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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书印制处”——这个神圣而古怪的名号,被草叶亲自刻在一块新剥下的、光滑平整的硬木板上,挂在了紧邻青铜法典基座的一间新搭的、最大的棚屋门口。这里原本是堆放备用兽皮和工具的仓库,如今被清理出来,成了整个垃圾堆联盟最神秘也最受敬畏的地方。

棚屋内部光线充足(开了几个巨大的天窗,覆盖着透明处理过的水葫芦内膜),中央摆放着那块极其平整的黑色玄武岩石板。旁边,是一摞摞裁剪整齐、散发着草木清香的月光草纸。几个巨大的陶盆里,盛满了泥沼特供的、粘稠乌黑的油墨。空气中,常年弥漫着那股独特的、混合着树脂、草木灰和矿物粉末的墨香。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棚屋一侧,用硬木打造的巨大架子。架子被分隔成无数个小格子,如同蜂巢。每一个小格子里,都安静地躺着一枚枚闪烁着暗金光泽的青铜活字。这些活字按照某种神秘(宇宙字母表)的顺序排列着,沉默而庄严。

印制工作,由草叶亲自监督,并挑选了联盟里公认最心灵手巧、最沉得住气的三个人负责:沼泽部落的泥沼(负责纸张和油墨供应)、灰岩部落的刻痕手(负责最终检查印品质量)、以及石穴部落一位名叫“细指”的年轻女工匠(她有着一双稳定得可怕的、能在米粒上刻出花纹的手,负责最关键的排版和辅助印刷)。

此刻,棚屋里静得能听到呼吸声。林夏悬浮在石板上方,幽蓝的机体散发着淡淡的辉光。她摊开掌心,那张记载着《垃圾分类进阶手册》第一章内容的箔片悬浮着,投射出冰冷的宇宙通用文字。

细指屏住呼吸,纯净的眼眸紧紧盯着投影。她伸出稳定得如同磐石的双手,开始按照投影文字的排列顺序,在巨大的木格字盘里,极其小心、极其精准地捡取对应的青铜活字!她的动作流畅而迅捷,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感,一枚枚冰冷的青铜小方块如同被赋予了生命,从各自的“巢穴”中跳出,在她指尖轻盈地翻转,然后准确地落入旁边一个特制的、带凹槽的硬木排版框中!

嗒嗒嗒

活字落入凹槽的轻微声响,在寂静的棚屋里清晰可闻。

泥沼捧着一叠新纸,大气不敢出,精瘦的老脸上满是紧张和神圣感。刻痕手则眯着老眼,手里拿着一个骨片做的放大镜(他自己磨的),准备随时检查印出来的效果。

很快,一块长条形的活字印版在细指手中组装完毕,紧密地嵌在木框里。林夏的引力场无声笼罩,木框平稳地悬浮起来,移动到早已涂好油墨的宽大月光草叶刷上方。油墨均匀附着。接着,印版精准地压上石板上铺好的月光草纸。

抬起,揭纸。

一张墨迹淋漓、字迹清晰工整的“圣书”内页,诞生了!

刻痕手立刻凑上去,布满皱纹的脸几乎贴到纸上,老眼透过骨片放大镜,如同检查最精美的玉器般,一丝不苟地扫描着每一个字符的清晰度和墨迹的均匀程度。

“好好!墨墨饱线线直无无瑕疵!下下一张!” 刻痕手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和不容置疑的权威。

泥沼立刻递上新的纸张。

细指则快速地将印完的活字印版拆散,一枚枚活字如同归巢的蜜蜂,在引力操控下精准地飞回木格字盘的原位。然后,她开始根据箔片投射的下一页内容,再次进行飞快的排版!

嗒嗒嗒

印刷的流程如同精密的机械,在神圣的静谧中高效运转。一张张散发着墨香、印满了冰冷方正宇宙文字的“圣书”内页,如同雪片般被印制出来,堆叠在一起。

棚屋外,早已围满了黑压压的人群。人们踮着脚尖,伸长了脖子,试图从门帘缝隙里窥探那神秘莫测的“圣书”诞生过程。每一次听到里面传来刻痕手那沙哑的“下一张”指令,人群都会发出一阵压抑的、带着敬畏的骚动。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墨香,这味道在原始人闻来,简直比最顶级的烤肉香气还要神圣。

