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铸币厂，坐落于京城西郊，紧邻玉带河支流。高墙环绕，哨塔林立，即使在夜色中也透着一股森严冰冷的气息。空气中常年弥漫着金属和炭火的味道，今夜，更添了几分无形的肃杀。
陆寒江一身玄色劲装，如同融入了阴影，静立在铸币厂内最高一处库房的飞檐之上。从这个角度，可以俯瞰大半个厂区，包括那个引活水而成的、在月光下泛着粼粼波光的大池塘——“水润其下”的“水”。而池塘旁，正是熔炼铸造的核心区域，地下埋藏着无数金银铜料——“金藏其中”的“金”。
厂区内外，明哨、暗桩、巡逻队，皆已就位。皇城司的精锐们屏息凝神，如同蛰伏的猎豹，只待猎物现身。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逝，只有夏夜的虫鸣和远处隐约的更鼓声点缀着这片死寂。子时已过，丑时将至，按照星图推算，这是“参宿”之力最盛的时刻。
【难道判断有误？亦或是对方察觉了埋伏？】饶是陆寒江心志坚毅，此刻也不免生出一丝疑虑。他握紧了手中的刀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就在这心神微分的刹那——
“咻——啪！”
一道刺眼的亮红色光芒，毫无征兆地从铸币厂**外墙东南角**的夜空中炸开！如同一颗小小的流星，拖着焰尾，划破黑暗！
信号！进攻的信号？！
所有埋伏者的心神瞬间被那光芒吸引！几乎同时，东南角方向传来了兵刃交击的脆响和几声短促的呼喝！
“在东南角！拦住他们！”有带队校尉立刻发出指令，部分埋伏的人手下意识地向动静处移动。
陆寒江瞳孔骤缩！不对！
声东击西！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鹰隼，猛地扫向与东南角截然相反的——**西北方向**！那里是靠近池塘的一片相对稀疏的库房区，也是整个铸币厂防御相对薄弱的环节！
果然！几乎在东南角动静响起的同一时间，几道如同鬼魅般的灰色身影，借着厂区内堆放的物料阴影，正以惊人的速度向池塘方向潜行！他们的动作协调一致，无声无息，若非早有防备且洞察其奸，几乎难以察觉！
“目标西北！丙字区！合围！”陆寒江的声音如同寒冰炸裂，通过内力清晰地传遍整个厂区！
令下如山倒！原本有些骚动的皇城司人马瞬间稳住阵脚，真正的杀招从西北方向的各个隐蔽点暴起！弩箭破空，刀光闪烁，瞬间将那几道灰色身影缠住！
**
战斗在瞬间爆发，并直接进入白热化。
那几名灰衣人武功路数诡异刁钻，配合默契，且全然不惧生死，如同被操控的傀儡，只攻不守，招招都是以命换命的打法！赫然又是“归墟”培养的那种死士！
更麻烦的是，他们似乎对皇城司的围剿战术有所预料，并不恋战，而是拼着受伤，也要强行向池塘中心突进！其中一人甚至不顾身后砍来的刀锋，猛地将怀中一个刻满符文的黑色铁锥，狠狠投向池塘中心！
“拦住那铁锥！”陆寒江从檐顶飞身而下，身如流星，直扑那名投出铁锥的死士！
一名皇城司侍卫奋力跃起，试图用刀劈飞铁锥，却被旁边另一名死士用身体硬生生挡住！刀锋入肉，那死士却恍若未觉，反手死死抱住了侍卫！
“噗通！”黑色铁锥落入池塘，溅起一小簇水花，旋即沉了下去。
下一刻，异变陡生！
那沉入水底的铁锥似乎触发了什么，池塘中心的水面开始剧烈翻涌，冒起大量浑浊的气泡，一股阴冷、混乱、令人心悸的气息从中弥漫开来！池塘边的地面也开始微微震颤！
“他们在强行激活锚点！破坏那铁锥！”陆寒江厉声喝道，一刀将面前负隅顽抗的死士劈飞，身形不停，就要跃入水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名在铸币厂外围高点负责了望的哨探，发出了急促而独特的竹哨声！三短一长，重复两次！
这是代表“有意外情况，非敌袭”的信号！
陆寒江动作微微一滞。只见一名身手矫健的探子，正以极限速度从厂外奔来，手中高举着一串……**红艳艳的冰糖葫芦**？！
所有人都是一愣。
那探子冲到近前，气息未匀，便急声道：“大人！刚、刚才有个小孩在厂外巷口玩，塞给我这个！说是一个叔叔给钱让他送的！还说……还说‘糖渣粘牙，得用水泼’！”
糖渣粘牙，得用水泼？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正在激战的众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陆寒江的脑中，却如同电光石火般，将鬼市糖葫芦的暗号、眼前池塘的异状、以及这句童谣般的话瞬间串联！
糖渣（异常能量聚集）粘牙（附着在锚点上），得用水泼（需要大量外部能量冲击干扰）！
他目光瞬间锁定池塘中心那仍在翻涌冒泡的区域，毫不犹豫地改变命令：“所有人！用**震天雷**（一种小型爆炸物）！投入池塘中心！快！”
虽然不解，但皇城司令行禁止。几名携带震天雷的侍卫立刻取出，拉弦，奋力投向池塘中心！
“轰！轰！轰！”
几声沉闷的巨响在水底爆开！巨大的水柱冲天而起！强大的冲击波在水下扩散，瞬间搅动了整个池塘！
那翻涌的气泡和阴冷气息，如同被掐住了脖子，骤然停止！地面的轻微震颤也平息了！
投出铁锥那名重伤倒地的死士，看到这一幕，眼中最后一点光芒熄灭，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
战斗很快结束。来袭的死士全部毙命，无一活口。铸币厂有惊无险，锚点未被成功激活。
陆寒江站在池塘边，看着逐渐恢复平静的水面，面色冷峻。他拿起那串被哨探送来的冰糖葫芦，仔细端详。草把子简陋，糖衣晶莹，山楂饱满，看起来就是街边最普通的样子。
