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事长办公室重新归于沉寂，但那是一种饱含了算计与冰冷决断的沉寂。
陈裕年没有起身，依旧坐在他那张象征着无上权力的高背皮椅中。午后的阳光已经偏离，不再直射桌面，房间里的光线变得柔和而略带昏暗，将他半边脸隐在阴影里，另外半边则被雪茄明灭的火光偶尔照亮，勾勒出冷硬如岩石的轮廓。
他指间夹着一支刚点燃的古巴雪茄，却没有立刻去吸。任由那昂贵的、带着坚果与皮革气息的青色烟雾袅袅升起，在静止的空气中盘旋、扩散，像他此刻心中翻腾不休的毒计。
杨楠。
这个名字在他齿间无声碾过，带着一丝被冒犯的愠怒，和更深沉的、被触及逆鳞的冰冷警惕。
“想走？”他盯着眼前虚无的一点，眼神深不见底，嘴角扯出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翅膀硬了，觉得能飞出我的手掌心了？”
他慢慢吸了一口雪茄，让辛辣的烟雾在口腔中停留片刻，再缓缓吐出。烟雾模糊了他的表情，却让眼中的寒光更加锐利。
杨楠不是普通的财务总监。她是知道他最多秘密的人之一。那些精心伪装过的账目，那些流向隐秘账户的资金，那些用于特殊“打点”的巨额现金……许多关键环节都经过她的手。她是锁链上至关重要的一环，更是握有钥匙的人之一。
现在，这根链条，想自己断了。
“杨楠要失控啊，”他低声自语，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阴冷，“这可不行。她知道的事……太多了。”
多到足以撼动他的根基，多到足以成为敌人手中最锋利的武器。放她走？让她带着满肚子的秘密，投入李想的怀抱，甚至可能在未来某个时刻，因为爱情、因为愧疚、或者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将那些秘密和盘托出？
绝无可能。
陈裕年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像两口结冰的深潭。雪茄在他指间缓缓转动，橘红色的火光映在他瞳孔深处，跳动着危险的光。
“我得想办法……留住她。”他缓缓地说，每个字都像从冰窖里捞出来。
但“留”有不同的留法。强行用把柄威胁，是最下乘的，容易激起鱼死网破的反抗。用利益诱惑？杨楠既然走到辞职这一步，普通的利益恐怕已经打动不了她。她现在的软肋，很明显——
李想。
那个销售总监，杨楠现在的恋人，她想要逃离过去、奔向“干净未来”的全部指望。
陈裕年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残忍的笑意。像终于找到了猎物最致命弱点的猎人。
“要想留住她，就得先清除一个障碍——”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决绝的残忍，“李想。”
念头既定，陈裕年不再犹豫。他做事向来如此，看准目标，便以最快的速度、最有效的手段出击，绝不给对手喘息之机。
他将还剩大半的雪茄用力摁灭在水晶烟灰缸里，发出“嗤”的一声轻响，仿佛掐灭了最后一丝不必要的温情或迟疑。
然后，他伸手拿起了桌上的加密内线电话。手指在按键上停留了一瞬，脑海中迅速筛选着可用之人。这件事，必须交给最可靠、最隐秘、同时也最容易控制的人去办。
孙欣。
这个名字跳了出来。他的助理，聪明，漂亮，懂得审时度势，最重要的是——她对他有畏惧，也有所求。而且，据他观察，她对李想，似乎也存着些不该有的心思。这点心思，用好了，就是最好的工具。
他按下了直通助理办公室的快捷键。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迅速接起，传来孙欣那永远清晰、专业、带着一丝恭谨的声音：“喂，陈董，有什么吩咐吗？”
陈裕年能想象出她此刻的样子——坐在工位上，腰背挺直，表情专注，随时准备记录指令。一个好用的工具。
他没有寒暄，直接切入正题，声音是惯常的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现在，有个紧急任务。”
助理办公室里，孙欣握着听筒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
“紧急任务”四个字从陈裕年嘴里说出来，分量非同一般。这通常意味着事情重要、隐秘，且需要立刻执行，不容有失。
她的心跳下意识地快了一拍，但脸上表情丝毫未变。她迅速抬眼，目光像雷达一样快速扫过办公室——旁边的同事正在专注地敲键盘，斜对面的实习生戴着耳机在整理文件，暂时没有人注意到她。
“是，陈董，您请说。”她保持着平稳的声线，但身体已经进入了最高戒备状态。
她需要更私密的环境。陈裕年接下来的话，绝不能有第三只耳朵听到。
孙欣一手拿着听筒，另一只手快速而无声地整理了一下桌面的文件，做出要暂时离开的样子。然后，她站起身，对着旁边抬头看来的同事指了指手机，又指了指门外，用口型说了句“接个电话”，便握着手机，脚步轻盈而迅速地走出了办公室。
她没有去通常接私人电话的茶水间或休息区，那里人多眼杂。而是径直走向走廊尽头的安全通道——那里几乎不会有人经过，只有应急灯散发着幽绿的光芒，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回声。
