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嘴金融贸易区，新魔都国际大厦。
茶水间里，关雎尔半倚靠在冰冷的吧台边，眼神涣散地望着窗外鳞次栉比的钢铁森林，高楼间隙里透出的天空灰蒙蒙的，压得人喘不过气。她手中无意识地搅拌着一杯早已凉透的美式咖啡，试图用那浓烈的苦涩驱散盘踞在脑海里的困倦和更深的迷茫。修长的双腿交叠在一起，那双通勤小高跟无意识地在地面轻轻摩挲，划出一道道浅浅的、杂乱的弧线，无声地泄露着她内心的兵荒马乱。
清早那场始料未及的“豪车风波”，像一块巨大的石头投入她原本平静的职场池塘，激起的涟漪正一圈圈扩散。
事情简单得让她事后想起来都觉得荒谬。同在一个金融区上班的安迪，今早敲响了2202的门，随口问了一句：“关关，去公司？要不要一起？”关雎尔当时还处于睡眼朦胧，以为是跟邱莹莹一样挤地铁，这当然好，她不用再强迫自己提前清醒了。
于是，就这样迷迷糊糊地跟着安迪来到地下停车场，直到坐进那辆线条流畅、低矮贴地的跑车副驾，皮质座椅特有的触感和淡淡的皮革香气才让她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不是地铁。
甚至来不及分辨那是什么车，只记得那抹张扬的红色和引擎启动时低沉有力的轰鸣。
安迪专注开车，话不多，她也因这突如其来的“高规格”待遇而有些局促，一路沉默。
车子在公司楼下那气派的大厦门廊边稳稳停下，她推门下车，回身想道谢，那抹红色已如离弦之箭般汇入车流，只留下一个惊艳的背影。
她松了口气，正想快步走进大楼，却猝不及防地撞上了几道从旋转门里走出来的、同事的目光。
那目光先是掠过她，随即愕然地黏在了那尚未驶远的红色跑车上，最后又带着恍然大悟和意味深长的探究，齐刷刷地落回她身上。
“保时捷911啊！最新款！”
“小关，厉害啊！深藏不露！”
“怪不得平时不声不响的，原来是有专车接送！”
“男朋友？还是...？”
七嘴八舌的调侃带着好奇和不易察觉的酸意，像细密的针，扎得关雎尔脸颊瞬间滚烫。她张了张嘴，想解释“只是一个邻居姐姐”，可声音却卡在喉咙里，微弱得连自己都听不清。在同事们了然又八卦的笑容里，她几乎是落荒而逃，冲进了电梯。
一个上午，那无形的目光如影随形。
她能感觉到茶水间门口有人特意放缓脚步往里看；能感觉到午餐时邻桌同事压低声音的窃窃私语；甚至去趟洗手间镜子里映出的自己，仿佛也成了别人目光的焦点。
她像是被突然推上舞台的演员，聚光灯打在身上，却连一句台词都没有准备好。
此刻，搅动着凉透的咖啡，关雎尔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小关？”
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茶水间门口响起。
关雎尔手一抖，咖啡勺磕在杯壁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她慌忙抬头。
李朝生站在隔板的阴影里，一身剪裁合体的藏蓝色西装，衬得他肩宽腰窄，身姿挺拔。他是比关雎尔早两年进公司的师兄，顶尖名校毕业，能力出众，是部门里公认的潜力股，也是hR总监口中“智商和毅力都经过残酷筛选”的典范。
平日里，他对关雎尔颇为照顾，耐心指导工作，分享专业资料，午休时也常微笑着邀请她一起吃饭。他的关心分寸感极好，从不让人感到压力，像一缕和煦的风。
但此刻，他脸上那惯常的、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似乎凝固在了嘴角。他走到关雎尔身边，目光扫过她略显苍白的脸，带着几分审视和探究，仿佛想从她细微的表情中读出什么来。
“看你脸色不太好，昨晚又熬夜？”李朝生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少了几分往日的随意。
“嗯...是有点晚。”关雎尔含糊地应着，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低头盯着杯子里深褐色的漩涡。
“早上...”李朝生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目光却牢牢锁住她，“是男朋友送你来的吗？挺拉风的，911 turbo S。”
关雎尔的心猛地一沉。
连李朝生也注意到了。
她攥紧了咖啡杯，指尖微微发凉，“李哥，不是你们想的那样！那是我邻居，她正好也来这边上班，好心捎我一程。”她几乎是急急地脱口而出，带着一种急于撇清的慌乱。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为什么要这么急着解释？
像是在刻意澄清什么。
而且，这种解释，在别人听来，会不会反而更显得欲盖弥彰？
李朝生脸上的笑容明显僵住了，眼神里掠过一丝愕然，随即是更深的复杂。他看着关雎尔因为急切而微微泛红的脸颊，看着她眼中那份不掺假的窘迫，沉默了足有几秒钟。
茶水间里只剩下咖啡机低沉的嗡鸣和窗外隐约的车流声。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与尴尬交织的瞬间，关雎尔的思绪却像脱缰的野马，猛地挣脱了现实的桎梏，不受控制地奔向了另一个身影。
一个挺拔的、穿着深灰色速干运动服的身影。一个在暖黄灯光下，眼神温和沉静，笑容带着安抚力量的身影。一个只见过寥寥几次，没说过几句话，却不知何时，悄然将她内心塞得满满的。
秦渊——
仅仅是想到这个名字，一股陌生的、滚烫的悸动就从心口蔓延开，瞬间冲淡了眼前的窘迫和疲惫，让她脸颊的温度不降反升。
这就是一见钟情吗？
这就是一见钟情吧！
她心里明明有所准备，知道那辆车的分量意味着什么。可当这分量真的砸进她平凡如尘埃的职场生活里，激起如此汹涌的波澜时，她才惊觉自己还是大大低估了。低估了名利场对“标签”的敏感，低估了“保时捷”这三个字在金融圈所能承载的、远超交通工具本身的重量。
（注：这里指的是以关雎尔的视角，同一层次的人。）
她能无比清晰地感知到空气里那种微妙的波动。就连前台那位向来妆容精致、笑容标准到如同量角器刻出来的Lisa，今天破天荒地在她匆匆经过时主动抬起头，递上了一个比平日真诚得多的、甚至带着点讨好的微笑。
无形的目光如同细密的蛛网，从四面八方悄然粘附过来。她能感觉到那些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好奇、审视，揣测。
几个平时只是点头之交、分属不同部门的同事，此刻也似乎放慢了脚步，目光在她脸上逡巡片刻才带着某种了然移开。
她像一只误入聚光灯下的飞蛾，笨拙地扑棱着翅膀，却找不到逃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