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哈尔僵住的手臂和池小橙夺眶而出的泪水中凝固了。
油脂灯昏黄的光线在密室墙壁上投下两人纠缠静止的影子，如同两尊绝望的雕塑。
相框冰冷的边缘硌在哈尔的掌心，玻璃下那张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洋溢着虚假阳光的笑脸，正无声地灼烧着他的视线。
池小橙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她看着哈尔停滞的动作，看着他脸上那副冰冷面具出现裂痕后露出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茫然与……一丝慌乱？
她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或许是绝望压垮了理智，又或许是这短暂的僵持给了她最后的力量。
她猛地踮起脚尖，不是去抢夺，而是用自己冰凉颤抖的手，覆盖住了他紧握着相框的那只大手。
他的手指冰冷僵硬，如同他正在石化的躯体。
“哈尔……”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未干的泪意，却有一种奇异的平静，
“给我。”
哈尔灰色的眼珠猛地聚焦在她脸上。
他嘴角习惯性地想扯出一个讥诮的弧度，却失败了。
“给你？”他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风暴，“让你继续抱着这虚假的慰藉等死？”
“不是慰藉。”池小橙直视着他，尽管眼泪还在不停滚落，但眼神却异常清晰，像是终于拨开了迷雾，“是燃料。”
这个词让哈尔瞳孔微缩。苏菲在一旁屏住了呼吸。
池小橙的手指用力，试图掰开他僵硬的手指，力量微弱得可笑，但她的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你说过的……我的血，我的命，都是你的。那我的记忆……也是你的。”
她顿了顿，吸了口气，空气中冰冷的寒意刺得肺叶生疼：“卡西法需要它。你需要它。这座城堡里，那些可能还活着的人……都需要它。”
“代价呢？”
哈尔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反手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以为骨头会碎，
“变成白痴？还是灵魂残缺，像那些被黑暗魔法吞噬的可怜虫一样？”
他的头发此刻已彻底变成了浓稠的、近乎黑色的暗红，象征着极致的愤怒与……恐惧。
他在害怕。害怕失去什么？是这个吵吵嚷嚷、演技拙劣、却总在他走向毁灭时试图拉住他的灵魂吗？他不敢深想。
“总比现在大家一起变成冰雕强！”
池小橙几乎是吼了出来，泪水再次决堤，“你看看苏菲！看看马鲁克！看看你自己！哈尔，我们没有时间了！”
她的目光扫过石桌上那本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古籍，扫过苏菲冻得发青却充满希冀的脸，最后定格在哈尔那半张爬满可怕结晶、如同破碎陶瓷般的脸颊上。
“如果这是我的‘价值’……如果这能点燃火，能让你……”
她哽住了，没能说出“活下去”三个字，只是猛地抽回了手，不是退缩，而是用尽全身力气，趁着他因她的话语而心神剧震、指间力道微松的刹那，一把将那个小小的相框夺了回来！
相框边缘在她掌心划出一道血痕，她却感觉不到疼。
哈尔空着的手还僵在半空，他看着她，看着她又哭又笑、状若疯癫的模样，看着她把那个承载着她过去一切的相框，像捧着什么绝世珍宝，又像是捧着即将引爆的炸弹，紧紧贴在胸口。
然后，她转过身，一步一步，踉跄却坚定地，走向那个已经冰冷死寂的壁炉。
卡西法曾经存在的地方，只剩下一个黑黢黢的、散发着寒意和灰烬气息的洞口。
“小橙！”苏菲忍不住惊呼，想要上前。
哈尔却猛地抬手拦住了她。
他的手臂如同铁铸，眼神死死锁在池小橙的背影上。
暗红色的发丝无风自动，他脸上所有的表情都褪去了，只剩下一种近乎真空的、极致的紧绷。
他想阻止吗？或许。
但内心深处某个声音在尖叫：这是唯一的路！而另一个声音在咆哮：阻止她！毁掉这一切！
池小橙在壁炉前站定。
她最后看了一眼相片。
爸爸，妈妈，弟弟……樱花，阳光……那个没有魔法、没有战争、平凡却温暖的世界……再见了。
她闭上眼，用尽全身的力气，将相框投入了那片冰冷的黑暗之中。
没有声音。
死寂持续了大约一次心跳的时间。
然后——
“轰！”
不是火焰燃烧的声音，而是一种无形的、剧烈的能量震荡！
