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瑶帐篷里那盏豆大的油灯，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帐壁上，随着火苗摇曳，晃得人心慌。
“地脉…哀鸣？”
江屿白重复着这四个字，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脊椎骨爬了上来，头皮阵阵发麻。
这比喻太过形象，也太过骇人。
乐瑶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她用力点了点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绝不会错！寻常地动，其声或沉闷，或爆裂，然韵律总有自然之道，或如鼓点，或如闷雷。可方才那嗡鸣…”
她顿了顿，似乎在努力寻找合适的词语来形容那难以言喻的感觉。
“其声…粘稠而滞涩，仿佛无数杂乱无章的噪音被强行挤压在一起，互相撕扯、碰撞…其中更夹杂着一种…一种极尖锐又极压抑的…悲声！”
乐瑶抬起眼，看向江屿白，眼中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江大人，您那法器…之前是否也曾预警过什么？我见您与周大人当时神色皆是不对。”
江屿白心里咯噔一下。
果然瞒不过这对音律敏锐到变态的耳朵和眼睛。
事到如今，再隐瞒恐怕会误事。
他咬了咬牙，压低声音道：“不瞒乐姑娘，我那…那板砖之前确实胡乱警告过，说西山皇陵方向有异常能量波动，极其危险，还说什么…‘熵增’、‘谐律核心’之类听不懂的鬼话。”
他省略了手机卖萌和建议带悦音糖的细节，实在太不靠谱。
“熵增？谐律核心？”乐瑶茫然地重复着这两个陌生的词汇，眉头紧锁，“这是何意？”
“我也搞不懂，”江屿白摊手，“但它指的方位，确实是皇陵。方才那震动，它也反应剧烈。”
两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手机虽然抽风，但往往能歪打正着。
乐瑶的耳朵更是从不出错。
两者同时指向皇陵，那地方绝对有问题！
“必须立刻禀报陛下！”乐瑶说着就要起身。
“等等！”江屿白连忙拦住她，“空口无凭啊乐姑娘！就说咱们听见地脉哀鸣？感觉到不祥之兆？陛下或许信你，但那些武将、勋贵们会怎么想？钦天监那帮老学究又会怎么说？怕是会被当成危言耸听，甚至…妖言惑众！”
乐瑶动作一顿，冷静下来。
江屿白说得没错。陛下虽然开明，但此事关乎皇陵，干系太大。没有确凿证据，贸然上报，只会打草惊蛇，甚至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那…那该如何是好？”乐瑶有些无措。她精通音律，却对朝堂这些弯弯绕绕束手无策。
江屿白眼珠转了转，压低声音：“得拿到实实在在的证据！证明那底下确实有古怪！”
“证据？如何拿？”乐瑶疑惑，“难道要…潜入皇陵？”
“那跟送死没什么区别！”江屿白连连摇头，“咱们得用点…科学的法子！”
“科学的…法子？”乐瑶更听不懂了。
江屿白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掏出那块依旧板砖的手机：“靠它！还有你那双耳朵！”
他解释道：“我这板砖能检测能量波动，但距离远了就不灵。你的耳朵能听见地底的声音，但无法量化。咱们得想办法，把你听到的‘哀鸣旋律’，给记录下来！变成看得见的东西！这样呈给陛下，才有说服力！”
乐瑶听得似懂非懂：“记录…旋律？如何记录？”
寻常乐谱只能记录已知音律，那地底传来的杂乱嗡鸣，根本无法用现有符号记载。
江屿白咧嘴一笑，露出一个“看我的”的表情。
他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再次唤醒手机，对着那死鱼眼界面下令：“启动…呃…声波录制功能！分析功能！频谱生成功能！ whatever you have! 总之，把接下来听到的声音，给我变成图谱！”
手机屏幕闪烁了一下，浮现文字：
【指令模糊。请明确需求。是启动环境声音录制？声波频率分析？还是实时频谱图生成？】
还真有这些功能？！
江屿白大喜，赶紧道：“都要都要！能录能分析能生成图的，全给我打开！”
【收到。启动多模态声学采集分析套件。警告：此套件能耗极高，以当前能量储备，预计可持续工作时间：不超过一刻钟。是否继续？】
“继续继续！”江屿白毫不犹豫。一刻钟也够了！
【声学麦克风（受损）已激活…】
【实时频谱分析模块加载中…】
【波形记录功能启动…】
【能耗监控：持续…】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简单的波形图界面，此刻只有一条平稳的直线。
“好了！”江屿白把手机塞给乐瑶，“拿着这个，它会把你听到的声音变成图谱！咱们得想办法，让你能更清楚地听到地底下的动静！”
乐瑶捧着那冰冷的板砖，看着屏幕上跳动的线条和看不懂的字符，只觉得如同天书，但事态紧急，也顾不得许多了。
“寻常听地，可用听瓮或地道，但此处并无此类器具…”乐瑶蹙眉。
“没事！咱们因陋就简！”江屿白目光在帐篷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乐瑶那架七弦古琴上。
他眼睛一亮：“有了！”
