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空调坏了三天，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斑，闷热的空气里飘着打印机油墨和速溶咖啡混合的味道。林晚捏着手机的指节泛白，屏幕上是律师刚发来的消息：“对方坚持索赔三十万，否则将走法律程序冻结工作室账户。”
三十万。
这个数字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工作室账户里现在只有不到十五万流动资金，是上个月刚收的两笔预付款，原本计划用来支付新租办公室的押金和下个月的员工工资。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U盘，里面是上午刚改完的公司项目方案，可此刻那沉甸甸的成就感，早就被副业这边的窟窿压得喘不过气。
“林组长，这份客户反馈单需要您签字。”实习生小陈抱着文件夹站在桌旁，见她脸色发白，又小声补了句，“张总监刚才来问过，说下午三点要和您碰一下方案细节。”
林晚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挤出个还算平和的表情：“知道了，放这儿吧。”等小陈走后，她点开和丈夫周明宇的聊天框，输入“工作室出事了，可能需要一大笔钱”，删删改改了三次，最后还是长按删除了。
周明宇上周刚交了大女儿幼儿园的下半年学费，小女儿的早教课包也续了费，他那点工资除去房贷和日常开销，手里根本没多少余钱。上次为了请月嫂和婆婆吵翻时，她就暗下决心不再让家里为自己的事为难，现在自然不能开口。
她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桌角那个粉色的保温杯上。那是前同事苏晴送的，去年林晚刚回公司时，苏晴是唯一一个主动帮她熟悉新系统的人。后来两人因为一个母婴App的设计项目搭档过，苏晴知道她有两个孩子，总说“咱们当妈的拼事业，比男人难十倍”。
要不……问问她？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林晚按了下去。苏晴上个月刚生了二胎，听说婆家没帮忙，她休完产假就请了保姆，光是每月的保姆费就不是小数目。这年头谁的日子不是精打细算，三十万不是三十块，怎么好意思开口。
“叮——”电脑右下角弹出企业微信的消息提示，是苏晴发来的：“晚姐，下午三点的会你还来吗？我刚在茶水间听张总监说，你好像不太舒服？”
林晚盯着屏幕愣了几秒，指尖悬在键盘上迟迟没动。她想起上周项目评审会上，苏晴看她频频看手机，散会后特意留了句：“有心事别憋着，虽然我帮不上大忙，但总能当个听众。”
空调外机突然发出一阵嘶哑的轰鸣，冷气断断续续地涌了出来。林晚咬了咬下唇，回了句：“有点事想跟你聊聊，会后有空吗？”
三点的项目评审会开得异常漫长。张总监对新方案里的儿童房模块化设计赞不绝口，说甲方那边已经初步通过，接下来要准备细化施工图纸。林晚坐在会议桌旁，脸上挂着职业性的微笑，脑子里却反复盘算着三十万的缺口——把代步车卖了？那辆二手国产车也就值五万多，杯水车薪。找父母借？上次为了反抗生三胎，她和老家几乎断了联系，现在哪有脸回头。
“林组长？”张总监的声音把她拽回现实，“关于材料环保等级的标准，你觉得按哪个执行更合适？”
“按最高级的E0级来吧。”林晚定了定神，翻到方案的第17页，“虽然成本会增加12%，但这个项目的甲方是做母婴用品的，环保性比价格更重要。”她顿了顿，补充道，“我下午会让团队出一份成本优化方案，尽量把涨幅控制在8%以内。”
会议室里响起几声低低的议论，苏晴坐在斜对面，朝她投来一个赞许的眼神。林晚勉强笑了笑，心里却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花，又沉又闷。
散会后，苏晴拽着她往楼梯间走：“这儿说话方便。”安全出口的绿光映在两人脸上，她开门见山，“是不是家里出事了？早上看你接电话时脸都白了。”
林晚犹豫了片刻，还是把工作室的合同纠纷说了出来。从那个号称做高端亲子乐园的合作方突然变卦，到对方咬定设计稿“泄露商业机密”要求赔偿，再到律师说如果走法律程序可能要拖上半年……她越说越觉得委屈，声音忍不住发颤：“我明明每次沟通都留了记录，他们现在就是故意刁难，可我耗不起啊，工作室的员工还等着发工资……”
“这群人就是欺负你是新工作室。”苏晴听完，气得往墙上捶了一下，“前两年我表哥开装修公司，也被这种皮包公司坑过，最后花了十万块才摆平。”她见林晚眼圈红了，赶紧递过纸巾，“别哭啊，哭也解决不了问题。你现在最缺的是钱还是人脉？”
“钱。”林晚吸了吸鼻子，“只要能先把这三十万填上，等我那个商业空间的项目回款了，就能周转过来。”
苏晴皱着眉沉默了几秒，突然眼睛一亮：“我想想……对了！我老公他们公司的副总，好像在做天使投资，前段时间还问我有没有靠谱的创业项目推荐。他老婆也是做设计的，说不定能帮上忙。”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真的吗？可我这情况……算不算‘有风险’啊？”
“风险肯定有，但你的工作室有实际项目在做，又不是空壳公司。”苏晴掏出手机翻通讯录，“我先问问他今晚有没有空，咱们一起吃个饭聊聊。成不成另说，至少多个人脉多条路。”她抬头看了眼林晚，语气笃定，“你别忘了，你那个二胎家庭儿童房设计的视频，全网播放量破千万了，这就是你的底气。”
