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把修改好的项目终稿发送给总监时，指尖还在微微发颤。窗外的天已经泛白，办公室里只剩下她桌上的台灯亮着暖黄的光，键盘敲击声在空荡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林姐，真要这么改？”实习生小张揉着通红的眼睛凑过来，屏幕上那个用莫兰迪色系勾勒的儿童活动区设计图，和三天前团队敲定的方案几乎判若两人，“客户明明说要更活泼的色调……”
“你看这里。”林晚指着图纸角落的细节，那里藏着两个牵手的简笔画小人，“这家地产商主打‘全家庭社区’，但他们的样板间只考虑了孩子的玩乐需求，却忘了父母陪伴时的舒适度。暖灰色调加局部亮色点缀，既不会让孩子觉得沉闷，也能让家长愿意多待一会儿。”她指尖划过线条柔和的亲子阅读角，“我们做设计不是堆砌元素，得想办法让空间里的人真正感到舒服。”
小张似懂非懂地点头，林晚却没再说下去。这个改动其实源于昨晚哄小女儿睡觉时的突发奇想——凌晨三点，她抱着哭闹的孩子在客厅踱步，月光透过窗帘缝隙落在地毯上，形成一片温柔的阴影。那一刻她突然明白，好的设计应该像这样，既有照亮角落的温暖，又有包容琐碎的柔软。
手机在桌面震动起来，是丈夫周明轩发来的消息：“囡囡刚退烧，妈在看着，你别熬太久。”后面跟着一个保温桶的表情。林晚弯了弯嘴角，打字回复：“忙完这阵就回。”
前世这个时候，她大概正跪在冰冷的厨房地板上擦打碎的碗碟，丈夫在卧室打游戏，婆婆在客厅抱怨她连孩子都带不好。而现在，手机里有等待她回家的温度，电脑里有值得她熬夜的事业。
“林晚，进来一下。”总监的声音突然在门口响起，林晚猛地抬头，看见男人西装革履地站在晨光里，眼底带着她从未见过的郑重。
总监办公室的百叶窗没拉严，阳光透过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道金线。王总监把一份文件推到她面前，标题栏“项目总结报告”几个字下面，用红笔写着一行评语：“方案创新性与落地性平衡极佳，客户满意度100%。”
“知道吗？昨天甲方老总特意给董事长打电话，说这个项目的儿童区设计让他想起自己陪女儿长大的日子。”王总监靠在椅背上，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董事会刚开完会，决定给项目组发奖金，另外……”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林晚眼下的乌青上，“公司打算提拔你做设计三组的组长。”
林晚的呼吸骤然停住。设计三组是公司的核心团队，组长的位置空了快半年，所有人都以为会由资历最深的副组长老郑接任。她捏着文件的指尖泛白，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地问：“总监，我……”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王总监抬手打断她，“论资历，你确实不如老郑；论加班时长，组里比你拼的大有人在。但这个项目让我看到了你的两个特质——对用户需求的敏感度，和在争议里坚持专业的勇气。”他翻开文件的最后一页，那里附着一张项目评审会的照片，老郑坐在角落里，脸色阴沉地盯着桌面，“当然，这个决定可能会引起一些议论，你要有心理准备。”
走廊里传来密集的脚步声，林晚回头看见老郑抱着一摞图纸走过去，经过办公室门口时，视线像淬了冰似的扫过来，恰好与她撞个正着。男人嘴角勾起一个僵硬的笑，点了点头，转身的动作却带着明显的愠怒，图纸摩擦的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刺耳。
回到工位时，小张正对着手机啧啧称奇：“林姐你看，老郑刚才在茶水间摔杯子了，说凭什么……”
“干活吧。”林晚把文件锁进抽屉，打开电脑开始整理新的工作清单。屏幕右下角弹出公司内网的通知，“关于任命林晚同志为设计三组组长的公告”几个字加粗加红，像一簇突然燃起的火苗，在密密麻麻的文字里格外扎眼。
消息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很快在办公室里激起涟漪。有人走过来拍她的肩膀说“恭喜”，眼神却飘忽不定；有人假装埋头工作，眼角的余光却频频瞟向她；还有人聚在茶水间窃窃私语，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路过的人听见几句“走了狗屎运”“肯定是靠什么关系”。
林晚深吸一口气，点开与丈夫的对话框，输入“我升职了”，想了想又删掉，改成“项目顺利结束，今天能早点回家”。她知道，现在不是分享喜悦的时候。
下午三点，全组会议在会议室召开。王总监正式宣布任命时，老郑“啪”地把笔摔在桌上，塑料笔壳裂开一道缝。“王总监，我有意见。”男人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我在公司干了八年，大小项目带了二十多个，凭什么让一个刚回来半年的宝妈压我一头？”