片刻之后，营地边缘。
乐瑶和江屿白鬼鬼祟祟地蹲在一个刚挖的小土坑旁边。
坑里，倒插着乐瑶的古琴——的琴身部分。
江屿白的主意简单粗暴：把琴身当成共鸣箱，琴首贴地，琴弦朝上。这样地底的震动和声音，或许能通过琴身放大一些？
乐瑶看着自己心爱的古琴被这么糟蹋，心疼得嘴角直抽抽，但为了正事，也只能忍了。
她将耳朵小心翼翼凑近那朝上的琴弦孔洞。
江屿白则紧张地捧着手机，屏幕对着她，时刻准备记录。
周围一片寂静，只有秋虫的鸣叫和远处营地隐约传来的喧哗。
乐瑶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倾听。
起初，只有一片混沌的、大地固有的低沉杂音。
渐渐地，随着她精神的高度集中，那地底深处细微的、令人不安的嗡鸣声，再次被她捕捉到！
“来了…”她低声道，声音有些发颤。
江屿白立刻看向手机屏幕。
只见原本平稳的波形线开始剧烈地、毫无规律地抖动起来！时而窜上高峰，时而跌入深谷，混乱得一塌糊涂！
频谱分析区域更是炸开了一大片刺眼的红色和黄色斑块，疯狂闪烁，看得人眼花缭乱！
手机屏幕上方不断滚过分析数据：
【检测到异常低频震动…频率波动极大…】
【发现高强度杂波干扰…频谱撕裂…】
【能量读数持续攀升中…警告：模式匹配度持续提高…】
虽然看不懂具体数据，但那一片混乱的图谱和不断跳动的警告，已经足够说明问题！
这绝不是什么正常的地脉活动！
“怎么样？录下来了吗？”乐瑶抬起头，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显然，长时间聆听那种“哀鸣”，对她也是极大的负担。
“录下来了！全录下来了！”江屿白激动地指着手机屏幕上那一塌糊涂的图谱，“这就是证据！”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猛地闪烁起红光！
【能量不足！采集套件即将强制关闭！】
【最后捕获到一组高强度脉冲信号…分析中…】
【模式匹配度：91.3%！危险！】
【建议：立刻…滋滋…远离…】
文字到此中断，屏幕瞬间暗了下去，再次变回那块冰冷的板砖。
能耗殆尽，自动关机了。
但最后那条匹配度91.3%的警告，已经足够触目惊心！
江屿白和乐瑶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骇。
“走！去见陛下！”江屿白拉起乐瑶，也顾不得那倒插在土里的古琴了，揣起板砖就往营地中心跑。
必须立刻让陛下看到这个！
两人气喘吁吁地跑到御帐外，却被守卫拦住了。
“陛下已然安歇，有何事明日再报！”守卫面无表情。
“十万火急！事关皇陵安危！必须立刻面见陛下！”江屿白急道。
这边的动静惊动了巡夜的福顺。
福顺皱着眉头走过来：“江大人，乐姑娘，这深更半夜的，何事如此惊慌？”
“福公公！天大的事！”江屿白也顾不得礼仪了，直接把那黑屏的手机往福顺面前一递，“您看这个！”
福顺看着那黑乎乎的板砖：“…” 这看什么？
乐瑶连忙在一旁补充：“福公公，方才地动之后，我与江大人用其法器，收录到地底传来极不寻常之音！其韵律扭曲杂乱，大凶之兆！恐危及皇陵！证据…证据就在这法器之中！”
福顺看看一脸急切的乐瑶，又看看捧着板砖、眼巴巴望着他的江屿白，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又是这惹祸的板砖！
他叹了口气：“不是咱家不信你们…只是这法器如今黑灯瞎火的，啥也看不出来啊？陛下今日狩猎也乏了，刚歇下…要不，等明日它醒了，再…”
话音未落，御帐的帘子被掀开了。
赵衍披着外袍，显然已经被外面的动静吵醒，脸上带着一丝倦意和不悦：“帐外何事喧哗？”
福顺赶紧躬身：“陛下，是江大人和乐姑娘，他们说…”
江屿白噗通一声就跪下了，举起那板砖：“陛下！皇陵地底确有异常！乐姑娘以耳聪之术听闻地脉哀鸣！臣之法器亦收录其混乱频谱！匹配度高达九成！危险至极！请陛下御览！”
他一口气说完，心脏砰砰狂跳。
赵衍的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江屿白，又看向旁边脸色苍白的乐瑶，最后落在那块黑屏的板砖上。
他的眉头缓缓皱起。
地脉哀鸣？混乱频谱？匹配度九成？
这些话听起来实在有些…荒诞。
但江屿白和乐瑶的神情不似作伪，尤其是乐瑶，那姑娘的品性和耳力他是知道的。
而且，方才那阵震动，确实透着古怪。
沉默了片刻，赵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证据何在？”
江屿白哭丧着脸：“回陛下…证据…证据在法器里…但它…它又没能量了…得等它醒…”
赵衍：“…”
福顺忍不住别过脸去。
就知道会是这样！
赵衍看着那块屡屡关键时刻掉链子的板砖，额角青筋似乎跳了一下。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强压着火气。
“福顺。”
“老奴在。”
“取些充能矿石来。”赵衍的声音透着一种无奈的疲惫，“朕倒要看看，它这次又能放出什么…惊世骇俗之物。”
“再传周墨宣。”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若地底真有不祥…他这位太史令，也该听听这‘亡国之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