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格考试院那边，月无华带着他连夜整理的《论议会章程三百六十条细则》来找我时，我正对着空间里那被层层封印的“归墟”走神。那玩意儿安静得像是不存在，却又无时无刻不散发着令人脊背发凉的“无”之气息。
“陛下，”月无华规规矩矩地行礼，双手捧着那厚厚一摞玉简，眼神里闪烁着属于学霸的、准备大干一场的精光，“首届神格统考的理论部分题库已初步建立，涵盖基础法则认知、神力运用、三界通史等十二大科目。另外，这是属下对三界议会架构、议事流程、表决机制的一些浅见，请陛下过目。”
我随手拿起一枚玉简，神识扫过里面密密麻麻、条分缕析的条款，什么“议案提出需经十分之一议员附议”，什么“表决采用匿名与公开并行制”，什么“设立独立监察机构防止权力滥用”……看得我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么多条条框框，”我把玉简丢回去，揉了揉眉心，“你们大月以前上朝，也这么麻烦？”
月无华微微一笑，带着点文人的矜持：“回陛下，无规矩不成方圆。议会乃三界权柄所系，章程明晰，方可避免日后纷争。”
避免纷争？我看着他那张写满“理想主义”的脸，心里冷笑。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权力分配的地方就不可能没纷争。这章程写得再漂亮，也不过是张纸，最终还得看谁拳头硬，谁手段高。
不过，眼下倒也需要这么一张“漂亮纸”来堵旧神的嘴，顺便……看看哪些家伙会忍不住第一个跳出来钻空子。
“行吧，章程先按你这个框架弄。”我摆摆手，“具体细节，等议会成立后，让他们自己吵去。考试院那边抓紧，三个月后，我要看到第一批‘考生’进考场。”
打发了干劲十足的月无华，我溜达着去了混沌界边缘，那里被我单独划出了一片区域，作为即将成立的“三界议会”临时议事场。场地很简单，就是个环形大厅，中央是发言席，周围一圈圈升高的座位，没啥华丽装饰，主打一个实用。
夜无珩不知何时也晃悠了过来，看着这空荡荡的会场，眉头微挑：“就这？”
“不然呢？”我摊手，“难道还要雕梁画栋，摆满奇花异草？又不是开茶话会。”
他走到中央发言席的位置，用靴尖点了点地面，语气带着点玩味：“地方选得不错。谁坐在这里，容易被下面所有目光盯着。”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我哼笑，“省得有些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正说着，狗蛋领着几个隐龙卫，扛着一块巨大的、表面光滑如镜的黑色石板吭哧吭哧地进来，“姐，按你说的，‘投票石’弄好了！这玩意儿真能记录谁投了赞成反对？”
“试试不就知道了。”我指尖弹出一缕混沌之气，没入石板。石板上立刻浮现出简单的议题选项，下方是一排排空白的、用于留下神识印记的位置。“匿名投票时，痕迹自动隐藏。公开表决时，谁投了什么票，一清二楚。”
夜无珩看着那石板，眸色深了深：“倒是省了扯皮的功夫。”
准备工作草草就绪，通知发下去，三界议会第一次筹备会议，就在这么个简陋得让旧神们直撇嘴的环境里，仓促召开了。
与会者成分复杂。旧神代表们穿着象征身份的神袍，脸色不太好看，尤其是看到魔族代表大马金刀地坐在他们对面的区域，以及几个飞升者代表有些局促地坐在角落时。魔族代表则是一身煞气，看谁都不像好人。飞升者代表们则有些忐忑，又带着点压抑的兴奋。
我坐在主席位，夜无珩抱着臂站在我身侧偏后的阴影里，存在感强得让所有神魔都不敢大声喘气。
会议一开始，就充满了火药味。
议题是讨论议会常设机构的组成和席位分配。
旧神代表率先发难，一位须发皆白、来自某个古老神族的长老，拄着神杖，义正辞严：“陛下！议会席位，当以血脉尊卑、神格高低、以及对神界贡献大小为序！岂能与下界生灵、甚至……甚至魔族平起平坐？此乃亵渎神统！”
他话音未落，魔族代表那边，一个头上长着弯曲犄角的魔将就猛地一拍桌子（石桌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吼道：“放屁！按你这老梆子的说法，我们魔神陛下是不是该坐你头上？！新天条说了众生平等！拳头大就是道理！要不咱们现在出去练练？”
