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州折家？折将军的信？”
陆明听到管家老周的禀报，手里舀莲子羹的勺子顿在了半空。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那个在北伐战场上，英姿飒爽、刀法凌厉、曾为他挡开冷箭的倩影——折赛花。
自从北伐凯旋回京，事务繁杂，又是科学院又是书院，还要应付朝堂暗流，他确实有段时间没收到这位“战友兼红颜”的消息了。此刻突然来信，所为何事？
“快请信使进来！”陆明放下羹碗，整理了一下衣袍，心中带着几分期待和好奇。
不多时，一名风尘仆仆、身着府州边军服饰的健硕军汉，在老周的引领下大步走入书房。这军汉约莫二十七八岁，皮肤黝黑，眼神锐利，行走间带着一股边军特有的剽悍气息。他进得门来，抱拳行礼，声如洪钟：
“末将折德扆，奉家姐折赛花之命，特来拜见陆大人！呈上家书与薄礼！” 声音震得书房窗纸似乎都嗡嗡作响。
陆明被这大嗓门震得耳朵有点痒，心里却是一乐：折德扆？这名字有点耳熟，好像是折赛花的弟弟？果然是折家风格，连信使都这么……气势十足。
“折将军辛苦了，不必多礼。”陆明笑着虚扶一下，“一路从府州赶来，路途遥远，快请坐。老周，看茶！”
折德扆却站得笔直，如同标枪一般，双手捧上一个厚厚的、用火漆封口的牛皮信袋，以及一份礼单。“陆大人，信与礼单在此！家姐再三叮嘱，务必亲手交到大人手中！”
陆明接过信袋和礼单，触手感觉信袋沉甸甸的，里面似乎不止一封信。他先打开礼单扫了一眼，好家伙，东西还真不少：
府州折氏致陆明陆大人谢礼清单：
草原良驹十匹（公母各半，均已驯化）
上等貂皮二十张
百年老山参五支
府州特产精铁锭五百斤
……
另附：府州军中常用跌打损伤药草种子若干包。（姐特意嘱咐：听闻陆大人好格物，或可栽种研究。）
这礼单，实用与贵重兼备，既有彰显财力的貂皮人参，也有陆明可能感兴趣的良驹和铁锭，最后那药草种子，更是带了几分折赛花式的细心和……嗯，独特的关怀方式。送种子让科学家研究？这很折赛花！
陆明心里吐槽，脸上却笑容更盛：“折将军和折小姐太客气了！如此厚礼，陆某受之有愧啊！” 他示意折德扆坐下喝茶，自己则迫不及待地拆开了那厚厚的牛皮信袋。
首先掉出来的，是一封正式的公函，落款是府州防御使折德扆（折赛花之父）。内容主要是代表府州折家军和百姓，诚挚感谢陆明之前通过王朴相公转赠的“特效金疮药”配方。信中写道，此药在府州军中推广使用后，伤兵感染化脓之症大为减少，愈合速度显着提升，实乃活命无数之功，字里行间充满了感激之情，并表示府州折家永感大德，愿与陆大人永结同好。
这封公函措辞严谨，情真意切，是标准的官方感谢信。
但陆明知道，重头戏在后面。他小心地抽出公函下面那张质地稍显粗糙、带着点羊皮纸质感、还隐隐透着一丝若有若无草药清气的信纸——这肯定是折赛花亲笔了。
果然，一展开信纸，一股不同于符玉弦清雅秀逸、也不同于萧绰华丽锋锐的笔迹扑面而来。折赛花的字，谈不上多么娟秀美观，却自有一股大开大合、力透纸背的豪迈气概，每个字都仿佛带着边塞的风沙和战马的嘶鸣。
“陆明吾友 台鉴：”
开头倒是中规中矩。
“一别经月，忽忽若有所失。闻听京中繁华更胜往昔，科学院、书院皆汝之手笔，心甚慰之，亦遥想汝于朝堂挥斥方遒之姿，必是…嗯，想必是极忙碌的。（此处似乎涂改过，原词可能是‘很威风’之类的，后来改成了更文雅的‘极忙碌的’）”
陆明仿佛能看到折赛花写信时，皱着眉头搜肠刮肚想文雅词汇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这笨拙的修饰，反而显得格外真实可爱。
“前番家父公函，已代折家上下谢过赠药之义。此药确有大用，军中儿郎受益良多。姐在此，再道一声多谢！”
“听闻前些时日，有宵小之辈竟敢在京城行刺于你？简直岂有此理！若让姐知晓是何人所为，定率我府州铁骑，踏平他巢穴！你可有受伤？身边护卫是否得力？切莫大意！京城虽好，虎狼环伺，不及我府州自在痛快！若觉京中憋闷，不妨来府州走走，姐带你纵马草原，射雕逐狼，保管什么烦闷都忘了！”
字里行间，关切之情溢于言表，那股子“谁敢动你我就砍谁”的护犊子劲儿，以及毫不掩饰地“挖墙角”邀请，让陆明心头一热，又觉得有些好笑。这位女将军，关心人的方式都这么……霸道直接。
“另，听闻你在招募护卫？可是缺了得力人手？我折家军中，别的不敢说，悍勇敢战、忠心不贰的儿郎要多少有多少！此番让德扆随行，便是存了此意。德扆虽是我幼弟，性子莽撞了些，但武艺尚可，尤其弓马纯熟，更难得的是性子直率，绝无那么多弯弯绕绕。你且看看，若合眼缘，便让他留在你身边听用，做个亲随也好。若嫌他粗笨，打发他回来便是，姐再与你物色其他人选！”
看到这里，陆明猛地抬头，看向那个坐得笔直、正目光炯炯盯着他、仿佛在等待检阅的折德扆！
好家伙！原来这信使本身就是个“大礼包”！折赛花这是直接把亲弟弟送过来给他当保镖了？！