但送来的时机，和那句暗语，绝非巧合。
是那个在鬼市用糖葫芦传递消息的人？他为何要帮我们？是内讧？还是另有所图？
“查！那个送糖葫芦的小孩，还有给他糖葫芦的人，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陆寒江下令。他感觉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一直在暗中注视着一切。
留下部分人手清理现场、加强戒备后，陆寒江带着满腹疑云和那串诡异的糖葫芦，返回皇城司。
当他回到那间偏室时，已是后半夜。
林微熹正趴在桌子上睡得迷迷糊糊，口水差点流到卷宗上。沈逸则依旧坐得端正，就着灯火翻阅着最后几份文书，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
“陆大人。”沈逸起身，神色平静，但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
陆寒江将铸币厂发生的事，简略说了一遍，重点提到了那串关键时刻送来、内含警示的糖葫芦。
林微熹也被惊醒，揉着惺忪睡眼听到“糖葫芦”三个字，瞬间精神了一些：“糖葫芦？是鬼市那个吗？难道那个卖糖葫芦的老头是卧底？”
“尚未可知。”陆寒江摇头，将手中的糖葫芦放在桌上，“对方身份不明，意图难测。”
就在这时，沈逸的目光落在那串糖葫芦上，当他的视线扫过插着糖葫芦的草把子时，他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拿着卷宗的手指微微收紧。
虽然这变化极其细微，瞬间便恢复了正常，但一直暗中观察他神色的林微熹，却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丝异常。
【咦？沈郎中好像……很在意这串糖葫芦？不对，他看的好像是……扎糖葫芦的那个草把子？】
林微熹心中升起一丝疑惑。她假装伸懒腰，凑近了些，也看向那草把子。那就是普通的稻草扎成，没什么特别啊……等等！
她注意到，在草把子靠近底部、被手握的地方，似乎用某种深色的线，缠绕出了几个极其细小的、不规则的结。那结的样式……有点眼熟。
她猛地想起，之前在瑞王府（现在是罪臣府邸）养伤时，曾在沈逸书房的一个旧笔筒上，看到过类似风格的绳结装饰！当时她还觉得那结打得别致，多看了两眼。
难道……
一个大胆的猜测在她心中形成：这串送来关键信息的糖葫芦，会不会和沈逸有关？就算不是他亲自安排，他也可能认识那个传递信息的人？甚至……那个在鬼市用糖葫芦做暗号的人，本就与瑞王府有旧？
她看向沈逸，后者已经恢复了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正平静地向陆寒江汇报他们下午发现的关于“妙手坊”和漕帮货船暗格的线索。
林微熹按下了心中的疑问，没有当场点破。她知道，有些事情，需要暗中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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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寒江仔细听取了沈逸关于“妙手坊”的汇报，眼中寒光闪动。
“妙手坊……果然也牵涉其中。看来，这条线上的蚂蚱，该收网了。”他当即下令，“明日一早，查封瀚海阁，控制其所有人员。同时，以协助调查为名，‘请’妙手坊的当家来皇城司坐坐。至于三江漕帮……先不动，放长线，看看还能钓出什么。”
一条清晰的打击链条形成：妙手坊（技术支持）-＞ 三江漕帮（运输渠道）-＞ 瀚海阁（接收分销）。拔掉妙手坊和瀚海阁，等于斩断了“归墟”这条重要的物资输入手臂！
安排完这些，天色已蒙蒙亮。
陆寒江看了一眼强打精神、眼底却带着探究神色的林微熹，又看了一眼垂眸静立、看不出情绪的沈逸，沉声道：“一夜辛苦，二位先回去休息吧。林小姐，我派人送你回府。”
林微熹确实累坏了，也不再推辞。只是在离开前，她状似无意地又瞟了一眼桌上那串糖葫芦，以及沈逸看似平静的侧脸。
【沈逸……你身上，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回去的马车上，林微熹靠着车厢，昏昏欲睡，脑子里却像一团乱麻。铸币厂的惊险，神秘的糖葫芦，沈逸的异常，还有那个始终笼罩在迷雾中的“归墟”……
她感觉自已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看似摸到了一些线索，却发现水下隐藏着更深的黑暗。
而皇城司内，陆寒江独自站在窗前，看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他手中摩挲着那枚从池塘底捞上来的、已经失去光泽的黑色铁锥。
“糖葫芦……沈逸……”他低声自语，眼神深邃如渊。
敌人的反击凌厉而诡异，暗中的“帮手”身份成谜，身边的“盟友”似乎也各有心思。这场围绕龙脉的博弈，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
他拿出那卷上古星图，目光落在下一个被朱砂标注的、隐隐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锚点上。
下一站，又会是哪里？
（第三十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