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震的目光似有实质，落在锈剑上的一刹那，谢长安感觉自己的心跳都漏了一拍。那眼神并非简单的审视，更像是一种确认，一种了然，仿佛他早已知道这柄剑的不同寻常。
“杨叔叔……认得这柄剑？”谢长安稳住心神，试探着问道，将剑微微握紧。
杨震没有立刻回答，他示意谢长安进屋，反手关上了房门。木屋内陈设简单，一张木床，一张方桌，两把椅子，角落还有一个燃烧着炭火的小泥炉，驱散着山夜的寒意。他在桌边坐下，示意谢长安也坐。
“谈不上认得。”杨震的声音低沉，目光依旧没有离开那柄剑，“但你爹当年与我结拜时，曾酒后提及，谢家祖上并非寻常镖师，而是源于一个早已没落的铸剑世家。这柄剑，是祖传之物，据说……颇有灵性，非谢家血脉难以驾驭。他还说过，此剑若遇真主，锈迹自褪，光华内蕴。”
他顿了顿，看向谢长安，眼神锐利：“你爹嘱咐你‘剑在谢家在’，恐怕不仅仅是让你保管好它，更深的意思是，要你成为配得上这柄剑的人，重振谢家。这一路上，它……可曾有什么异状？”
谢长安心中翻腾，杨震的话印证了他的一些猜测，但也带来了更多疑问。祖上是铸剑世家？剑有灵性？他想起吞噬金铁、甚至对魂气产生感应的诡异情况，这岂止是“灵性”，简直是“魔性”！
他不能全盘托出《饕餮噬灵诀》的秘密，那太过惊世骇俗，也可能引来不必要的猜忌甚至灾祸。但面对这位父亲信任的结拜兄弟，他也不能完全隐瞒。
“不瞒杨叔叔，”谢长安斟酌着词句，将锈剑平放在桌上，“这柄剑……确实有些奇特。侄儿在被金沙帮追杀，绝境之时，似乎……是这柄剑护主，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力量，助我化解了危机。但那种力量，侄儿至今无法完全掌控，时灵时不灵。”
他避重就轻，将吞噬之力归结为剑的“护主”灵性，这听起来虽然依旧玄奇，但总比自承修炼魔功更容易让人接受。
杨震闻言，眼中精光一闪，伸手轻轻抚过冰凉的剑身，指尖在那些暗红色的锈迹上停留片刻，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果然……传言非虚。灵剑择主，往往伴随劫难与机缘。你能激发此剑灵性，是你的造化，也是你的责任。”
他收回手，语气变得严肃：“长安，你可知如今你的处境？金沙帮与青云观联手通缉，罪名是‘身负魔功’。此事已传遍周边州县，你如今可说是步步危机。”
谢长安脸色一肃，点了点头：“侄儿明白。给杨叔叔和黑风寨添麻烦了。”
“麻烦？”杨震哼了一声，眉宇间透出一股悍匪的豪气，“我黑风寨与金沙帮本就是死对头，他金九龄想把手伸进黑风岭，还得问问老子手里的枪答不答应！至于青云观……哼，那些牛鼻子平日里自诩清高，如今为了点蝇头小利就和金沙帮沆瀣一气，也不过是伪君子罢了！你既然到了这里，就是我杨震的侄儿，黑风寨护定你了！”
这番话掷地有声，让谢长安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但他也听出了弦外之音：“杨叔叔，金沙帮此次大动干戈，恐怕不仅仅是为了追捕我吧？我听说，他们似乎在找一张什么……藏宝图残片？”
杨震脸色微沉，点了点头：“你消息倒是灵通。不错，是为了‘血手人屠’杜杀身上那张残片。杜杀半月前死在黑风岭外围，尸首是我们的人发现的，但那残片，并不在我们手上。”
他目光深邃地看着谢长安：“现在江湖传言，残片落入了我黑风寨手中。金沙帮以此为借口，频频挑衅，恐怕是想借此机会，吞并我黑风寨，彻底掌控黑风岭的通道。你的事，不过是他们顺手为之，添了个由头罢了。”
