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凄厉怨毒的尖啸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猝然贯穿朱雀台二层温香软玉构筑的虚浮屏障！
“莫！锦！瑟——！！”
声浪裹挟着能将人骨髓冻结的恨意，震得金丝楠木廊柱嗡鸣回响！整个二楼原本被隔音壁衣压制的细微交谈声瞬间消弭殆尽！数间雅阁紧闭的门扉缝隙间，无数道或惊愕、或看好戏、或惊惶的目光如同暗夜里的萤火，齐刷刷投射向“听雨轩”门口的旋涡中心！
莫锦瑟迈向门槛的脚步猛地顿住！烟霞粉薄罗春衫的下摆如同受惊的蝶翼轻颤了一下。莫时雨和莫北辰几乎同时反应！两道身影迅疾如电，瞬间从两侧踏步上前，如同护主的幼隼，将单薄纤弱的姐姐严严实实挡在身后！莫北辰紧握着那柄开了半锋的木剑，指节用力到发白！莫时雨一手稳扶住莫锦瑟微凉的臂弯，另一只手紧握成拳，冰霜般的眼神骤然冻结，凝向声源处——那正从幽暗廊道拐角跌跌撞撞冲来、状若疯癫的身影！
林嫣儿！
莫元昭一直古井无波的眸底，一丝寒芒流星般刺穿沉静！林文瑞被查抄问罪、妻孥流放！圣太后亲口下的懿旨犹在耳际！此女……是如何逃脱京兆府衙役的缉拿？！又是如何出现在这朱雀台？！难道是……他离朝这短短半日，朝中风向陡变？！
林嫣儿此时的模样已近乎厉鬼！那身曾经艳压长乐、如同燃烧晚霞般的名贵“霞影罗”华裙，此刻揉得如同腌菜干一般，沾满了污渍泪痕！粉嫩的面颊不再是单纯的怒红，而是一大片密布着令人作呕的、米粒大小密集的泛白丘疹！疹子顶端隐隐有溃烂红肿的迹象，边缘蔓延着蛛网般的鲜红血丝！脂粉被眼泪和汗渍冲刷成道道难看的污痕，整张脸如同被强酸腐蚀后又泼上了一层劣质腻子！那双曾经顾盼生辉、此刻却只剩怨毒疯狂的眸子死死锁定在莫锦瑟身上！嘴唇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哆嗦着！
“呼啦！”
林嫣儿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团散发着浓烈脂粉霉败气息的“霞影罗”裙服狠狠掼砸向莫锦瑟的方向！动作迅疾而粗暴！
衣料如同裹挟着腥臭怨气的破布，擦着莫时雨护在前方的衣角，猛地甩在了莫锦瑟的肩臂与身前的空地上！浓烈刺鼻、带着一点苦杏仁异味的脂粉气瞬间弥散！
莫锦瑟身体微晃，似被这猝然而来的力道推搡了一下。然而下一瞬，她的手指已然如同灵蛇般探出，指尖极其精准地摸索到那片掉落在地、沾染尘土的罗裙衣角。并非为接，而是用指尖捻起一小块布料，指腹在那细腻却此刻显得污秽的丝线上极其细微地蹭过！
瞬间！一股极其微弱、却又尖锐刺激的、混杂着铁锈与腐朽气息的粉尘颗粒触感透过指尖神经直刺大脑！
莫锦瑟那始终平静的眉峰倏地紧蹙！一丝混合着难以置信与冰冷彻悟的错愕在她茫然失焦的眼底掠过！指尖捻动那残余粉末的力道甚至重了几分！
“看看你做的好事！！”林嫣儿的声音因为巨大的愤怒与委屈而撕裂变调，尖锐得如同指甲刮擦琉璃，刺得人耳膜生疼！她一手死死捂住自己奇痒难耐、刺痛滚烫的脸颊，一手指着地上的裙子，泪水混着脓液在指缝间糊成一团，“都是……都是这件恶毒的裙子！是你！莫锦瑟！是你要害我！！毁我的脸！毁我的一切！！”巨大的恐惧与恨意如同毒藤缠绕上她的咽喉，让她几乎窒息！
周菱歌几乎在林嫣儿出现的刹那，眼中压抑的狂喜便如同岩浆喷发！终于等到这枚上好的棋子！她如同早有预谋的夜莺，脚下莲步轻移，恰到好处地越众而出，脸上瞬间覆上一层足以以假乱真的、浓重的同情与关切！
