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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京的路途,比来时沉重了数倍。

宽阔的官道上,车队护卫森严,气氛凝肃。林微熹和陆寒江各自躺在铺了厚厚软垫的马车里,由御医随行照料。伤势在名贵药材和精心护理下稳定恢复,但两人心头的巨石,却丝毫未减。

林微熹不再像来时那般,有闲心欣赏窗外景色,或者琢磨沿途美食。她大部分时间都沉默着,时而蹙眉沉思,时而看着车顶发呆。那个扭曲的“烛龙”令牌,那位姓苏的翰林学士,母亲温婉却模糊的面容,以及父亲那句沉甸甸的“无愧于心”,在她脑中反复交织盘旋。

**【林微熹内心oS】:二十多年前……夺嫡……苏学士……母亲……烛龙。这像是一团被猫玩过的乱麻,根本找不到线头。爹说他无愧于心,我信。可为什么我心里还是这么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看不见的地方,正悄悄发生变化。**

陆寒江同样心绪难平。他身为皇城司指挥使,职责便是肃清奸佞,护卫皇权。“烛龙”的出现,意味着一个庞大而危险的敌人一直潜伏在帝国肌体深处。而林丞相与这组织之间若有若无的关联,更是让他如鲠在喉。他信任林微熹,也敬重林丞相的为官品行,但皇城司的职责,要求他必须保持绝对的冷静与客观。

**【陆寒江内心oS】:‘烛龙’……水师提督已是封疆大吏,竟也被渗透。朝中还有多少他们的人?林相与旧案的关联,是调查的关键,还是……隐患?陛下会如何决断?**

车队一路无话,顺利抵达京城。

京城依旧繁华喧嚣,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仿佛东南沿海的那场生死搏杀,水寨里的阴谋诡计,都与这座巍巍帝都毫无关系。但知情的人都明白,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虚假平静。

林丞相的车驾没有回相府,而是直接入了宫。陆寒江则被护送回皇城司衙门,他需要立即觐见皇帝,详细禀报水寨之事,尤其是关于“烛龙”的发现。林微熹则被送回了丞相府,严令卧床静养。

相府的下人们早已得到消息,见到郡主归来,虽是伤患之身,但总算性命无虞,都松了口气,伺候得愈发小心周到。

躺在自己熟悉又柔软的拔步床上,闻着房间里淡淡的、属于家的安神香气息,林微熹紧绷了多日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了一些。但心底那份不安,却如同窗外渐渐沉下的暮色,愈发浓郁。

**

皇宫,御书房。

灯火通明,却只照亮了书案前那一方天地。当今天子,永熙帝,正值壮年,眉宇间带着帝王的威严与常年操劳的倦色。他屏退了左右,只留下林丞相与肩上裹着绷带、面色苍白的陆寒江。

陆寒江单膝跪地,将东海水寨之事,从遇袭、被救、查案、遇刺,到赵元魁的反扑、密室的发现,原原本本,巨细无遗地禀报了一遍。他没有添加任何个人猜测,只是客观陈述事实,包括林微熹在其中起到的关键作用,以及最后那个“烛龙”令牌和密信的发现。

当听到“烛龙”二字时,永熙帝握着朱笔的手,明显顿了一下。他抬起眼,目光深沉如海,看向站在一旁的林承泽。

“林相,此事,你如何看?”

林丞相躬身道:“陛下,陆指挥使所言句句属实。赵元魁勾结‘归墟’,证据确凿。而‘归墟’背后,直指‘烛龙’。此獠潜伏之深,能量之大,远超我等此前预估。水师乃海防屏障,竟被其渗透至提督一级,实乃心腹大患。”

“是啊,心腹大患……”永熙帝放下朱笔,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朕登基十余载,自以为四海升平,国泰民安。却不料,卧榻之侧,早有豺狼环伺。”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怒意。

“林相,关于那令牌和密信,以及……二十年前的旧案,你怎么说?”皇帝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林承泽。

这个问题,至关重要!直接关系到皇帝对林丞相的信任。

陆寒江的心也提了起来。

林丞相神色不变,坦然迎向皇帝的目光:“陛下,臣与已故苏翰林苏明远,当年确为至交好友,亦曾受其牵连,遭受贬谪。此事,陛下早已知晓。臣不敢隐瞒,苏明远当年获罪,表面是卷入党争,实则……很可能与初现端倪的‘烛龙’有关。臣这些年暗中调查,亦是为了查清好友蒙冤真相,并铲除这祸国殃民的组织。”

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小女微熹,其母苏氏虽出身苏家旁支,与苏明远关系已远,且早已病故。臣以为,此事不应牵连到小女。她此次遭难,纯属意外被卷入。”

