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雀号”护卫舰的医疗舱比“暗影号”的更加先进和安静，空气中弥漫着消毒剂和某种舒缓神经的药液混合气味。柔和的乳白色灯光取代了刺眼的应急红光，但那种身为囚徒的感觉，却比在破碎的“暗影号”上更加清晰。
凌朔躺在病床上，骨折的手臂已经被专业医疗设备精准复位并固定，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比起之前的毫无血色，总算多了点生气。他冰蓝色的眼眸半睁着，视线落在天花板上，看似平静，大脑却在飞速运转，分析着登舰后观察到的一切细节——舰船的内部结构、船员的动作习惯、安保人员的布防点。
沈烬的伤大多是内伤和撕裂伤，处理起来更快。他此刻正烦躁地在医疗舱里有限的空间内踱步，像一头被关进笼子的困兽，身上换上了“灰雀号”提供的灰色病号服，这让他浑身不自在。他的目光时不时瞟向门口站着的两名面无表情、装备精良的守卫——美其名曰“保护”，实为监视。
“喂，凌朔，”沈烬压低声音，走到凌朔床边，用下巴指了指门口，“看出什么名堂没？这奥罗拉议员到底唱的哪一出？”
凌朔的目光没有移动，声音平静无波：“舰船是军规级，但做了民用伪装。船员训练有素，动作标准接近职业军人，但刻意表现出松散。守卫站位专业，封锁了所有潜在威胁角度。这不是普通的安保，是专业的拘禁。”
“妈的！”沈烬低骂一声，“我就知道没好事！说是救援，还不是把咱们当犯人看管起来了！”
“比起死在碎星带，或者落在埃利斯手里，这是目前最好的选择。”凌朔淡淡道，“至少我们还活着，而且……暂时安全。”
“安全个屁！”沈烬嗤之以鼻，“谁知道那女人想干什么？拿咱们去跟埃利斯打擂台？还是想把咱们和那破样本一起切片研究了？”
“所以，我们需要搞清楚她的目的。”凌朔终于转过头，看向沈烬，眼神锐利，“而我们，是目前彼此唯一能信任的人。”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投入沈烬烦躁的心湖，让他愣了一下。唯一能信任的人？放在以前，他打死也不会相信会和这个冰山走到这一步。但经历了“暗影号”上的生死与共，以及此刻身处未知险境的孤立无援，这句话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他撇撇嘴，没反驳，算是默认了。一屁股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压低了声音：“怎么搞？门口那俩门神看得紧着呢。”
“等。”凌朔吐出两个字，“他们会主动来找我们。在这之前，保存体力，恢复状态。”
他的判断很快得到了验证。
医疗舱的门滑开，走进来的不是医生，而是之前见过的那位干练的女军官莎拉，她身后还跟着一名穿着文职官员服装、戴着眼镜、看起来十分精明的中年男人。
“两位指挥官，感觉好些了吗？”莎拉语气公式化地询问道。
“死不了。”沈烬硬邦邦地回了一句，眼神充满警惕。
凌朔则微微颔首，语气平淡：“多谢关心。伤势已无大碍。请问，我们的船员情况如何？”
“大部分伤员情况稳定，正在接受治疗。”莎拉回答，“请放心，奥罗拉议员阁下指示，务必确保各位得到最好的照料。”
这时，那位文职官员上前一步，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微笑：“两位指挥官，我是议员阁下的特别助理，迈尔斯。首先，恭喜各位成功脱险。其次，议员阁下对各位在碎星带的遭遇，以及……你们带回的那个‘特殊样本’，非常感兴趣。”
正题来了。
凌朔和沈烬的心同时提了起来，但脸上都看不出什么表情。
“我们只是在执行联邦任务。”凌朔四两拨千斤，“样本是任务相关物品，具体情况属于军事机密。”
迈尔斯笑了笑，推了推眼镜：“当然，我们充分尊重军方的保密条例。不过，议员阁下也收到了一些……令人不安的消息。关于埃利斯将军擅自调动‘荆棘鸟’部队进入敏感星域，以及可能涉及的……某些超出权限的危险实验。”
他话语温和，却像毒蛇一样吐着信子，试探着两人的反应。
沈烬的肌肉瞬间绷紧，差点就要拍案而起，被凌朔一个极其细微的眼神制止。
凌朔面不改色：“将军的决策自有其考量。我们只负责执行命令。”
“哦？即使是可能导致一支精锐小队全军覆没，甚至险些让两位如此优秀的指挥官也葬身星海的命令吗？”迈尔斯的笑容不变，话语却越发尖锐，“议员阁下认为，联邦军队的行动，必须受到议会的监督，以确保其符合联邦法律和民众的利益，而不是成为某些人满足私欲的工具。”
