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燃机过载的嗡鸣声如同垂死巨蜂的最后哀鸣，尖锐地刺痛着耳膜。
池小橙蜷缩在焦黑的地面上，每一次痉挛都牵扯着胸口那根深嵌入体的冰冷探针，带来撕裂灵魂的剧痛。
视野里一片模糊，只有哈尔那双近在咫尺、翻涌着可怕情绪的眼睛格外清晰。
他灰扑扑的发色在硝烟中显得愈发黯淡，可眼底那抹复杂的光却灼热得吓人——是震惊，是未散的暴怒，还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近乎恐慌的悸动。
他捧着她脸颊的手冰冷而粗糙，带着石质的僵硬，却又在无法抑制地细微颤抖。
“松口！吐出来！别咬自己……”
他的低吼嘶哑不堪，带着惯有的命令口吻，可试图撬开她牙关的动作却因为石化而笨拙，甚至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崩溃的焦灼。
指尖沾染了她唇边的血，那温度似乎烫伤了他，让他手抖得更厉害。
就在这时——
咻——嘭！
一道清晰的、不同于炮弹爆炸的锐利声响，猛地划破了战场短暂的死寂！
一道翠绿色的光芒，如同逆行的流星，拖着长长的光尾，从遥远的天际疾射而来，精准地撞破了笼罩在战场上空的、厚重的、不断翻涌着腐蚀性酸雨的铅灰色云层！
那绿光击中云层的瞬间，并没有发生剧烈的爆炸，而是如同水滴入油锅，猛地荡漾开一圈巨大的、柔和却无比坚定的绿色波纹。
波纹所过之处，浓稠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云层竟像是被净化了一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淡化、消散！
一束久违的、金灿灿的阳光，如同利剑般，从那破开的云洞中笔直地投射下来，照亮了一方焦土！
“光！是阳光！” 城堡残骸深处，不知是哪个幸存的孩子发出了微弱的、带着哭腔的惊呼。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战场上所有残存的、以及正在重新集结的机械军团出现了瞬间的停滞。
那些冰冷的齿轮和金属外壳，在纯净的阳光直射下，竟然发出了“滋滋”的、仿佛被灼烧的轻微声响，表面甚至冒起了淡淡的黑烟！
“永生魔法……是苏菲小姐！” 马鲁克趴在断墙后，激动地喊了出来，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哈尔的身体猛地绷直了。
他抬头望向那束阳光，灰色的瞳孔急剧收缩，里面飞快地闪过一抹极其复杂的光——是希望，是如释重负，但更多的，是一种决绝的、仿佛终于等到某个时刻的冷静。
几乎在阳光破开云层的同时，更为密集的呼啸声从绿光来的方向传来！
不再是单一的信号弹，而是无数道身影，骑着各式各样的飞行器——有传统的扫帚，有简陋的、加装了螺旋桨的木框，甚至还有几只巨大的、羽毛凌乱却目光锐利的鸟儿——如同决堤的洪水，朝着城堡的方向俯冲下来！
为首的那人，骑着一把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扫帚，灰色的长发在风中飞扬，手中握着一张散发着柔和绿光的、造型古朴的长弓——正是苏菲！
她的脸上带着长途奔袭的疲惫，但眼神却清澈而坚定，如同她射出的那支箭。
她身后的“救援队”，成员五花八门，有穿着围裙、手里还拿着锅铲的妇人，有满脸皱纹、却挥舞着拐杖的老人，更多的是眼神惶恐却强撑着勇敢的普通平民。
他们显然不是正规军，但此刻，他们带着简陋的武器和满腔的悲愤，冲向了钢铁魔女的机械大军！
“攻击！掩护城堡！”
苏菲清亮的声音穿透战场的喧嚣，她再次拉满弓弦，这一次，凝聚的绿色光芒化作数十支光箭，如同暴雨般射向最近的一队无人机！
光箭击中目标，并没有爆炸，而是迅速生长出坚韧的藤蔓，将那些冰冷的机械死死缠绕、勒紧，最终拖拽着坠向地面！
救援队的到来，像是一针强心剂，注入了这片绝望的战场。
虽然他们的攻击对于庞大的机械军团来说可能只是挠痒痒，但却成功地吸引了火力，打乱了敌军的阵脚，为城堡争取到了极其宝贵的喘息之机！
然而，这短暂的希望之光，却让哈尔眼中的决绝之色更浓。
他猛地收回望向战场的视线，低下头，深深地看了池小橙一眼。
那目光极其复杂，像是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又像是一种无声的、沉重的告别。
池小橙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她。
