耳根发痒的悦耳震颤感直冲天灵盖。他眼泪还挂在腮帮子上，人却懵了，腮帮子无意识地鼓动两下，发出一声含糊的、满足的：“唔…好…好吃！”
这声“好吃”像根针，轻轻戳破了紧绷的皮球。一个离得最近的守卫，肚子突然“咕噜——”响了一声，在空旷的石窟里荡出回音。他立刻绷紧身体，狼皮下露出的耳朵尖却悄悄红了。
巴特尔眼角肌肉狠狠抽了一下，握着铁棒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他死死盯着江屿白手里那包糖，眼神复杂得像在钻研敌阵布防图。
“将军，”乐瑶抱着琴匣上前一步，声音清泠如泉，“天音使团奉王命而来，只为共研先祖遗泽，解音律之谜，绝无亵渎冒犯之意。此糖乃特制‘悦音’，其声韵或可安抚此地躁动之灵。”她目光扫过那骂人骂得正欢的回音壁，“强攻硬闯，徒增戾气。以声和声，方为善策。”
“安抚？”巴特尔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铁棒尾端重重一顿，震得脚边碎石跳起，“这‘地母的皱纹’，只认狄人的血和吼！南人的糖？呵，喂羊羔还差不多！”他嘴上硬，眼睛却像被磁石吸住，黏在江屿白又掏出来的一颗浅绿色糖球上。那颗糖裹着细密的奶酥粒，在幽绿矿光下泛着诱人的油润光泽。
机会！江屿白心里警铃大作（手机没电了，只能靠人脑雷达）。他捏着那颗绿糖，没再乱抛，反而慢悠悠剥开裹着的薄米纸。甜香瞬间升级，带着薄荷般的清凉感弥散开。他当着巴特尔的面，把糖放进自己嘴里，腮帮子鼓起，故意发出极其夸张的、陶醉的咀嚼声：“啧啧啧…这新口味！绝了！奶酥的咸香裹着青草汁的鲜，咽下去喉咙里还跟有小风铃在晃悠…舒坦！”
摩诃耶猛咽口水，小声嘀咕：“佛祖啊…贫僧也想晃悠…”
四个守卫的肚子，此起彼伏地响起了“咕噜协奏曲”。
巴特尔额角青筋突突直跳。江屿白清晰地看到，他喉结极其隐蔽地上下滚动了一次。
“将军，”江屿白含着糖，声音有点含糊，透着一股欠揍的亲热劲儿，“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您看，咱就在外围看看，绝不去碰您那宝贝核心区！您和弟兄们站岗多辛苦，风吹石头响，连个热乎饭都吃不上！这糖，就当…嗯…就当咱交个朋友？您尝尝鲜，提提神！”他又摸出几颗不同颜色的，摊在手心，像捧着五光十色的宝石，往前递了递。这次，没抛。
石窟里只剩下石壁间歇性的、有气无力的骂声“笨…蛋…”，和一片吞口水的声音。火光在巴特尔棱角分明的脸上跳跃，他盯着那几颗糖，眼神挣扎得像在悬崖边遛弯。
时间凝固了几秒。
突然，巴特尔猛地扭头，对着身后一个肚子叫得最响的守卫低吼：“格根！”
那叫格根的守卫浑身一激灵，下意识挺胸：“在！”
“试毒！”巴特尔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眼神凶得像要吃人。
格根的脸瞬间垮了，看看将军的黑脸，又看看江屿白手里诱人的糖，脚步挪得比蜗牛还慢。走到跟前，他闭着眼，视死如归地抓起一颗红色的塞进嘴里，胡乱嚼了两下。
下一秒，格根的眼睛倏地瞪圆！像两盏被点亮的油灯！他脸上的紧张、恐惧瞬间被一种难以置信的狂喜冲垮，腮帮子鼓动得飞快，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呜咽。他下意识地想说话，一张嘴，一股带着果香和奇妙震颤感的甜气喷了出来：“唔！甜！脆！有…有小鼓在耳朵里敲！”
另外三个守卫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周墨宣痛心疾首：“蛮夷！蛮夷！试毒竟如此陶醉！成何体统！”
巴特尔的脸彻底黑成了锅底。他一把夺过江屿白手里剩下的几颗糖，动作快得像抢战利品。粗糙的手指捏着那几颗小小的糖球，他犹豫了一瞬，最终挑了一颗颜色最深、奶酥颗粒最粗的褐色糖。没剥纸，直接丢进嘴里。
“咔嚓！”