“呀！林小姐！我的好姐姐！”周菱歌惊呼一声，音色如同初乳般纯澈，却淬着剧毒的寒冰。她伸出涂着蔻丹的纤纤玉指，轻柔无比地、仿佛心疼至极地抚上林嫣儿那正渗出粘液的疹子边缘（指尖巧妙地避开了脓包破溃处），做出痛惜状轻抚，触感冰冷滑腻如毒蛇，“这……这怎么会这样？！前日见姐姐还好好的！真真是……让妹妹心疼死了！”她的目光如同淬了剧毒的针，越过莫时雨冰冷的视线，精准地、带着赤裸恶意和煽风点火之能地刺向被护在人群后的莫锦瑟，“好姐姐，你这脸……究竟是怎么弄的？莫非……真与这裙子有关不成？哎呀！那可是莫大小姐一片‘好心’赔你的呢……”她拉长了调子，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暗示与挑拨，“姐姐你太善良了！竟信了某些人披着‘大度’外皮的蛇蝎心肠！”
楼上的“金波阁”内。宋麟在看清那团被丢出的衣衫、以及林嫣儿脸上那片诡异红疹的瞬间，修长有力的指节死死捏紧了青玉薄胎杯的杯壁！力道之大，几乎要将杯盏捏成齑粉！深不见底的墨色瞳孔深处，一丝混合着震怒、错愕与冰冷的懊悔风暴轰然席卷！
“蠢货！”一声低哑森寒的咒骂从齿缝间挤出！皇甫洵正饶有兴味地欣赏着楼下这场一波三折的大戏，闻声侧目，只见宋麟额角青筋微微跳动，唇线绷成一道凌厉的直线。“何事让世子如此着恼？”宋麟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冰冷刺骨，强行压下胸腔翻滚的戾气，声音低沉如同压着万钧巨石：“承影……干的好事！”百花宴后归来，那小子还信誓旦旦在他耳边吹嘘“我办事爷放心！够那蠢货喝三壶！绝对神不知鬼不觉！”——这就是他所谓的“神不知鬼不觉”？！那残留的、他再熟悉不过的“蚀骨草”和“苦曼根”混合研磨的微尘毒粉！对体弱之人可刺激皮肤大面积溃烂出疹！这蠢货！
“哦？”皇甫洵眼中掠过一丝了然精光，随即化为更深的玩味，“世子是说……林小姐脸上这‘精彩’妆扮？”他晃了晃杯中酒液，笑意带着三分了然七分看戏的凉薄，“原来不是小老虎的爪印……倒是世子座下小狼崽子挠的血口？啧啧……这下更有趣了。”
宋麟眸中寒光更盛！这笔账回头非得让承影那皮猴子的屁股真正开花不可！
楼下！林嫣儿被周菱歌一番情真意切的“关怀”和歹毒的暗示彻底点燃！所有委屈恐惧化为焚天之火！她尖叫一声，状若疯虎，伸出十指涂满蔻丹、如同厉鬼钩爪般的手，歇斯底里地就要扑上去撕扯莫锦瑟那张依旧平静得刺眼的脸！“贱人！还我脸来！！”
千钧一发！一道沉凝如寒渊、却又带着万钧雷霆之威的怒喝如同古寺铜钟般轰然炸响——
“放肆！！”
声波裹挟着无形的、属于帝国中枢重臣积威数十载的滔天气势！如同实质的巨手猛地扼住所有人的喉咙！空气骤然冻成冰坨！刚刚汹涌扑向莫锦瑟的林嫣儿如同被无形的钢鞭狠狠抽中！身体猛地一僵！所有的动作与叫骂瞬间凝固！只剩下那双怨毒的眼中浮现出无边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那声音的主人……是莫元昭！
一直端坐于主位、如同巍峨山峰般沉默的存在！终于睁开了那双洞悉乾坤的眼睛！
他缓缓站起身。并未有剧烈动作，只是那沉青色云纹襕衫下蕴含的、如同北境万载玄冰的寒冽杀机便轰然弥漫开来！目光如最锋利的投枪，精准无比地钉在林嫣儿那张扭曲肿胀的脸上，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冷的刀锋刮过金砖地面：
“林文瑞的家教……今日真是让本官……大开眼界！”平静无波的话语，字字千钧，却蕴着足以碾碎一切的威压！林嫣儿被那目光锁死，如同被钉在万丈玄冰之上！浑身的血液瞬间冻僵！连那钻心的奇痒都感知不到！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那是濒死的窒息感！
被点名的周菱歌和周晏也瞬间面如土色！方才进来只顾着煽风点火针对莫锦瑟，竟完全忽略了这位在风暴中心岿然不动的中书令！此刻被那如同实质的森寒目光扫过，两人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瞬间冲向天灵盖！周晏那副摇扇轻浮的姿态彻底僵住，脸上痞笑碎成了粉末。周菱歌只觉得脊背上仿佛瞬间爬满了冰冷的蛆虫，那精心维持的楚楚可怜面具裂开一道惊惧的缝隙！二人几乎是同时，下意识地、极其不堪地微佝了身体，垂下了头，不敢直视那道深寒如渊的目光！