傍晚六点，林晚坐在日式料理店的包厢里，手心一直在冒汗。苏晴的老公王磊陪着一位四十多岁的男人走进来，对方穿着剪裁合体的西装，戴着金丝眼镜，气质沉稳：“林小姐你好，我是赵凯。”
握手时，林晚感觉对方的指尖微凉，力道却很稳。她定了定神，把工作室的资质文件和正在进行的项目案例递过去：“赵总，这是我们的基本情况……”
赵凯没急着看文件，反而问：“听说林小姐之前在国企设计院待过五年？”
“是的。”林晚愣了一下，如实回答，“后来因为生小孩离职了，去年才重新出来。”
“我太太也是设计院的，她说现在能坚持做原创设计的女性太少了。”赵凯笑了笑，翻开文件，“你那个儿童房设计的视频我看过，把上下床和储物空间结合的想法很巧妙，很懂妈妈们的需求。”他话锋一转，“但我听说，你现在遇到了点麻烦？”
林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刚想解释纠纷的来龙去脉，赵凯却摆了摆手：“具体的细节不用多说，做生意哪有不遇到坎的。我更关心的是，如果你拿到这笔钱，打算怎么用？”
“首先解决眼下的纠纷，然后把商业空间项目做完，这个项目的利润率在35%左右。”林晚语速平稳下来，条理清晰地说，“之后我想开发一套针对小户型的模块化设计方案，现在很多二胎家庭都有空间焦虑，这是个缺口……”她越说越投入，把这半年积累的市场调研和设计构想一股脑说了出来，直到苏晴悄悄碰了碰她的胳膊，才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对了。
赵凯听完，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想法不错，但你的团队支撑得起这些计划吗？”
“目前有三个全职设计师，两个兼职的施工监理，都是我以前合作过的同事，能力没问题。”林晚赶紧补充，“如果资金到位，我打算再招两个有商业空间设计经验的……”
“我可以投五十万。”赵凯突然开口，包厢里瞬间安静下来。他看着目瞪口呆的林晚，缓缓说道，“但不是股权投资，是债权。年化利率8%，一年后还本付息。另外，我有个条件。”
林晚屏住呼吸，点了点头。
“我太太名下有个连锁绘本馆，下个月要开第三家分店，那个空间的设计，我希望由你的工作室来做。”赵凯推过来一份意向书，“设计费按市场价算，但是要保证在三个月内完工，并且要做出特色，能成为网红打卡点。”
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林晚看着意向书上的条款，手指微微颤抖——五十万不仅能解决眼下的赔偿问题，还能支撑工作室接下来半年的运营。而那个绘本馆的设计项目，如果能做出名气，无疑是最好的活广告。
“怎么？林小姐觉得不合适？”赵凯挑眉问道。
“没有！合适！太合适了！”林晚连忙摇头，声音都有些发飘，“我明天就让团队出初步方案！”
苏晴在旁边笑着打圆场：“赵总这是给晚姐送东风呢。”王磊也跟着附和，包厢里的气氛顿时轻松起来。
晚饭结束时，赵凯握着林晚的手说：“我看中的不只是你的设计，更是你身上那股劲儿。当了妈妈的人还敢出来创业，不容易。”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合作归合作，如果绘本馆的设计达不到预期，那笔债权投资，我随时可以撤。”
“您放心，我一定全力以赴。”林晚用力点头，心里像揣了个小太阳，暖洋洋的。
送走赵凯后，苏晴搂着林晚的肩膀说：“看吧，我就说会有办法的。”晚风吹在脸上，带着夏夜特有的湿热，林晚却觉得浑身轻快，连日来的焦虑一扫而空。
“晴晴，真的太谢谢你了。”她由衷地说，“要不是你……”
“谢什么，咱们都是在泥里滚过的人，互相拉一把是应该的。”苏晴拍了拍她的手背，“不过你也别高兴太早，那个赵总看着温和，要求肯定不低，尤其是他太太还是同行，审美上肯定挑剔。”
林晚点头：“我知道，我明天一早就去绘本馆的选址看看，争取拿出最好的方案。”
回到家时，周明宇正在给小女儿换尿布，大女儿趴在沙发上画画。看到林晚回来，周明宇抬头问：“今天怎么这么晚？妈刚才还打电话来问。”
“遇到点好事，跟同事聚餐庆祝了下。”林晚走过去亲了亲小女儿的额头，小家伙咯咯地笑起来。她看着丈夫眼底的红血丝，突然觉得心里踏实——原来就算天塌下来，也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扛。
洗漱时，林晚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明天要做的事很多：给律师打电话说和解方案，和合作方谈赔偿金额，去绘本馆选址考察，还要赶公司那个模块化设计的成本方案……虽然依旧忙碌，但前路仿佛突然亮了起来。
她拿起手机，想给赵凯发个感谢消息，却先收到了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只有一张照片和一句话——照片上是她工作室的员工小张和那个索赔的合作方老板在咖啡馆见面，而那句话是：“林老板，你确定你的团队都跟你一条心吗？”
镜子里的笑容瞬间僵住。林晚握着手机，后背突然沁出一层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