坚硬的奶酥外壳被咬碎的声音格外清脆。巴特尔腮帮子上虬结的肌肉绷紧，用力咀嚼着。石窟里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脸上。火光下，他凶戾的眼神似乎…凝固了？浓密的络腮胡掩盖了大部分表情，但所有人都清晰地看到——
将军那两道一直拧成疙瘩的、刀锋般的浓眉，极其缓慢地、极其细微地…舒展了一毫米。
虽然只有一毫米，但落在江屿白眼里，那就是胜利的曙光！
巴特尔没说话，只是把剩下的糖粗暴地塞进自己熊皮大氅的内袋，铁棒往地上一顿，发出闷响。“外围，”他声音依旧沙哑，却少了点冰碴子，“一个时辰。过时，滚。”说完，他像尊铁塔般往旁边挪了一步，刚好让出通往石窟深处那个黑黢黢入口的一半空间。另一半，还被他小山似的身躯堵得严严实实。
“多谢将军！”江屿白笑得见牙不见眼，回头招呼，“周老！乐副使！抓紧时间！咱外围转转，绝不给将军添堵！”
周墨宣重重哼了一声，拂袖当先往里走，路过巴特尔时目不斜视，官袍带起一阵风。乐瑶抱着琴匣，对巴特尔微微颔首，步履轻盈地跟上。摩诃耶念着佛，小跑着溜边进去。江屿白落在最后，经过巴特尔身边时，手腕一翻，两颗包着浅绿色米纸的糖悄无声息地滑进了巴特尔垂在身侧、握着铁棒的大手里。
巴特尔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了一下，没动，也没看他。
接下来的几天，天音使团跟上班打卡似的，准时准点出现在石窟入口。江屿白的“糖衣炮弹”战术升级成了“精准空投”。
第一天，他指挥着两个护卫吭哧吭哧抬来个小炭炉，架在离守卫们不远不近的避风处。炉子上温着个铜壶，里面咕嘟着加了特浓奶酥和咸味肉干的奶茶，甜咸浓郁的香气跟长了钩子似的，直往守卫们鼻子里钻。格根站得笔直，眼神却不受控地往炉子那边飘，喉结上下滚动的频率快赶上打点计时器了。
“弟兄们辛苦！暖暖身子！”江屿白拎着个长柄木勺，挨个给使团成员盛，声音洪亮得石窟都带回音，“天寒地冻，喝口热乎的，耳朵灵，精神足！”他舀了满满一大勺，作势要递给离得最近的格根。
“军纪！”巴特尔一声低吼，像闷雷炸响。格根刚伸出一半的手触电般缩回。
江屿白也不恼，嘿嘿一笑，手腕一转，那勺香浓的奶茶“哗啦”倒回壶里。“得嘞！将军治军严明！佩服！”他自己美滋滋喝了一大口，发出响亮的哈气声，“舒坦！这加了双倍奶酥和风干牛肉粒的味儿，绝！”
第二天，江屿白变本加厉。他让乐瑶在离入口稍远、但声音绝对能飘过去的位置调试“便携式安魂共鸣仪”。几个小巧的金属簧片在特制矿石的激发下，发出极低频率的、如同大地脉动般的沉稳嗡鸣。这声音不刺耳，反而有种奇异的安抚力，让石窟里残留的“骂人回音”都显得有气无力起来。
就在这让人昏昏欲睡的背景音里，江屿白打开了那个让所有守卫瞳孔地震的、描金绘彩的大漆食盒。三层！满满当当！全是不同口味、不同形状的“悦音糖”！琥珀色的蜂蜜脆糖、撒着紫苏籽的咸香奶球、裹着糖霜的酥脆小麻花…琳琅满目，堪称小型糖果博览会。
“来来来，周老，您尝尝这个，加了龙脑香的，提神醒脑，专治古籍晦涩！”
“乐副使，试试这个茉莉花味儿的？清心润喉，对嗓子好！”
“摩诃大师，这颗莲花造型的，特意给您留的，清心寡欲…呃，我是说，回味悠长！”
使团成员围着小炉子，人手一把糖，吃得“咔嚓”作响，点评得热火朝天。那声音，那香味，对站岗的守卫来说，简直是精神加肉体的双重凌迟。格根旁边的守卫，口水顺着蒙脸的狼皮往下淌，自己都没发觉。
巴特尔抱着铁棒，背脊挺得笔直，像根钉进地里的标枪。只有离得最近的江屿白，借着添奶茶的动作，瞥见将军那掩在浓密胡须下的嘴角，极其轻微地抽动了一下，像是在…用力咬牙？
第三天夜里，起了风。鬼哭狼嚎的风声灌进石窟缝隙，吹得火把明灭不定。守卫们裹紧了狼皮，依旧像石雕般守在入口阴影里。
江屿白没带炉子，也没带食盒。他只揣了个鼓鼓囊囊的小皮囊，里面是新熬出来、还带着温热的特浓奶酥糖浆。他像做贼似的，蹑手蹑脚摸到巴特尔守夜时惯常待的那个背风石凹处附近。刚探个头，就差点笑出声。