林嫣儿喉咙里的嘶吼被硬生生噎在喉咙深处，只能发出“嗬嗬”的破风箱倒气声，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莫锦瑟恰在此时，微微用力拨开了挡在自己身前的莫时雨，一步上前。她空茫的视线似乎努力想聚焦在林嫣儿脸上，只是片刻，她便如同被剧毒的蛇蝎噬咬到般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啊——！”一声短促而惊惧的轻呼！她纤细的身体骤然向后踉跄半步！如同被那股无形的、狰狞可怖的疮疤气息骇得魂飞魄散！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跌进了早已张开臂膀、如同坚实壁垒般护在一旁的大哥莫元昭怀中！
“锦瑟！”莫元昭沉喝一声，稳稳将她接住。那声音裹挟着雷霆震怒之后短暂的急切，却完美地承接住了妹妹的“惊骇”！莫锦瑟如同受惊过度的小鹿，整个脸深深埋进兄长坚实温暖的胸膛，只露出一小片苍白的额头和颤抖的肩膀。那闷在锦袍衣襟里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和恐惧，如同羽毛般细弱破碎：“大哥……大哥！那……那是什么？好可怕！……吓……吓着我了……”那副蜷缩颤抖的模样，与刚才通情达理、主动退让的姿态判若两人！
“你……你！”林嫣儿被她这声哭喊和那畏畏缩缩的姿态彻底激得气血翻涌！一口气堵在胸腔，指着莫锦瑟的手指抖成风中落叶，“你个瞎子！你能看见什么？！你装什么装？！分明是你害我……啊！！！”她的话音未落，只觉得脸上被莫锦瑟视线“扫”过的地方陡然爆开一股更强的灼痒刺痛！喉咙里再次爆出痛苦的哀嚎！
周菱歌也被莫锦瑟这突如其来的“惊骇”表演搅得心浮气躁！眼中怨毒寒光闪烁，面上却强行挤出更为柔婉、更带锋刃的语调，上前劝道：“林姐姐别急！莫大小姐眼睛是……不大好，或许真被吓着了呢？妹妹瞧您这脸也确实棘手，万万马虎不得！若是毁了容……”她刻意压低声音，却又足够让周围人听清，“……莫家权势再大，又岂能轻易了断这等毁人终身的大事？不若现在趁莫相也在，好歹要个分明说法！莫要一时心软……”她的目光如同沾了蜜糖的毒针，若有若无地扫过依在兄长怀里的莫锦瑟，“……反被某些人蒙蔽了过去！”
莫时雨再也按捺不住！冰冷锐利的眼神如冰锥刺向周菱歌：“周小姐！慎言！是非曲直尚未分明，你——”
“时雨……”埋首在兄长怀中的莫锦瑟，那闷闷的、带着哭腔的声音突然极其轻微地打断了妹妹的呵斥，一只藏在袖中的手极其隐蔽地捏了捏莫时雨的指尖！旋即，她猛地从莫元昭怀里微微扬起脸！小脸梨花带雨，浓密的长睫上还挂着几滴要落未落的晶莹泪珠，冲着莫元昭惊惶失措地“控诉”：
“大哥！她们……她们好凶……一个用脸吓我……一个……一个还说些我听不懂的话……是不是……是不是又要像乐阳公主那日一样……把……把我吓病了才罢休啊……”那声音凄楚柔弱，如同一朵被狂风骤雨摧残的带雨梨花，充满了无助和惊惧！
她特意顿了顿，带着劫后余生的颤音，继续“心有余悸”地补充道：“上次……上次我只是在公主府与殿下多说了几句话……回去就病得那么厉害……人都昏昏沉沉的……幸好……幸好殿下心善，第二天就派人送来了上好的百年老参！我那可怜的二哥哥不眠不休……用了那参才把我从鬼门关拉回来……要不然……”她越说越“后怕”，身体又往莫元昭怀里瑟缩了一下，声音小了下去，带着令人心碎的啜泣，“……要不然……我怕是再也见不到大哥和时雨他们了……”
一番话出口！满场死寂！
