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的天有点凉，诊所刚开门，秦苏木就来了。他穿着一身崭新的灰色中山装，口袋里别着支钢笔，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和以前那个跟着当归、白术学医的农村小伙判若两人。
“当归哥，白术。”苏木蹒跚走进院子，脸上带着笑，“组织上的任命下来了，我被调到县卫生局当局长了。”
当归正在给病人抓药，闻言抬头：“真的？那太好了！以后咱们基层中医的日子能好过点了。”
白术从诊室里出来，手里拿着个刚磨好的药杵：“好好干，别忘本。”
苏木点点头，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文件，递到当归面前：“当归哥，这是我上任后的第一个提案，想把咱们‘白术当归诊所’还有县里其他几家口碑好的个体医，都纳入医保定点单位。这样老百姓来看病，能报销一部分，咱们诊所的生意也能好点。”
当归接过文件，低头翻看。文件上写着“关于将优秀个体中医诊所纳入医保定点范围的请示”，下面列了几家诊所的名字，“白术当归诊所”排在第一个。
他手指在“医保定点”四个字上敲了敲，心里犯嘀咕——在现代，医保定点是个体诊所求之不得的好事，能稳定客源，还能提高知名度。可现在是八十年代初，村级卫生室还很薄弱，很多村里的赤脚医生连像样的药箱都没有，要是先把个体医纳入医保，老百姓都往个体诊所跑，村级卫生室不就更没人管了？
“不行。”当归把文件推回苏木面前，语气很坚决，“这个提案我不能签字。”
苏木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当归哥，你咋不同意？这是好事啊，多少个体医求都求不来。”
“好事是好事，但不是现在。”当归拉过一把椅子，让苏木坐下，“你想想，现在村里的卫生室怎么样？咱们上次去靠山村，王医生的卫生室就一间土房，药柜里就十来种常用药，连个血压计都没有。老百姓要是得了小病，都来咱们诊所看，报销是方便了，可村里的卫生室咋办？赤脚医生没病人看，没收入，慢慢就没人干了。”
白术蹲在旁边擦药罐，插了一句：“当归说得对。咱们当年在村里培训赤脚医生，就是想让老百姓在家门口就能看病。要是根断了，光咱们几家诊所顶啥用？”
苏木皱着眉，手指在文件上划来划去：“可……可组织上已经同意先试点了，就选咱们诊所开头。我本来以为你会高兴。”
“我高兴不起来。”当归拿起桌上的药勺，舀了一勺甘草放在纸上，“你看这甘草，在药方里是调和诸药的，是‘使药’，不能当‘君药’。咱们个体医就像甘草，能补村级卫生室的缺，但不能抢了它的主位。真正的根，在村里，在那些赤脚医生身上。”
苏木沉默了，他想起自己当年跟着当归和白术学医时，两个人背着药箱走村串户，不管刮风下雨都要去给村里的老人孩子看病。有一次大雪天，靠山村的张奶奶得了急病，他们踩着漆黑山道走了两个小时才到，看完病回来，鞋子里全是泥碴子。那时候他们常说：“赤脚医生的脚，就是老百姓的路，脚不沾泥，路就不通。”
“那……那我该咋办？”苏木抬头看着当归，眼神里带着请教的意思。
“把提案改改。”当归拿起笔，在文件上写了几行字，“先把村级卫生室的条件提上去，给每个村卫生室配足药材、添点设备，再给赤脚医生发点生活补贴。等村级卫生室稳当了，再择优把个体医纳入医保。这样既保住了根，也能让个体医发挥作用，不是更好？”
苏木看着当归写的字，突然站起来，用力拍了下大腿：“当归哥，你说得对！我咋就没想到呢！光顾着眼前的好处，忘了根本了。”他把文件叠好放进公文包，“我这就回局里改提案，下午就开班子会讨论。”
“三哥，别急，先喝碗水再走。”白术端来一碗热水，递给苏木。
苏木接过水，喝了一口，又说：“对了，局里打算办个赤脚医生培训班，想请你和白术去讲课，你们愿意吗？”
“愿意。”当归和白术异口同声地说。
苏木走后，白术看着当归，嘴角带着笑：“你刚才拒绝医保的时候，我还以为你要犯傻呢，没想到想得这么周全。”
当归笑了笑，心里却有点感慨。在现代，他当医生只想着怎么治好病人，从来没想过这些政策上的事。穿越过来这些年，跟着白术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他慢慢明白，中医不光是治病的手艺，更是连着老百姓生活的根。根扎得深，才能长得壮。
下午的时候，苏木派人送来了改好的提案，让当归和白术签字。当归看着提案上“优先加强村级医疗网点建设，择优支持个体医发展”的字样，拿起笔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他刚放下笔，诊所门口来了个陌生男人，穿着黑色的夹克衫，手里拿着一个信封。
“请问是秦当归医生吗？”男人的声音有点低沉。
“我是，你找我有事？”当归接过信封。
“没什么事，就是受人之托，给你带个东西。”男人说完，转身就走了，脚步很快，没等当归追问就消失在巷口。
当归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泛黄的纸，纸上画着一个奇怪的图案，像一朵花，又像一个针灸的穴位图。图案下面写着一行字：“秦氏针法，一脉相承，饮水思源，当归其位。”
当归心里一震，拿着纸的手有点发抖。这行字里有“秦氏”“当归”，明显是冲着他来的。是谁送的？这个人怎么知道“秦氏针法”？难道和他的家族有关？还是知道他穿越的秘密？
白术凑过来看，眉头皱得很紧：“这图案有点眼熟，好像在哪个老医书上见过。”
当归把纸折好放进兜里，心里充满了疑问。他看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突然觉得，这条传承的路，好像比他想象的还要长，还要复杂。而那个送信封的人，说不定就是解开他穿越之谜的关键。
晚上睡觉的时候，当归把那张纸拿出来，借着煤油灯的光仔细看。图案的线条很细，像是用针一笔一笔刻上去的。他突然想起父亲留下的家传银针，针身上好像也有类似的花纹。他摸了摸胸口，贴身放着的银针还在，冰凉冰凉的。
“当归其位……”他轻声念着纸上的字，心里琢磨着。难道他穿越过来，不只是为了救父亲，还有更重要的事？比如传承秦氏针法，或者找到家族里隐藏的秘密？
窗外的风呜呜地吹着，煤油灯的火苗晃了晃。当归把纸重新折好，放进枕下。他知道，接下来的路，肯定不会太平静。但不管怎么样，他都要走下去——为了白术，为了那些信任他的老百姓，也为了找到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