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尖那细微却无法抑制的颤抖，像一根无形的针，猝然刺破了包裹池小橙的恐惧与崩溃。
她忘了哭泣，忘了干呕，只是怔怔地望着近在咫尺的哈尔，望着他试图用冰层覆盖一切、却终究裂开一丝缝隙的眼睛。
周遭地狱般的喧嚣——爆炸声、哭喊声、建筑倒塌的轰鸣——似乎在这一刻被无限拉远，模糊成一片混沌的背景音。
这片狭小的废墟阴影之下，空气凝固得沉重，只剩下他掐在她下巴上的冰冷手指，和那泄露了某种真相的、细微的战栗。
“……哼。”
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冷哼从哈尔喉间溢出。
他猛地松开了手，仿佛触碰到了什么滚烫的东西般甩开，那细微的颤抖也随之消失，重新被一种紧绷的、拒人千里的冷漠覆盖。他灰色的发丝在弥漫的烟尘中显得更加黯淡。
“废物。”他别开视线，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刻薄与冰冷，但似乎比之前低哑了几分，“待在这里，只会变成一具新鲜的焦尸。”
话音未落，他猛地转身，不再看她。
几乎是同时，远处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尖锐呼啸，那是又一轮炮火袭来的前兆！
池小橙的心脏猛地一缩。
哈尔甚至没有回头，只是反手向后一挥。一道半透明的、流转着复杂符文的光幕瞬间出现在他们与炮弹来袭的方向之间。
“轰——！！”
剧烈的爆炸冲击波狠狠撞在光幕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光幕剧烈闪烁、扭曲，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碎。
细碎的光屑和魔法能量逸散开来，如同被击碎的琉璃。
哈尔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背对着她的脊梁绷得笔直。
没有任何言语，他再次抓住她的手腕，这一次的力道依旧不容反抗，却少了些许之前的粗暴，更像是一种不容置疑的牵引。
他拖着她，不再寻找掩体，而是径直朝着一个方向——那片焦土中央，扭曲光线、若隐若现的庞然大物冲去。
那是移动城堡。
它此刻的模样凄惨而诡异，原本就不算规整的外形在接连的冲击下更加扭曲，部分塔楼已经坍塌，墙体上布满了焦黑的灼痕和巨大的刮痕。
它没有像往常一样迈动它那巨大的鸡腿般的脚蹼，而是深深地扎根在破碎的土地里，像一个在狂涛中死死抓住礁石、遍体鳞伤的巨兽。
它周身笼罩着一层极其微弱、明灭不定的防御光晕，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城堡那扇原本象征着不同出口的魔法门，此刻正剧烈地闪烁着混乱的色彩，门板本身甚至有些变形，似乎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开门！”哈尔朝着城堡低吼，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以及一丝难以察觉的…急切。
门上的色彩疯狂旋转了几圈，最终艰难地定格在一个黯淡的、代表“危难入口”的深灰色上。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条缝隙，里面传出卡西法虚弱却暴躁的咆哮声，几乎被门外更大的喧嚣淹没：
“哈尔！你疯了！外面全是——！”
“少废话！”哈尔打断它，一把将池小橙从门缝里推了进去，自己紧随其后，重重地摔上了门。
沉重的门板隔绝了外界大部分可怕的声响，但并非寂静。城堡内部在剧烈地摇晃、震动，灰尘和细小的碎石从天花板上簌簌落下。
壁炉里，卡西法的火焰缩成了小小的一团，不再是往日旺盛跳跃的蓝色火苗，而是一种近乎苍白的、微弱闪烁的蓝色，它的声音也失去了往常的中气十足，变得尖细而焦虑：
“负荷！负荷快到极限了！哈尔！外面的魔法乱流和死寂之气太浓了！城堡的根基在哀嚎！我快撑不住这种固定形态了！”
池小橙踉跄着站稳，惊魂未定地看向哈尔。
只见他根本顾不上喘息，直接扑到城堡的主控制台——那是一个由无数齿轮、水晶和杠杆组成的复杂装置，此刻许多部件都在不正常地剧烈震颤着。