楼上的“金波阁”内！“噗——！”皇甫洵正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听闻莫锦瑟这番惊世骇俗、夹枪带棒的哭诉，一口滚烫的醇酒毫无预兆地猛地呛喷而出！辛辣的酒液一半喷洒在铺着繁复波斯提花厚绒的矮几上，另一半则顺着喉咙倒灌进鼻腔气管，呛得他伏在案上剧烈咳嗽起来！胸膛起伏，清俊的面容瞬间涨红！
“咳咳……咳咳咳……”皇甫洵一边咳，一边艰难地抬起沾着酒星子的手指着楼下方向，望向身边面容依旧紧绷、眼底深处却已悄然泄出一丝奇异光芒的宋麟，“咳……小……小老虎……这利爪……咳咳……挠得够刁钻……咳咳……连姑母的台阶都敢……敢拆……”声音断断续续，既震惊于莫锦瑟这胆大包天的暗讽（直指乐阳送参是心虚“吓病”她的补偿），更惊叹于她这种绝境之下翻云覆雨、四两拨千斤的急智！这哪里是受惊的小鹿？分明是披着羊皮、露出一点寒光爪牙的玉面狐狸！
宋麟的目光依旧牢牢锁在楼下那“瑟瑟发抖”、实则狡黠无比的身影之上。深不可测的眼底，那层挥之不去的冰冷怒气悄然化开一角，一丝无法抑制的、近乎宠溺纵容的笑意如同晨曦初破开寒夜的微光，在深邃的瞳孔中一闪而逝。他微微垂下眼睑，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洁冰冷的青玉杯壁上轻轻划过，留下几道湿润的痕迹。
楼下！死寂！比刚才更深的死寂！
莫锦瑟这番话如同投入滚油的冰块！瞬间炸翻了周菱歌和林嫣儿强撑的阵脚！
那字字句句——“吓病”！“乐阳公主送参”！“鬼门关拉回来”！
每一个词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林嫣儿和周菱歌的神经上！尤其最后那句轻飘飘的“再也见不到大哥和时雨他们了”，配上她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和含泪的眸，其中蕴含的威胁意味昭然若揭！
长乐公主前车之鉴就在眼前！乐阳只是让她“病”一场，就引来整个莫家不惜代价的血腥报复！莫元昭当朝发难、林文瑞被闪电问罪抄家就是明证！如今……她周菱歌、她林嫣儿若成了“吓得”莫锦瑟再次“一病不起”甚至“香消玉殒”的元凶？！
“轰——！”巨大的恐惧如同无边无际的寒潮，瞬间淹没了林嫣儿残存的愤怒！她的脸由涨红转为死灰，腿脚一软，几乎瘫倒在地，嘴唇哆嗦着再也发不出半个音节，只是死死捂住自己剧痛奇痒的脸，眼中只剩下纯粹的、濒临崩溃的绝望！她仿佛已经看到镇国将军府和莫家那几位杀神兄长踏破自家残破门槛、将她碎尸万段的恐怖景象！那残存的疹子仿佛被这想象放大了痛苦，痛得她浑身抽搐！
周菱歌那张清丽脸上精心构筑的无辜表情彻底崩裂！她仿佛被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扇在脸上！温婉柔媚瞬间消失无踪，只剩下难以言喻的惊愕、怨毒以及……一丝无法掩饰的惊慌！她方才那句挑拨本是将莫锦瑟推入舆论泥潭的毒计，此刻却被莫锦瑟反手化作悬在她自己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那番看似自伤实则诛心的“哭诉”，每一个字都在警告：谁敢再逼我！我就“病”给你看！病得比上次更重！到时候我莫家倾巢报复的怒火……你们谁来承受？！
她那如同秋水剪瞳的杏眼里，怨毒的火焰疯狂燃烧，死死盯住莫锦瑟那张埋在兄长怀里、还对着她这个方向极其短暂地做了一个只有她能清晰“感觉”到的、狡黠挑衅的鬼脸（莫锦瑟确实轻微而迅速地吐了下舌头）！那意思赤裸裸：我有哥哥护着，你呢？“你——！”周菱歌只觉得一股逆血猛地冲上喉头！指尖深深掐进掌心肉里，几乎要将指甲折断！羞辱！前所未有的羞辱！她精心策划的一番动作，不仅没能撕下莫锦瑟的伪装，反而被她当做跳梁小丑般戏弄于股掌！甚至还将自己置于随时被莫家报复的险地！更可恨的是……那瞎子刚才的鬼脸！