石轮也挤在人群里,脖子上“垃圾换自由”的大木牌随着他的动作晃荡。他浑浊的独眼死死盯着棚屋门口,枯槁的脸上肌肉抽动。圣书?垃圾分类手册?这玩意儿能换功劳点吗?要是要是让他去教人认这“天书”,是不是能一口气刻它个十道八道痕?自由就在眼前啊!他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木牌上那些深浅不一的刻痕,仿佛在抚摸通往新生的台阶。

终于,在万众期待(和敬畏)中,第一本完整的《垃圾分类进阶手册》被“请”出了圣书印制处。它由厚厚一叠月光草纸用坚韧的兽筋线装订而成,外面包裹着一张精心鞣制的、绘制着代表联盟的“绿、蓝、灰、红”四色桶简易图案的浅褐色兽皮封面。书脊处,还用染成绿色的植物纤维线绣着几个方正的宇宙通用字符。

草叶亲自捧着这本还散发着油墨和兽皮气息的“圣书”,如同捧着整个联盟的未来。她走到青铜法典基座旁的高台上,水玉权杖的光芒洒在圣书之上,也照亮了她清丽而庄严的脸庞。

“联盟子民!” 草叶的声音清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肃穆,清晰地传遍全场,“此乃女神恩赐!《垃圾分类进阶手册》!内载分类精要循环至理!乃我联盟立身存续之根本!自今日起联盟各户各部落皆供奉一册!为传家之宝!为启蒙之书!”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更加高昂:“凡联盟稚子自能言起!每日黄昏饭前!必须由其父母或长老领读手册一刻时!将分类之道刻入心田!融于血脉!”

“领领读?” 人群面面相觑,有点懵。这“天书”上的字,鬼画符似的,谁认得啊?怎么读?

草叶显然早有准备。她翻开圣书的第一页,指着上面那密密麻麻、冰冷方正的宇宙通用文字,然后,用清晰而缓慢的原始语言,大声念诵起来。奇妙的是,随着她的念诵,她手中的水玉权杖顶端,那柔和的光芒如同活了过来,流淌过圣书上的文字。光芒流过之处,那些宇宙通用文字的下方,竟然同步浮现出一行行歪歪扭扭、但所有人都能看懂的原始象形文字注释!旁边还配有极其简单的图画!

“看看圣书!有有字了!咱们能看懂的字!” 有人惊呼。

“女神显灵了!草叶巫医念,圣书就显字了!” 更多人激动地跪伏下去。

草叶的声音在权杖光芒的辅助下,清晰地念出了圣书第一章开篇的第一句:

“绿桶装菜叶果皮草木残渣(图:一片烂菜叶、一个果核、一根枯树枝被扔进画着绿叶标志的桶)”

她的声音刚落,水玉权杖的光芒也正好流到这一行宇宙文字的下方,显化出对应的象形文和图解。

“绿桶装菜叶果皮” 人群下意识地跟着复述,声音由小到大,渐渐汇成一股洪流。这内容太直白,太接地气了!不就是他们天天干的事儿吗?原来圣书里写的,就是这些?

草叶继续,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

“此为湿垃圾可堆肥发酵生沼气沃田土(图:绿桶垃圾倒入一个冒泡的大坑,旁边画着茁壮的月光草苗和跳动的火焰)”

“蓝桶收瓶罐破陶旧皮朽木(图:一个破陶罐、一块烂木头、一张旧兽皮被扔进画着水波纹标志的桶)”

“此为可回收需清洁分类集中可再造工具器物(图:破陶罐熔化成液体倒入模具变成新罐子,烂木头被劈成柴火,旧兽皮被鞣制)”

草叶念一句,权杖显化一句对应的原始图文,人群就跟着大声复述一句。那些冰冷高深的宇宙文字,在权杖光芒和水玉的共鸣下,化作了原始人能够理解、与生活息息相关的朴素道理和图解。场面庄重而奇异,充满了原始部落特有的虔诚和一种笨拙的秩序感。

火锤巨大的嗓门吼得最响:“绿桶装菜叶!蓝桶收破罐!” 吼完还得意地瞥了一眼旁边的黑石,仿佛在炫耀自己学得快。

黑石闷闷地跟着念:“可回收再造” 巨大的铜铃眼里充满了对“再造”力量的惊奇。

石轮枯槁的嘴唇也在无声地翕动,浑浊的独眼死死盯着圣书上显化的图文,尤其是关于“蓝桶金属碎片需除锈分类标记纯度”那一段。他枯瘦的手指激动地抠着脖子上的木牌边缘。教这个!一定要争取到教这个!这简直是给他量身定做的功劳点提款机!