她想开口，想抓住他，可剧痛和虚弱让她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只能徒劳地睁大眼睛。
看着哈尔那只尚未完全石化的左手，用一种快得惊人的速度，猛地抓住了她胸前的衣襟——小心地避开了那个可怕的内燃机和探针。
“不……” 她似乎想说什么，声音却微弱得如同蚊蚋。
哈尔没有给她任何反抗的机会。
他手臂猛地发力，那残存的力量依旧大得惊人，竟将瘫软在地的池小橙整个提了起来！
紧接着，他像是投掷一件极其重要又易碎的物品般，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她朝着苏菲救援队俯冲下来的方向，狠狠地抛了出去！
“苏菲——带她走——！！！”
哈尔的吼声撕心裂肺，在爆炸的余响和喊杀声中异常清晰地炸开，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野蛮的命令，以及……一种深埋的、如释重负的托付。
“哈尔——！！！”
池小橙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无力的弧线，风声在她耳边呼啸而过，失重感让她眩晕。
她眼睁睁地看着地面上那个身影，在将她抛出的下一秒，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支撑的力量，或者说，仿佛终于卸下了最后的牵挂……
他周身那勉强维持的、缓慢蔓延的石化痕迹，在这一刻骤然加速！
如同被泼上了无形的强效凝固剂，灰白色的石质从他的脖颈、胸膛、手臂、双腿……疯狂地蔓延开来，几乎是在眨眼之间，就覆盖了他的全身！
最后定格的，是他望向她这边的脸庞。
那双总是带着讥诮、愤怒、或深不可测情绪的灰色眼睛，彻底失去了所有神采，凝固成了两潭冰冷的、毫无生气的石头。
他微微张着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那话语永远地凝固在了石质的喉咙里。
他向前伸出的、刚刚将她抛出的那只手，也僵硬在了半空中，保持着那个投掷的姿势。
一个完整的、栩栩如生的、却冰冷坚硬的……
哈尔石雕。
就那样矗立在城堡的断壁残垣之前，矗立在硝烟与刚刚洒落的阳光之中，如同一座突兀而悲壮的纪念碑。
“接住她！” 苏菲的惊呼声传来，她操控扫帚一个急转，险险地掠过低空，伸出双臂。
池小橙重重地撞进了一个带着风尘和淡淡草木清香的怀抱里，冲击力让苏菲的扫帚剧烈摇晃了一下。安全的触感传来，但池小橙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她的目光，如同被钉死了一般，穿透苏菲的肩膀，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盯着的，只有那座刚刚形成的、在稀薄阳光下泛着冰冷灰光的……
哈尔石雕。
世界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她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而徒劳跳动的声音，以及胸口那内燃机过载后逐渐微弱、却依旧牵扯着剧痛的嗡鸣。
他……碎了。
不，是变成了石头。
为了把她扔出来……
这个认知，像是一把烧红的钝刀，狠狠地、缓慢地剐蹭着她的神经。
苏菲紧紧抱着怀里冰冷僵硬、不断轻微颤抖的身躯，看着池小橙瞬间失焦、空洞得可怕的瞳孔，又望向远处那座悲凉的石雕，眼中充满了悲痛与了然。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安慰的话，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苍白无力。
而远处，钢铁魔女那艘受损但依旧庞大的旗舰上，传来了通过扩音魔法放大后、充满讥讽和愉悦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为了送走一个小虫子，居然把自己彻底变成了石头？真是感人啊！哈尔，这就是你选择的结局吗？一座完美的墓碑！”
那笑声如同冰冷的毒蛇，钻入池小橙的耳中。
她依旧死死地盯着那座石雕。
阳光落在石雕僵硬的脸庞上，勾勒出冰冷的轮廓。
也落在了她空洞的、逐渐凝聚起某种可怕风暴的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