会议室里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晚身上。她能感觉到背后传来的窃窃私语，像无数根细针在扎着皮肤。放在桌下的手悄悄攥紧，指甲嵌进掌心——前世在家庭里忍气吞声的记忆突然翻涌上来，那些被指责“你懂什么”“女人就该在家带孩子”的画面，与此刻的场景诡异重合。
但这一次，林晚没有低头。她缓缓站起身，目光平静地看向老郑：“郑哥，您的资历确实比我深，这点我永远尊重。但组长的职责不是论资排辈，而是带团队做出更好的成绩。”她打开投影仪，调出自己连夜做的三组季度规划，“您看，这是我根据公司下半年战略做的调整方案，针对亲子类项目增加了三个细分方向……”
“少给我来这套！”老郑粗暴地打断她，指着屏幕上的数据冷笑，“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谁不会做？你知道现场施工有多复杂吗？知道材料采购要避多少坑吗？”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溅到前排同事的文件上，“我看你就是靠熬夜博同情，靠装可怜骗领导！”
“够了！”王总监重重拍了下桌子，会议室里立刻安静下来，“老郑，你这话说得太过分了。林晚提交的施工对接方案，比你上周给的详细三倍；她做的材料预算表，帮公司省下了近十万成本。这些你都视而不见吗？”
老郑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林晚看着他紧握的拳头，突然想起刚入职时，这个男人还手把手教她用cAd快捷键。那时他总说：“设计这行，实力说话，耍小聪明走不远。”
“郑哥，”林晚的声音放软了些，“我知道您心里不舒服，如果您愿意留下，我希望能跟您好好合作。您在工程落地这块的经验，是我急需学习的。”她顿了顿，目光诚恳，“当然，如果您有更好的去处，我也尊重您的选择。”
这番话堵得老郑哑口无言，他狠狠瞪了林晚一眼，猛地推开椅子冲出了会议室，门在他身后“砰”地撞上，震得墙上的奖状框都在摇晃。
散会后，林晚回到工位，发现键盘上放着一杯热咖啡，是小张偷偷放的。小姑娘红着脸说：“林姐，你刚才太帅了！”林晚笑着道谢，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没驱散心底的寒意。
手机突然收到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小心老郑，他手里有项目的施工黑料。”信息后面跟着一个句号，像个冰冷的警告。林晚的心猛地一沉，抬头看向老郑空荡荡的工位，那里还留着他常用的蓝色保温杯，杯身上印着的“年度优秀员工”字样在灯光下泛着光。
这时，周明轩的视频电话打了进来，屏幕里大女儿举着一幅画冲她笑：“妈妈快看，老师夸我画得好！”画纸上是歪歪扭扭的四个人，头顶都顶着太阳。
“画得真棒！”林晚压下心头的不安，努力挤出笑容，“等妈妈下班回去给你贴在冰箱上。”
挂了电话，她点开那个陌生号码的短信，反复看了几遍。施工黑料？是指上次供应商送来的板材甲醛超标，还是指老郑偷偷修改过的监理记录？她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刚要起身去找王总监，就看见行政部的同事抱着一摞崭新的工牌走过来，最上面那个印着“设计三组组长 林晚”。
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落在工牌上，照片里的女人眼神明亮，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林晚伸手去接，指尖刚触碰到冰凉的塑料外壳，就听见走廊里传来一阵骚动。
“不好了！老郑把自己锁在资料室了！”有人大喊着跑过，“他说要是不让他当组长，就把项目的问题全捅给甲方！”
林晚猛地抬头，窗外的阳光突然变得刺眼起来。她看着那摞还没来得及分发的工牌，突然觉得手里的这一个，沉重得像块烧红的烙铁。资料室里锁着的不仅是老郑，恐怕还有足以毁掉整个项目的秘密——而她这个刚上任的组长，注定要亲手拉开这场风暴的序幕。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是个未知的座机号码。林晚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听筒里传来一个刻意压低的男声，带着诡异的笑意：“林组长，恭喜升职啊。想知道老郑藏了什么吗？今晚七点，城西仓库见。”
电话被猛地挂断，忙音在耳边尖锐地响起。林晚握着手机的手开始发抖，窗外的天空不知何时阴沉下来，豆大的雨点突然砸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无数只手在急促地叩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