夜幕降临,熔炉坟场污浊的天空点缀着几颗稀疏的星辰。营地各处,橘红色的篝火跳跃着,映照着一张张或疲惫或满足的脸庞。而今晚,几乎每一堆篝火旁,都多了一项前所未有的、神圣的“家庭作业”。

在一个普通的猛犸家庭窝棚里。年轻的母亲抱着一个三岁左右、吮着手指的小女娃,就着篝火的光芒,小心翼翼地翻开那本珍贵的、带着墨香和兽皮味的圣书。她识字不多,只能勉强认出草叶白天教过的那几句。她指着圣书第一页上权杖显化出的、歪歪扭扭的象形文字和旁边简单的图画,用尽可能清晰的声音念道:“娃儿跟阿妈念绿桶装菜叶果皮”

小女娃眨巴着纯净的大眼睛,看着图画上的烂菜叶和果核,奶声奶气、口齿不清地跟着学:“绿桶装菜叶皮皮”

篝火噼啪,稚嫩的童音在窝棚里回荡。

旁边,女娃的父亲——一个白天在豁口搬石头加固防御墙的猛犸战士,刚啃完一块硬邦邦的肉干。他听着妻女的念诵,粗犷的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温和笑意,也跟着瓮声瓮气地重复:“绿桶装菜叶!对!吃剩的骨头渣也算!”

在石穴部落一个工匠家庭。老工匠石指(刻痕手的儿子)戴着老花镜(用磨薄的水晶片自制的),借着篝火和月光草灯的光芒,指着圣书蓝桶回收那页上显化的、关于金属分类的图文,严肃地对围坐在身边的几个半大孙子孙女训话:“都都听好了!看看圣书上咋说的!这青铜片和黑铁疙瘩不不能混一块!得分开!上面有锈的要要先刮掉!记记住了?这可是女神定的规矩!”

孩子们似懂非懂地点着头,跟着爷爷磕磕巴巴地念:“蓝桶收破铜烂铁刮刮锈”

在沼泽部落的窝棚区。泥沼盘腿坐在干燥的草垫上,面前摊开圣书。他精瘦的手指指着湿垃圾堆肥产沼气那页的图解,唾沫横飞地对围坐一圈的部落老少进行“技术拓展”:“看看见没!圣书都都画出来了!烂菜叶烂果子埋埋对了地方不光生好肥!还还能咕嘟咕嘟冒气儿!那气儿点着了就是火!比比钻木头省劲多了!以后俺们水葫芦根烂叶子都都得好好埋!按按圣书来!”

“按圣书来!” 沼泽众人齐声应和,看向圣书的眼神充满了狂热。这可是能生火的神术!

而在技术学院简陋的“教师宿舍”(一个比其他窝棚稍大点、挂了块木牌的石洞)里。石轮脖子上挂着“垃圾换自由”的大木牌,就着一盏昏暗的月光草油灯,枯槁的手指正颤抖着、近乎贪婪地抚摸着他那本崭新的圣书。他翻到蓝桶金属回收那一章,浑浊的独眼死死盯着那些显化的图文和注释,枯槁的脸上因为极度的兴奋而扭曲。

“蓝桶金属碎片需按材质(青铜\/黑铁\/未知合金)初步分拣”

“需除表面油污锈蚀标记大致纯度(高\/中\/低)”

“此环节为后续高效熔炼再造之关键基础技术含量高”

“技技术含量高!” 石轮枯槁的声音带着破音的亢奋,他猛地一拍大腿(差点把油灯拍翻),“这这说的就是俺!俺俺这‘锻造老师’不不教这个教啥?!”

他枯瘦的手指激动地抠着木牌上那些刻痕,脑子里疯狂盘算:教部落的崽子们认金属、刮锈、分纯度这活儿,整个联盟除了他石轮,还有谁能干?这得算多少功劳点?一道痕?太少了!起码三道不,五道!教一批人,就能刻五道痕!这泼天的富贵啊不,泼天的自由,终于轮到他老石轮了!

仿佛已经看到木牌被刻痕填满、藤环被解下的光辉时刻,石轮枯槁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混合着狂喜、算计和无限憧憬的复杂笑容。他小心翼翼地把圣书合上,如同抱着稀世珍宝,吹灭了油灯。黑暗中,他枯槁的嘴唇无声地蠕动,反复咀嚼着圣书开篇那最简单也最神圣的句子,仿佛那是解开他命运枷锁的咒语:

“绿桶装菜叶果皮草木残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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