朦胧的火把余光下，巴特尔那铁塔般的身影缩在石凹最深的阴影里，背对着外面。他微微低着头，熊皮大氅的毛领高高竖起，挡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他那粗壮的、布满老茧和伤疤的手，正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摸出个东西——是昨天江屿白“不小心”掉在他脚边的一颗裹着厚厚奶酥的深棕色糖球。
糖球被两根粗糙的手指捏着，珍而重之地送到那浓密的络腮胡下。接着，一阵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嘶溜”声传了出来。像是怕人听见，那声音短促而克制，带着点做贼心虚的紧张。吸溜一下，停顿两秒，再吸溜一下…间或夹杂着一声几乎低不可闻的、满足的叹息。
江屿白死死捂住嘴，肩膀抖得像筛糠。他悄无声息地把手里那皮囊温热的糖浆，轻轻放在石凹入口一块显眼的石头上，然后猫着腰，迅速溜回了使团营地。
第四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江屿白打着哈欠钻出帐篷，迎面差点撞上一堵“墙”。
是巴特尔。
将军依旧披着那件玄黑熊皮大氅，抱着那根吓人的铁棒，脸上胡子拉碴，凶相毕露。只是…他的眼神有点飘忽，不太敢直视江屿白。
“咳，”巴特尔清了清嗓子，声音比平时低了八度，还带着点不自然的沙哑，“里面…”他粗壮的手指头，指了指身后通往遗迹核心区的幽暗入口，“回音…凶。”
他顿了顿，似乎在努力组织着不属于他风格的复杂词汇：“不是骂人…是…警告。震得狠，像…雷在耳朵里劈。”他拧着浓眉，试图描述那可怕的感受，“还有…光…乱闪。离远点。”
说完这几个字，他像完成了什么艰巨任务，飞快地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回自己的岗位。只是转身的刹那，江屿白眼尖地瞥见，将军那熊皮大氅鼓囊囊的内袋口，似乎…粘着一小缕没擦干净的、亮晶晶的深棕色糖浆？
格根和另外三个守卫早已换岗过来，见到江屿白，脸上那点强装的凶悍瞬间垮了。格根甚至咧开嘴，露出一个有点憨又有点讨好的笑，冲江屿白飞快地点点头，无声地用口型说了句什么。
江屿白辨认了一下，好像是…“小心耳朵”？
他忍着笑，摸出几颗糖，远远地抛过去。这一次，格根手忙脚乱却精准地接住了，立刻塞进怀里，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另外三个也眼巴巴瞅着。江屿白大方地又撒了一把，糖豆雨点般落在他们脚边。守卫们立刻弯腰去捡，狼皮下发出压抑的、小小的欢呼。
周墨宣背着手踱过来，看着这一幕，鼻孔朝天：“哼！蛮夷之性，几颗粗糖便收买了！可悲！可叹！”他甩袖就要往核心区入口走，“时辰已到！速速随老夫…”
话音未落，巴特尔那铁塔般的身影如同鬼魅，瞬间又堵在了入口正中央。铁棒“咚”地顿地，碎石飞溅。
“外围。”将军的声音恢复了冰冷，斩钉截铁。
周墨宣气得胡子直翘：“你…！”
“周老周老！消消气！”江屿白赶紧打圆场，拽住老头袖子，“将军是为咱们好！您听，里头那回音是不是比昨天动静还大？咱得尊重专业意见！”他一边说，一边麻利地掏出那个宝贝疙瘩——终于充上一点电、屏幕勉强能亮的手机，摄像头对准核心区入口深处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屏幕幽幽亮起，简陋的像素格艰难地勾勒出扫描界面。江屿白心里也打鼓，这破玩意儿电量撑死了5%，能扫出个啥？
突然！手机屏幕猛地一花！刺眼的红光疯狂闪烁！一个简陋的骷髅头警告标志蹦了出来，下面歪歪扭扭挤出一行小字：
【警告！检测到超高密度声波能量聚合体！活性激增！危险等级：极高！能量图谱匹配度：87%→“谐律之枢”核心矿石（狂暴态）！建议：立刻投喂…呃…立刻远离！(⊙﹏⊙) 电量：3%…】
红光映着江屿白瞬间僵住的脸。核心区深处，那被黑暗吞噬的尽头，仿佛传来一声极其沉闷、却又震得人心头发麻的…
“咚！”
像是沉睡巨兽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