陆明一时间有点懵。折德扆，这可是折家嫡系，未来的府州之主（之一）啊！让他给自己当亲随护卫？这……这规格是不是太高了点？折赛花这手笔，也太大了吧！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感谢，而是近乎一种政治投资和极度信任的体现了。
他再次仔细打量折德扆。只见对方虽然坐得端正，但眼神清澈，带着边军特有的直愣和期待，似乎对自己可能被“安排”的命运并无抵触，反而隐隐有些……兴奋？
“德扆武艺，你得空可亲自考校。若留用，不必客气，尽管驱使磨砺。这小子皮实得很，打骂皆由你！”
“纸短情长，军中事务繁杂，不便多言。望你善自珍重，吃饱穿暖，莫要太过劳心。若有闲暇，记得回信。若有难处，只管来信府州！”
“ 友：赛花 手书”
“（又及：随信送去些府州特产，马匹可充脚力，铁锭或可用于你那格物之学，药草种子记得找块好地种下，莫要糟蹋了！）”
信到此结束。没有缠绵悱恻的情话，只有扑面而来的关切、信任和那股子草原女儿特有的豪爽与干脆。
陆明放下信纸，心情有些复杂，有感动，有惊讶，也有点哭笑不得。折赛花这份“厚礼”，真是让他又喜又忧。喜的是多了一个绝对可靠、战斗力爆表的贴身保镖，忧的是这保镖身份特殊，怎么用，怎么对待，都得仔细斟酌。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折德扆，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折小将军……”
“陆大人叫我德扆就行！或者跟姐一样，叫我小七（他排行第七）也行！”折德扆立刻大声说道，眼神热切，“家姐的信，大人看完了？她……她怎么说？” 那表情，活像个等待分配任务的新兵蛋子。
陆明晃了晃手中的信纸，笑道：“折将军在信里，可是把你夸了一通，说你武艺高强，弓马纯熟，是条好汉。”
折德扆黝黑的脸上顿时泛起红光，胸膛挺得更高了，嘴上却谦虚道：“家姐过奖了！末将……我还差得远！”
“不过，”陆明话锋一转，带着点戏谑，“折将军也说，你性子莽撞，让我多看顾，若是闯了祸，打骂皆由我。”
折德扆的脸更红了，有些窘迫地挠了挠头：“家姐……家姐就是爱操心。我……我以后一定小心，不给大人添麻烦！” 他顿了顿，眼神更加热切地看着陆明，“大人，您……您留下我吗？我保证听话！让我干啥都行！守门、跑腿、牵马、打架……我都会！”
看着这员虎将如同大型犬科动物般期待的眼神，陆明实在很难说出拒绝的话。他本身也确实需要这样根正苗红、武力值高、背景干净的护卫。折赛花这份人情，他得领。
“既然如此，”陆明站起身，走到折德扆面前，拍了拍他结实的肩膀（手感如同拍在岩石上），“那你就暂时留在我身边，做个……亲卫队长候选人之一吧！目前护卫人手还在招募，你先跟着我，熟悉一下京城和府里的情况。”
“是！大人！”折德扆兴奋得差点跳起来，抱拳行礼，声音震得房梁上的灰尘都簌簌往下掉，“末将……不，属下折德扆，谨遵大人之命！定当竭尽全力，护卫大人周全！”
陆明被他这大嗓门震得后退半步，揉了揉耳朵，苦笑道：“德扆啊，第一个任务：以后在室内说话，音量控制一下，正常即可。我这书房年久失修，怕被你震塌了。”
折德扆一愣，随即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努力压低了声音：“是，大人！属下明白了！” 那刻意压低的声音，配上他彪悍的体型，显得颇有几分滑稽。
陆明也被他逗乐了，吩咐老周带折德扆下去安顿，就安排在靠近自己主院的厢房，并让他先去熟悉一下王铁柱，看看陷阱布置得如何了。
折德扆领命，兴高采烈地跟着老周走了，那雄赳赳气昂昂的步伐，仿佛不是去当护卫，而是去接收一座城池。
书房里重新安静下来。陆明坐回椅子上，手里摩挲着折赛花那封带着草药清气的信，心里暖洋洋的。这份来自远方的、毫不矫饰的关怀和鼎力支持，在这个复杂的时空里，显得尤为珍贵。
“唉，人情债，最难还啊。”陆明叹了口气，脸上却带着笑意。他拿起笔，准备给折赛花写回信。得好好谢谢人家，顺便说说对她弟弟的安排，让她放心。
就在他铺开信纸，研好墨，刚写下“赛花吾友如晤”几个字时，书房门又被敲响了。
“又怎么了？”陆明头也不抬地问道，以为是老周或者折德扆去而复返。
门外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属于小丫鬟的声音：“老……老爷，门房又收到一封信，是……是给您的。”
陆明抬起头，有些诧异。今天是什么日子？收信日？他随口问道：“谁送来的？哪家的？”
小丫鬟在门外回道：“回老爷，送信的人没说身份，只说是从……从蜀中来的。信看起来很精致，还有香味呢……”
蜀中？！
陆明执笔的手猛地一僵，一滴墨汁从笔尖滑落，在刚刚写下的“晤”字上，晕开了一小团尴尬的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