他顿了顿，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语气变得更具诱惑力：“两位是英雄，从一场不该发生的灾难中幸存，并且带回了关键的证据。议员阁下愿意为你们提供保护，并且……帮助你们揭露真相，让应该负责的人付出代价。前提是，我们需要你们的合作，以及……那个样本的详细数据。”
赤裸裸的交易。用他们的证词和样本，换取奥罗拉的政治筹码和对他们的“庇护”。
医疗舱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沈烬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恨不得把眼前这个笑面虎一拳打飞。
凌朔则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我们需要时间考虑。并且，我们需要确保我们船员绝对安全，以及……与我们的副官取得联系，报个平安。”
他提出了条件，既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拒绝，为自己争取了时间和空间。
迈尔斯似乎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笑容不变：“当然可以。你们的船员会很安全。至于联系……出于安全考虑，暂时只能通过我们的加密渠道进行简短的信息互通。请理解。”
他拿出一个经过特殊加密的平板电脑，放在了床头柜上：“两位可以在这里写下需要传递的信息，我们会代为转发。那么，不打扰两位休息了。期待你们的好消息。”
说完，他和莎拉微微躬身，退出了医疗舱。门再次关上，留下两名沉默的守卫。
沈烬立刻抓过那个平板电脑，检查了半天，骂了一句：“妈的！只能发文字！还被监控着！”
“足够了。”凌朔看着那台平板，冰蓝色的眼眸深邃，“告诉凯恩和莉亚，我们暂时安全，船员正在被救治，让他们按兵不动，等待进一步指示。不要透露任何关于奥罗拉和样本的具体信息。”
沈烬依言飞快地输入了简短的信息发送出去。做完这一切，他烦躁地扔下平板，看向凌朔：“凌朔，你真打算跟那个奥罗拉合作？这帮政客没一个好东西！都是拿咱们当枪使！”
“我们有的选吗？”凌朔反问，语气冷静得近乎残酷，“埃利斯要灭我们的口，奥罗拉至少目前还需要我们活着当证人。与她合作，是我们目前唯一有可能扳倒埃利斯，并且活下去的途径。”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但合作的方式和程度，可以由我们决定。我们不能完全成为她的棋子。那个样本……是关键。我们必须自己先搞清楚它到底是什么，以及……我们为什么能摧毁它。”
沈烬沉默了下来。他知道凌朔说的是对的。尽管憋屈，但这就是他们现在的处境——从一场生死危机，跳进了另一个政治漩涡，成了别人棋盘上更有价值的筹码。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愤怒交织在他心头。他讨厌这种被操控、被算计的感觉。
“妈的……”他低骂一声，狠狠一拳砸在自己大腿上，却牵动了内伤，痛得他龇牙咧嘴。
凌朔看着他这副样子，沉默了片刻，忽然低声开口，语气有些复杂：“……至少，我们现在不是一个人。”
沈烬猛地抬头看向他。
凌朔却没有与他对视，目光重新转向天花板，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随口一说。
医疗舱内再次安静下来。只有仪器规律的嘀嗒声。
一种奇怪的氛围在两人之间弥漫。不再是单纯的互相依赖，而是在绝境中滋生出的、更加复杂的同盟感。他们依旧争吵，彼此嫌弃，但内心深处都清楚，在这艘充满未知的“灰雀号”上，对方是自己唯一能够背靠背作战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凌朔忽然再次开口，声音很轻：“那个链接……最后的时候……你看到了什么？”
沈烬身体微微一僵，脑海中瞬间闪过那片被冰封的、沉重的孤独。他扭过头，粗声粗气地回答：“……谁记得！乱七八糟的！你呢？”
凌朔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道：“……一片火海。还有……半块铭牌。”
沈烬不说话了。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但这一次的沉默，却仿佛连接着某种无法言说的、共同的秘密。
他们是彼此最危险的弱点，却也可能是……唯一能撬动这盘死棋的钥匙。
奥罗拉想利用他们？或许。但他们又何尝不能，反过来利用这个机会呢？
棋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