壁炉内部猛地迸发出一片刺目得让人无法直视的白光！那光芒并非温暖，而是带着一种冰冷的、撕裂一切虚妄的锐利感！
白光中，奇异的景象开始浮现——不是幻觉，而是某种高度浓缩的记忆能量具象化的投影！
首先出现的，是一片惨白的颜色，消毒水的气味仿佛能穿透时空弥漫到密室之中。
那是一个房间的影像，狭窄，布满各种闪着冷光的、滴滴作响的仪器。
一个瘦弱的、插着管子的女孩躺在正中的床上，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正是池小橙！
她闭着眼，眉头紧锁，像是在无尽的噩梦中挣扎，嘴里发出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呓语：
“谁来……救救我……好黑……好难受……”
那是她穿越前，在病床上濒死时的记忆！
就在这时，更加令人震惊的一幕出现了！病床边的空间一阵扭曲，一个少年的身影缓缓凝聚、浮现出来！
他有着耀眼的金色短发，面容俊美却带着一丝未脱的稚气和这个年龄不该有的阴郁疲惫，穿着一身看似华丽却沾染了尘土与暗色污渍的旧衣裳。
正是少年时代的哈尔！
少年哈尔站在病床边，低着头，那双漂亮的、颜色比现在要浅一些的灰色眼眸，复杂地注视着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异世少女。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同情，没有好奇，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沉寂。
他伸出手，指尖似乎想触碰女孩的额头，却又在最后一刻停住。
然后，他抬起眼，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精准地“看”向了此刻正站在冰冷壁炉前、目瞪口呆的池小橙。
他微微动了动嘴唇，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密室之中，冰冷，平静，却带着一种宿命般的笃定：
“如你所愿。”
话音落下的瞬间，病床上的少女影像和少年哈尔的幻影同时溃散，化作无数闪烁的光点，被一股强大的吸力扯向壁炉深处！
“呃啊——！”池小橙抱住头颅，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那不是肉体的疼痛，而是灵魂被硬生生剜去一块的、无法形容的剧痛！
她感觉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被飞速抽离，关于家的温暖，关于父母的容貌，关于弟弟调皮的笑容，关于樱花树下阳光的温度……都在变得模糊、褪色！
几乎在同一时间，壁炉深处那冰冷的白光中心，猛地窜起了一簇……极其微弱，小得像风中残烛，却真实不虚的——
蓝色火苗！
“卡西法！”苏菲失声喊道，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
那簇小火苗虚弱地跳动了两下，仿佛随时会再次熄灭。
但它确实存在着，散发着微弱的、却真实不虚的热量！
密室里几乎要凝固血液的极致寒冷，被这微弱的热量驱散了一丝丝！
哈尔一个箭步冲上前，在池小橙因为灵魂撕裂般的痛楚而软倒之前，伸手揽住了她。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簇蓝色的火苗，瞳孔深处映出那一点微光，如同死寂的深海中终于出现了一盏孤灯。
他的头发，不知何时，那浓稠的暗红色悄然退去，变作了一种近乎苍白的淡金，像是耗尽了所有血色，又像是被那突如其来的真相和希望之光映照得失了颜色。
池小橙瘫软在他怀里，浑身冰冷，冷汗浸透了衣衫，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失去重要之物的空洞剧痛反复冲刷。
她甚至无法思考，只是本能地抓住哈尔胸前的衣襟，像抓住唯一的浮木。
就在这时，那簇微弱的蓝色火苗轻轻晃动了一下，一丝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温暖能量，如同蛛丝般，飘向了哈尔，融入了他的心口。
哈尔身体猛地一颤，揽住池小橙的手臂骤然收紧。
他低下头，看向怀中脸色惨白、眼神空洞的女孩，灰色的眼眸中翻涌着前所未有的、剧烈到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复杂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