飞升者代表中，一个看起来沉稳些的中年男子硬着头皮开口：“诸位上神，魔神……大人，依在下愚见，席位或可按各界人口、资源比例，并结合对三界和平之贡献……”
“贡献？你们下界飞升者才来几天？有什么贡献？”另一个旧神不屑地打断。
“我们魔域镇守神魔壁亿万年，杀的域外天魔堆起来能填平你们的神池！这贡献够不够？”魔将反唇相讥。
场面顿时乱成一锅粥。吵嚷声、拍桌子声、互相指责声不绝于耳。旧神摆资历，魔族亮肌肉，飞升者讲道理，谁也说服不了谁。
我靠在石座上，冷眼旁观，甚至有点想嗑瓜子。狗蛋在一旁急得抓耳挠腮，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夜无珩的声音在我耳边淡淡响起，带着一丝嘲讽：“这就是你想要的‘万民之治’？”
“急什么？”我懒洋洋地回了一句，“好戏才刚开始。”
眼看争吵愈演愈烈，几乎要演变成全武行，我轻轻敲了敲石座扶手。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集中到我身上。
“吵完了？”我扫视一圈，语气平淡，“吵完了，就投票吧。”
我一挥手，中央那块“投票石”亮起，上面浮现出刚才争论的几个主要方案选项。
“规则很简单。”我指着投票石，“每个代表，注入一丝神识，选择你支持的方案。可以选择公开身份，也可以选择匿名。票数统计，实时显示。”
众神魔看着那投票石，面面相觑。尤其是那些旧神，脸色变幻不定。匿名？那岂不是无法施压？公开？万一自己投的票不符合“主流”，岂不是当场得罪人？
“现在，开始投票。”我没给他们太多犹豫时间。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终于，一个飞升者代表率先走上前，将手按在投票石上，选择了支持按人口资源比例分配的方案，并选择了公开。石板上立刻显示了他的名字和选择。
有了带头的，陆续开始有代表上前投票。魔族代表大多选择了公开，投给了对自己最有利的方案，眼神挑衅地看着旧神。旧神们则大多选择了匿名，石板上只显示票数增加，不显示是谁投的。
票数缓慢地变化着，几个方案的支持率犬牙交错。
我看着那不断跳动的数字，心里门儿清。那些匿名的旧神票里，不知道藏了多少互相算计和不得已的妥协。
半个时辰后，投票截止。
结果出炉——一个综合了各方诉求、相对折中的方案，以微弱优势胜出。既没有完全按旧神的血脉论，也没有完全按魔族的拳头论，飞升者的诉求也得到部分体现。
会场内一片寂静。代表们看着结果，神色复杂。有不满，有庆幸，也有茫然。
“结果已定。”我站起身，声音传遍全场，“按此方案，组建议会常设机构。细节问题，由新成立的机构自行磋商。”
“另外，”我目光扫过那些脸色不太好看的旧神，“记住今天。在这里，吵，可以。投票，可以。但结果出来，就必须执行。谁敢阳奉阴违，或者试图在规则外动手脚……”
我没说完，但站在我身后的夜无珩，适时地释放出一丝冰冷的魔神威压。
所有代表，包括那些魔族，都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
“散会。”
扔下这两个字，我转身就走。夜无珩紧随其后。
走出议事场，还能听到里面传来的、压抑着的议论声。
“啧，”我吐出一口气，感觉比打了一架还累，“果然，让一群习惯了高高在上的家伙坐下来投票，比让他们去挖矿还难。”
夜无珩走在我身侧，淡淡道：“至少，他们开始学着用脑子，而不是只会用拳头和血脉说话了。”
“算是……进步了一小步吧。”我耸耸肩，“虽然这第一步，走得歪歪扭扭，底下还不知道藏着多少暗礁。”
但这“万民之治”的架子，总算是勉强搭起来了。
以后是把这架子越搭越稳，还是被底下那些暗流冲垮……
就看后续，怎么一步步把这些神魔的“坏习惯”，给掰过来了。
我摸了摸袖中的天帝印玺，又感受了一下空间里那安静的“归墟”。
软硬兼施，萝卜加大棒。
这治理三界的活儿，果然是个技术活。
回头得让月无华再多拟几份《议员行为规范》和《议事纪律处分条例》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