谢长安恍然，原来自己只是被卷入了更大的势力争斗漩涡。他想了想，将从悦来客栈听来的关于藏宝图指向“上古修士洞府”、“突破先天灵丹”的消息说了出来。
杨震听完，冷笑道：“突破先天？哪有那么容易！即便真有洞府灵丹，也是祸非福，不知要掀起多少腥风血雨。我黑风寨立足于此，求的是安身立命，而非那些虚无缥缈的机缘。不过……”
他话锋一转，看着谢长安：“这对你而言，或许未必全是坏事。”
谢长安一怔：“杨叔叔的意思是？”
“危机危机，危中有机。”杨震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寨中点点灯火，“你身怀灵剑，又遭此大难，正是磨砺己身的最佳时机。我观你气息，内力虽显杂乱，但根基尚可，只是缺乏系统的引导和实战的锤炼。明日开始，你便随寨中弟兄一起操练。我黑风寨的功夫，虽不及你谢家枪法精妙，但胜在实用，于生死搏杀间最是有效。”
谢长安心中激动，这正是他目前最需要的！他连忙起身抱拳：“多谢杨叔叔！”
杨震转身，摆了摆手：“自家人，不必客气。不过，关于你这柄剑的异状，暂时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包括铁山。寨中兄弟虽大多忠义，但人多口杂，难免走漏风声，徒增麻烦。你只需安心练武，尽快提升实力。唯有自身强大，才能在这乱世中掌握自己的命运。”
“侄儿谨记！”谢长安郑重应下。
“好了，天色已晚，你早些休息。”杨震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桌上的锈剑，意味深长地道，“灵剑有灵，亦有其欲。驾驭它，而非被它驾驭，切记，切记。”
说完，他推门而去，留下谢长安独自在房中，回味着这最后一句话。
驾驭它，而非被它驾驭……杨叔叔似乎话里有话，他是不是知道更多关于这柄剑的秘密？
谢长安走到桌边，再次拿起锈剑。烛光下，剑身的暗红色光泽似乎更加明显了。他尝试着将一丝内力注入其中，剑身微不可察地轻轻一震，那股熟悉的、蠢蠢欲动的吞噬欲望再次隐约浮现，但比之前面对魂气时要微弱得多，更像是一种……渴望被喂食的本能。
他想起杨震说的“灵剑有其欲”，心中若有所悟。这吞噬之力，或许就是这柄剑的“欲望”？而《饕餮噬灵诀》，就是引导和满足这种欲望，并从中获取力量的法门？
想要驾驭它，就必须先了解它，满足它，同时保持自身灵台清明，不被那无尽的贪婪所吞噬。
这条路，注定艰难而危险。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寨中便响起了嘹亮的号角声。谢长安换上寨众送来的粗布劲装，将锈剑用布仔细缠好背在身后，走出了木屋。
校场上，数十名寨众已然列队整齐，杨铁山正在前方训话。看到谢长安，杨铁山咧嘴一笑，招手让他过来。
“长安，来得正好！从今天起，你就跟着大伙儿一起操练！咱们黑风寨的规矩，拳头硬才是真道理！先绕寨跑十圈，活动开筋骨！”
谢长安深吸一口清晨凛冽的空气，融入队列之中。他知道，一段全新的、充满挑战的修炼生涯，开始了。而隐藏在平静下的暗流，关于藏宝图、关于金沙帮、关于他体内那饕餮之力的风暴，也正在悄然酝酿。
校场边缘，一座较高的木屋窗前，杨震负手而立，远远望着校场上那个年轻而坚韧的身影，眼神复杂，低声自语：“远山兄，你的选择，是对是错？这柄‘噬魂’，交到长安手中，究竟是福是祸……但愿，他能扛得住这份因果。”
他目光下垂，落在自己右手掌心，那里，一道淡淡的、仿佛被灼烧过的暗红色印记，若隐若现。
（第五章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