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御风的手指从控制台边缘移开，签字笔在掌心留下一道浅痕。他没有取出纸页，只是隔着飞行夹克轻按内袋，确认那三组坐标仍在原处。主控台的全息投影仍在缓慢旋转，双重数据流如双螺旋般缠绕上升，表面平静，底层暗涌。
“tK-09批次。”他开口，声音不高，却穿透实验室低频的嗡鸣，“所有经这台铣床加工的设备，都可能携带预设刻痕。调取叶婉晴近三年的公开活动记录，重点提取她发言中‘材料韧性’这一关键词。”
周子豪已坐回分析仪前，耳机接口插入终端，手指在触控板上快速滑动。国家语音数据库响应请求，自动筛选出六段波士顿航空研讨会的公开视频。其中一段标注为“mIt轻型复合材料论坛”，拍摄时间正是三个月前——与熔炼实验室窃听器首次激活的时间完全吻合。
“导入残留音频。”周子豪调出第403章取证时捕获的声纹片段，仅存2.7秒，但足以提取基频与泛音结构。屏幕分割为两栏：左侧是窃听器原始录音波形图，右侧同步播放叶婉晴演讲画面。当她说出“材料韧性决定结构寿命”时，系统自动截取相同语段。
三维声纹图谱生成。两条曲线并列展开，共振峰轨迹几乎重叠，偏差值显示0.6赫兹。辅音“材”字尾音拖长0.12秒，呼吸间隔均为1.8秒，连喉部微颤频率都一致。
“不是模仿。”周子豪摘下眼镜，镜片边缘凝结着水雾，“这是同一个人，在相同心理压力下形成的语言惯性。她在说这句话时，处于高度专注状态，甚至……带着某种仪式感。”
陈御风盯着投影，未作回应。他的目光落在“韧性”一词的发音节点上，那里有一处极细微的震颤，像是压抑情绪下的声带抖动——和前世某次试飞报告评审会上，一名外国专家质疑国产合金性能时的语调特征极为相似。
沈昭华此时接入mIt校友内部系统，权限穿透协议启动后，页面跳转至加密档案库。她输入叶婉晴的姓名与学号，附加“技术顾问”“航材项目”等关键词进行过滤。系统返回一条记录：名为“诺瓦航研”的咨询公司曾以合作名义申请使用剑桥区科技孵化器b3实验室，资助方为注册于卢森堡的“阿尔卑斯创新基金”。
“查物流。”陈御风说。
沈昭华切换至跨境物流追踪平台，输入该公司注册地址。三个月前，一件编号为FS-9x的包裹从该地址寄出，目的地为国内某航空研究所附属测试中心，签收人代号FZt。包裹清单注明“精密仪器校准工具”，实际内容为空白U盘外壳。
“发货时间。”陈御风问。
“凌晨两点十七分。”周子豪报出，“与窃听器首次上传数据的时间差，不足四小时。”
沈昭华将地图缩放至剑桥区，标记出孵化器b3实验室、mIt主楼以及地下光纤中继站的位置。三条连线构成一个三角区域，中心点恰好是叶婉晴演讲当天使用的会议室。
“他们共用同一信号节点。”她说，“U盘出厂即被植入刻痕，信息封装很可能就在mIt大楼内部完成。”
陈御风走到全息屏前，手势划动，将三组证据并列投影：铣床加工链、声纹比对图、地理轨迹模型。三者交汇于一点——波士顿剑桥区。
“这不是独立行动。”他说，“U盘是物理载体，声音是行为指纹，地点是操作中枢。他们让我们顺着线索追来，就像猎人布置好陷阱后，故意留下足迹。”
周子豪低头看着分析仪屏幕，突然发现异常。他在声纹比对过程中启用了背景噪声还原功能，试图复现演讲现场环境音。而在叶婉晴发言的第三十七秒，音频底层出现一段极弱的电磁脉冲信号，频率为14.3千赫，持续0.3秒。
“这不是偶然干扰。”他调出频谱瀑布图，“这个频率，和我们缴获的银质U盘接收频段一致。”
陈御风眼神一凝。
“她在演讲时，现场有接收装置在工作。”周子豪压低声音，“也许……她根本不是在向观众讲话。”
沈昭华迅速调取mIt会场布控图，查找当日无线设备登记记录。除主办方配备的麦克风与扩音系统外，无任何未授权设备报备。但她注意到，会议桌下方有一条备用光纤接口，用途标注为“应急直播信号备份”。
“如果信号通过光纤传导，再转为无线发射呢？”她说，“不需要现场携带设备，只需要在终端接入微型调制器。”
陈御风沉默片刻，下令：“把声纹比对报告、地理轨迹图、铣床加工链三项证据打包，标记为S级情报，准备提交空军反谍部门。”
沈昭华手指悬停在上报按钮上方，迟迟未按下。她的翡翠发簪微微偏斜，一缕黑发垂落额前。
“等等。”周子豪忽然抬头，“我刚发现……这段声纹里有个细节。”
他放大“材料韧性”四字的起始波形，在“材”字发声前0.05秒，存在一个几乎不可察觉的预振动，像是声带提前紧张所致。这种现象通常出现在说话者预知下一个词汇即将触发某种机制时。
“她在等待什么？”周子豪喃喃，“或者说……她在触发什么？”
陈御风重新看向全息投影。三重证据交汇的红点静静闪烁，仿佛一颗埋藏已久的定时装置，正随着每一次数据刷新，逼近启动阈值。
实验室灯光微闪一次，随即恢复稳定。
沈昭华的手指仍悬在按钮上方，指尖距金属面板仅两毫米。
周子豪摘下眼镜，用衣角擦拭镜片，却发现水雾再次迅速凝结。
陈御风右手探入飞行夹克内袋，握住了那支签字笔。笔尖抵住纸页边缘，轻微划动，留下一道细不可察的痕迹。
全息屏上的红点突然跳动了一下，坐标微调0.03度，位置从孵化器b3实验室精确指向其地下二层配电间西侧墙角——那里本应只有一台老旧UpS电源。
周子豪低声说：“他们知道我们会来……所以才让我们找到这些。”
陈御风未答。他的视线锁定那个移动后的红点，脑海中浮现出前世最后一次飞行任务前的系统自检画面——所有参数正常，警报静默，直到双发同时失效。
沈昭华终于按下手指，但指令并未发出。她的钢笔在“昭”字末笔轻轻一顿，飞鸟弧线戛然而止。
周子豪的分析仪屏幕突然弹出新提示：声纹样本反向溯源完成，匹配对象扩展至国际民航组织备案语音库，关联身份：叶婉晴，兼任G国航空安全委员会技术观察员（匿名席位）。
陈御风缓缓抽出签字笔，笔帽轻敲控制台三次，节奏与心跳同步。
全息投影中的红点停止闪烁，变为恒定光斑。
沈昭华的钢笔尖滴下一小滴墨汁，坠向终端键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