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灵气涟漪，像是一颗投入古井的细小石子，在楚夜死寂的心湖中荡开了无穷的波澜。
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再次将全部心神沉入《南华经》中，这一次，他不再仅仅是无声诵读，而是尝试着用那低哑的气声，将心神与经文的意境更深地结合。
“……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
他意念集中，想象着那鲲鹏展翅，需凭借下方深厚风势才能扶摇直上的磅礴景象。他不懂引气，不懂周天，他只是在“读”，在用全部的心神去“理解”和“共鸣”。
然而，那种奇异的波动感却如同狡猾的游鱼，在他即将捕捉到的瞬间又悄然隐没。周遭灵气复归沉寂，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他极度渴望下产生的幻觉。
楚夜没有气馁。
仇恨与执念早已将他的心志锤炼得远超常人。他一遍又一遍地尝试，将心神完全沉浸在“积厚”、“大风”、“海运”等磅礴的意境之中，低声诵念，试图再次捕捉那丝微妙的联系。
但直到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他也未能再次成功。精神的极度集中带来了强烈的疲惫感，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
“嗬，装模作样了一晚上，还真当自己能读出个神仙来？”赵铁打着哈欠坐起身，看到楚夜依旧保持着捧书的姿势，不由嗤笑一声，言语间满是嘲讽，“废物就是废物，净干些没用的事。”
侯子清也醒了，冷冷瞥了楚夜一眼，没说话，自顾自地盘膝开始每日清晨的引气功课，周身那微弱的灵气波动，此刻在楚夜感知中却格外清晰。
楚夜沉默地放下书卷，揉了揉发胀的眉心。他知道，光是这样枯坐苦读，恐怕难有寸进。仙门之路，绝非仅靠闭门造车便能打通。
这时，屋外传来清脆的钟鸣，一连三响。
“催命钟响了，还不快滚去杂事堂领活儿！”赵铁骂骂咧咧地穿上外衣，一把推开门走了出去。侯子清也立刻收功，快步跟上。
楚夜不敢怠慢，将那卷《南华经》仔细收在枕下，也紧随其后。
杂事堂位于清岚峰半山腰一处平地上，此时已聚集了数十个灰衣杂役。一名面色冷峻的执事弟子手持名册，面无表情地分派着任务。
“赵铁，后山焱木柴，每日三百斤，劈不完不准吃饭。”
“侯子清，药圃锄草灌溉，小心着点，损了一株灵草，拿你是问！”
“楚夜，”那执事弟子的目光落在楚夜身上，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似乎对他的苍白文弱有些不满，“清岚径落叶堆积，今日之内，清扫干净。扫帚去那边领。”
清岚径是一条环绕清岚峰主殿的石板路，不算短，两旁古木参天，秋风一过，落叶纷纷，绝非轻松活计。
赵铁闻言，扛起一旁巨大的斧头，故意从楚夜身边撞过，低声狞笑：“扫叶子？哼，倒是适合你这废物娘们干的活儿！”
楚夜身体被撞得晃了一下，他没说话，只是默默走到一旁，拿起那比他还高的巨大竹扫帚。
清扫工作枯燥而疲惫。巨大的扫帚对于他这文弱书生来说显得格外沉重，没多久掌心便磨出了水泡，火辣辣地疼。汗水浸湿了灰色的杂役服，紧紧贴在身上。
但他做着做着，心神却渐渐沉静下来。
沙——沙——
扫帚划过青石板，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秋风掠过树梢，卷下片片黄叶。
远处云雾舒卷，变幻不定。
他无意识地回想起《南华经》中的句子：“夫大块噫气，其名为风。是唯无作，作则万窍怒呺……”
风之作，万窍怒呺。
这掠过山巅、吹落黄叶的，不就是天地之“息”吗？
他停下动作，望着那打着旋落下的叶子，若有所思。
下一刻，他几乎是福至心灵地，对着身前一小片刚刚落下的叶子，凝聚起一夜苦读残存的所有心神，尝试着模仿那经文中描述的“风”，用极低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轻轻吐出一个字：
“扬。”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感觉本就疲惫的头脑微微一晕，仿佛有什么细微的东西被抽离了出去。
而眼前那片轻薄的落叶，竟真的无风自动，微微向上“扬”起了一寸，然后才晃晃悠悠地重新落地。
楚夜猛地僵在原地，瞳孔骤缩！
不是幻觉！
虽然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虽然代价是精神愈发疲惫，但……那片叶子，确实因他一句话，动了！
就在他心神激荡，几乎要忍不住再次尝试之时，一个冰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愣着做什么？偷奸耍滑！”
楚夜悚然一惊，猛地回头，只见那分配任务的执事弟子不知何时来到附近，正冷冷地盯着他，目光锐利如刀。
楚夜立刻低下头，握紧扫帚，重新开始清扫，心脏却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后背瞬间惊出一层冷汗。
那执事弟子盯着他看了片刻，似乎没发现更多异常，这才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楚夜不敢再有任何异动，只是老老实实地扫地，但内心深处，那簇名为希望的火苗，却已顽强地燃烧起来，愈烧愈旺。
一条前所未有的路，似乎就在这片片落叶之下，在那看似无用的圣贤书中，在他这沙哑的嗓音里，悄然显现出一丝微茫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