他将双手猛地按在中心的两块巨大水晶上，闭上眼睛，眉头紧锁，嘴唇无声地快速翕动着，念诵着强大的加固咒文。
强大的魔力波动以他为中心荡开，强行稳定着剧烈震动的城堡。
他身上那件早已破损不堪的巫师袍无风自动，他那头灰色的短发，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发根开始，弥漫上一种近乎燃烧般的、不祥的暗红色——那是魔力极度透支、情绪极度紧绷的象征。
在强大的魔力灌输下，城堡的震动似乎稍稍减轻了一些。
但就在这时——
“砰！砰！砰！”
沉重的、混乱的敲击声从城堡的各处门窗传来，间或夹杂着模糊不清的、充满绝望和哀求的哭喊与嘶鸣。
“开门！求求您！巫师大人！”
“让我们进去！救命！”
“孩子！我的孩子还在外面——！”
是那些在战场上挣扎求生的难民。
他们看到了这艘在毁灭浪潮中暂时还未沉没的“方舟”，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涌了过来。
卡西法的火焰猛地窜高了一瞬，发出刺耳的尖叫：“不行！不行！哈尔！不能再让更多‘重量’进来了！不仅仅是人！还有他们带来的绝望和死亡气息！城堡的魔法核心会崩溃的！你会——！”
“开门。”哈尔的声音冰冷地响起，打断了他的抗议。他依旧维持着双手按在水晶上的姿势，眼睛都没有睁开，只有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沿着他紧绷的脸颊滑落。
“哈尔！”卡西法尖叫。
“我说，开门！”哈尔猛地睁开眼，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暗红色的光芒一闪而过，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和不容置疑。
魔法门上的色彩再次疯狂闪烁，最终不情不愿地变成了代表“临时避难所”的灰白色。门栓咔哒一声抬起。
下一刻，门被猛地从外面撞开了。
潮水般的难民涌了进来。男女老少，几乎个个带伤，衣衫褴褛，满面烟尘与血污，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一丝劫后余生的茫然。
他们拥挤着，哭喊着，瞬间填满了城堡本就因为部分坍塌而显得更加狭窄的一楼大厅。
空气中立刻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汗味和硝烟的味道。
城堡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整体的震动变得更加剧烈，墙壁上的裂缝开始蔓延。
“超载了！超载了！白痴！疯子！你要害死我们所有人吗？！”卡西法在壁炉里疯狂地跳动咆哮，火焰忽明忽暗，“根基！城堡的魔法根基在破裂！哈尔！快停下！”
哈尔按在水晶上的手背青筋暴起。他非但没有停止，反而更加疯狂地压榨着自己的魔力，试图稳住这艘超载的危船。暗红色的发色愈发深沉，几乎像是凝固的血液。
池小橙被拥挤的人群推搡着，撞到冰冷的墙壁上。她眼睁睁地看着哈尔——
看着他按在水晶上的双手指尖，开始变得有些…透明？不，更像是…某种冰冷的、无机质的光泽正在缓慢地覆盖上去。
而更让她心脏骤停的是，城堡主体墙壁上，那些因为过度承载魔力而新裂开的、深深的缝隙里，渗出的不再是墙灰或碎石屑，而是一种…幽蓝色的、散发着微弱魔法光晕的、如同血液般的粘稠液体！
那些蓝色的“血液”顺着斑驳的墙体蜿蜒流下，滴落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却令人毛骨悚然的“滴答”声。
卡西法的咆哮变成了某种绝望的哀鸣：“反噬！诅咒开始反噬了！哈尔！你的身体会先于城堡崩溃的！停下！”
哈尔却仿佛没有听见。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控制水晶，里面映照着疯狂涌入的难民和不断渗出的蓝血，暗红色的发丝下，他的侧脸线条僵硬如石雕，只有不断滑落的汗珠证明着他的竭力支撑。
城堡在哀嚎，卡西法在尖叫，难民在哭泣。
而他，正用自己的身体和灵魂，以及某种更深刻的东西，作为燃料，强行维系着这绝望港湾的短暂存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