莫元昭低头看着怀里“啜泣”的妹妹，实则眉眼弯弯、正冲着他极其隐蔽地眨了眨眼狡黠“示意”的小脸。
莫元昭清俊如玉的面容上，寒冰初解。眼底那深不可测的寒潭中掠过一丝极其无奈的、纵容至极的笑意。修长的手指极轻地、如同安抚一只狡黠猫咪般，在妹妹乌黑顺滑的发顶不着痕迹地拍了拍。随即，他重新抬起头。脸上所有柔和瞬间敛去，只剩下一片如同北境万年玄冰覆盖的、不容侵犯的、属于帝国一品重臣的深沉肃杀。目光平静如古井，却重如山岳，缓缓扫过僵立当场的周晏、瘫在地上污秽抽搐的林嫣儿，最后落在靠墙喘息、眼神怨毒的周菱歌脸上。
那目光并未停留多久，旋即移开，声音不高，却如同金玉交击，清晰地响彻在朱雀台这片奢华的空间：
“一群不知所谓的东西！”“朱雀台……污秽了。”“回府。”
几句话，如同定下这场闹剧的休止符！简短、果决、带着上位者天然的漠然与驱离命令！
随即，他不给任何人再开口辩驳、再纠缠不休的机会。微微偏头，那只一直稳稳护住莫锦瑟肩臂的手，轻柔地推了推她纤薄的后背，仿佛在无声示意：戏演完了，回家。
莫锦瑟乖巧无比地用力点头，紧紧握住莫时雨冰凉的手，另一手用力拉住依旧怒气冲冲瞪着周家兄妹、如同炸毛小豹子般的莫北辰衣袖。一行四人在无数道交织着惊愕、敬畏、恐惧、幸灾乐祸、乃至深深忌惮的目光注视下，如同摩西分开红海，由莫元昭如山护持着，径直穿过这片刚刚还污秽不堪的空气，步履从容地踏出了“听雨轩”华丽的门槛！
门扉外廊道的灯光在他们身后投下长长的、仿佛无法撼动的厚重阴影！周晏脸色灰败地避让到墙角！周菱歌死死咬唇贴墙！目光如同淬毒的冰棱！瘫在地上的林嫣儿发出几声垂死的哀鸣，却无一人敢上前搀扶！
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通往一楼的转梯拐角。
如同浓云骤然散去。压抑的死寂被一种更复杂、暗流汹涌的窃窃私语所取代。
“金波阁”内。紫檀木案上的狼藉已被无声退下的侍者迅速清理干净，仿佛从未发生过。空气里弥漫的清冽酒香，也无法彻底驱散方才楼下那一幕带来的无形腥烈。
宋麟的目光追随着消失在楼梯口的最后一缕烟霞粉色裙袂，这才缓缓收回。指节分明的手端起案上那只温热的青玉薄胎杯，杯中琥珀色的酒液轻轻晃动。他将酒杯送至唇边，饮下，喉结滚动间，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笑意终究无法遮掩。
皇甫洵已直起身，擦拭着嘴角呛咳留下的微痕，脸上那玩味的笑意并未褪去，反而更深了几分。“世子这眼光，倒真是独到。小野猫撕了层草皮，露出的……可不止是尖牙，爪子也够利的。连姑母的参……都成了……”他似笑非笑地顿了顿，目光看向窗外依旧喧嚣的朱雀大街方向，“……砸在自己脚上的石头。这一口咬下去，不仅撕开了周家伪善的画皮，连带着长乐……恐怕今夜都睡不安稳了吧？”话锋微转，“只是……林文瑞这条烂鱼，竟没被顺势刮干净鳞片？看来水下的大鳖……不安分得很啊！”
他话音未落，密室边沿一道几乎与浓稠暗影融为一体的黑影悄然闪现！单膝触地！无声无息。一只如同枯爪般的手捧上一卷细小的、卷成细筒状的素白纸条。
宋麟眉峰几不可察地一蹙。放下酒杯，伸指夹过纸条展开。只有寥寥数语，墨迹干涸。他那双深邃如同寒潭的眸中，方才被莫锦瑟激起的一丝暖色瞬间冻结！一道冰冷刺骨的锐芒如同划破夜空的极光骤然闪过！
“如何？”皇甫洵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气息的变化，倾身向前，低声询问。
宋麟缓缓抬起眼。指腹间那枚蛇形金尾戒冰冷的棱角在灯光下反射出一缕幽冷的光芒。他薄唇轻启，吐出的字眼亦带着淬炼过的寒意，清晰凿入空气：
“林文瑞……被严罗保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