推开沉重的防火门，闪身进入楼梯间。冰冷的、带着淡淡灰尘味的空气扑面而来。她向下走了半层，确保上下都无人，才重新将手机贴近耳边。
“喂，陈董，”她压低声音，确保每一个字都清晰可闻，“有什么任务，您说。”
电话那头，陈裕年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依旧平稳，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酷：
“你要尽快，获取李想和别的女人的艳照。”他顿了顿，补充道，“任何女人都行。”
“艳照？！”
孙欣差点失声叫出来，幸好及时咬住了下唇。这两个字像两颗炸弹，在她脑子里轰然炸开，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心脏骤然缩紧。
她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扶住了冰凉粗糙的混凝土墙壁，才勉强稳住有些发软的身体。
陈董要李想的艳照？还是和别的女人的？他到底想干什么？！
无数个问号像沸腾的气泡，在她脑海中疯狂涌出。震惊、不解、茫然，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隐秘的刺痛——为那个温和儒雅、她悄悄放在心里的男人。
“对。”陈裕年的声音打断了她混乱的思绪，语气是不容置疑的肯定，甚至带着一丝不耐烦，“这种事，你应该懂的。”
你应该懂的。
这五个字像冰锥，刺得孙欣一个激灵。他是在提醒她，她是他的人，是他放在李想身边的“棋子”，有些事，不需要问原因，只需要执行。
“我不管你想什么办法，”陈裕年的声音继续传来，冷硬得不带一丝感情，下达着最龌龊的命令，“要快。时间不多了。”
孙欣感到喉咙发干，她想问为什么，想问要了做什么，想问如果……如果李想根本没有那样的照片怎么办？难道要她去……制造吗？
但她一个字也问不出口。陈裕年的语气已经说明了一切——这不是商量，是命令。不容置疑，不容拖延，更不容失败的命令。
在陈裕年身边待了这么久，她太清楚违抗他命令的下场。也清楚，自己早已没有回头路。
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楼梯间冰冷浑浊的空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顺从和决绝。
“好的，陈董。”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平稳，冷静，甚至带着一丝职业化的干脆，“我明白了。我会尽快……安排。”
她说“安排”，而不是“找到”。这两个字的细微差别，她和陈裕年都心知肚明。
“嗯。”陈裕年似乎对她的反应还算满意，没有再多说一个字，直接挂断了电话。
“嘟——嘟——嘟——”
忙音在寂静的楼梯间里空洞地回响。
孙欣缓缓放下手机，手臂有些僵硬。她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慢慢滑坐到积着薄灰的台阶上。
楼梯间里光线昏暗，只有安全出口标志散发着幽绿色的光，映得她脸色一片惨白。手机屏幕还亮着，显示着通话结束的界面，那微弱的光照在她微微颤抖的手指上。
脑子里那一万个问号并没有消失，反而更加疯狂地冲撞着。陈裕年为什么要李想的艳照？是用来威胁李想？还是……针对杨楠？他想毁了李想？还是想用这个来逼迫杨楠，或者达成别的什么目的？
不管目的是什么，这手段都太下作，太肮脏了。
而她，成了执行这肮脏命令的人。
孙欣将脸埋进掌心，感到一阵冰冷的疲惫和恶心。她想起李想温和的笑容，想起他偶尔关切的眼神，想起自己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小小悸动……现在，她却要去亲手布置一个陷阱，用最不堪的方式，去玷污、去摧毁他。
“尽快安排……”她喃喃重复着陈裕年的命令，声音在空荡的楼梯间里产生轻微的回响，带着无尽的苦涩和茫然。
这种事，哪有那么容易？需要周密的计划，需要合适的人选，需要天时地利，更需要……泯灭良心。
这么短时间，如果没有人选，那岂不是自己要……
她坐在冰冷的台阶上，在昏暗的光线里，一动不动，像一尊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气的雕像。只有紧握的手机，和那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着她内心正经历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而楼上，董事长办公室里。
陈裕年已经放下了电话，重新靠回椅背。他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有一片深沉的、掌控一切的冷漠。他目光投向窗外，看着脚下被他掌控的城市，仿佛刚才那个阴毒的命令，不过是弹掉了一丝无关紧要的灰尘。
棋盘已经布下，棋子开始移动。接下来，就是要看看，那些不自量力想要逃离掌控的人，会如何在他编织的网中，挣扎，沉沦。
他轻轻敲了敲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在这寂静的权力中心里，像无声的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