御书房内一片寂静。

永熙帝盯着林承泽看了许久,仿佛要透过他的眼睛,看穿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半晌,皇帝才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苏明远……可惜了。当年之事,朕亦觉有蹊跷,只是时机未到,未能深究。林相,你暗中调查‘烛龙’之事,朕早有察觉。你能坦诚相告,朕心甚慰。”

这句话,如同春风化雨,瞬间缓解了御书房内紧绷的气氛。这表明,皇帝至少在明面上,选择了继续信任林丞相。

陆寒江暗暗松了口气。

“不过,”皇帝话锋一转,眼神再次变得凌厉,“‘烛龙’之事,必须彻查!陆寒江!”

“臣在!”

“朕命你,统筹皇城司所有力量,联合刑部、大理寺,成立专案,全力侦办‘烛龙’一案!林相从旁协助,一应所需,皆可便宜行事!务必给朕将这毒瘤,连根拔起!”

“臣,领旨!”陆寒江沉声应道,肩头的伤处因激动而隐隐作痛,但眼神却无比坚定。

“林相,”皇帝又看向林承泽,“兹事体大,牵涉甚广。尤其是……可能涉及二十年前的旧怨。你要有心理准备。”

“老臣,明白。”林丞相深深一揖。

**

林丞相回到相府时,已是深夜。

他却没有直接回房休息,而是来到了林微熹的院落。

房间里只点着一盏昏黄的羊角灯,林微熹并未睡着,正靠着引枕,望着跳动的灯花出神。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看到父亲带着一身夜露与疲惫走了进来。

“爹。”她轻声唤道。

林丞相挥挥手,示意侍立的丫鬟退下。他在女儿床边的绣墩上坐下,仔细看了看她的气色:“伤口还疼吗?御医开的安神药喝了没有?”

“好多了,药也喝了。”林微熹点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爹……宫里……陛下他……没怪罪您吧?”

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担忧,林丞相冷硬了一晚的心肠,终于柔软了下来。他轻轻叹了口气,伸手,这次终于实实在在地摸了摸女儿的头。

“傻孩子,陛下圣明,岂会因莫须有之事怪罪为父。”

林微熹悬着的心,这才彻底放回了肚子里。她往被子里缩了缩,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小心翼翼地问:“那……爹,您能跟我说说……那位苏翰林,还有……母亲的事吗?我……我想知道。”

她怕触及父亲的伤心事,但又无法抑制内心探寻真相的渴望。

林丞相沉默了片刻,昏黄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让他看起来比平日多了几分沧桑。

“好吧……有些事,也是时候让你知道了。”他仿佛下定了决心,声音低沉而缓慢,将思绪拉回了二十多年前。

“苏明远,字文瑾,是为父当年在翰林院的同僚,亦是挚友。他才华横溢,性情耿直,有经天纬地之才,亦有忧国忧民之心。我们曾一起纵论古今,畅谈理想,都希望能辅佐明君,开创盛世。”

他的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怀念与痛惜。

“那时,先帝晚年,诸皇子争储,朝局动荡。苏明远因才学与正直,被卷入漩涡。他……坚持嫡长,反对当时势力正盛、却手段酷烈的某位皇子。后来……便被人构陷,罗织罪名,指控他结党营私,意图不轨。”

“结党营私……”林微熹喃喃道。

“没错。”林丞相目光深邃,“当时弹劾他的奏章中,便隐约提及一个‘以文会友,实则密谋’的圈子,虽未明说‘烛龙’,但如今回想,其中行事风格与符号标记,与‘烛龙’颇有相似之处。为父当时位卑言轻,虽竭力为其辩护,却终究……无力回天。苏家被抄,文瑾他……病逝于狱中。”

林微熹听得心头发紧,她能感受到父亲话语中那沉痛的力量。

“那……母亲呢?”她轻声问。

“你母亲……苏晚晴,是苏家远房旁支的女儿,与文瑾关系不算亲近。我与她相识,是在文瑾出事之后。她……温柔娴静,知书达理,从不因苏家之事而怨天尤人,反而时常宽慰于我。”提到亡妻,林丞相的语气变得格外柔和,“她身体一直不太好,生下你之后,更是……唉。”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林微熹已经明白。母亲是父亲在那段灰暗岁月里,一抹温暖的微光。

“所以,‘烛龙’很可能就是当年构陷苏伯伯,如今又在暗中图谋不轨的组织?”林微熹理清了思路。

“十有八九。”林丞相颔首,“他们手段狠辣,布局深远。当年能构陷一位翰林学士,如今能渗透水师提督,其势力盘根错节,难以想象。赵元魁,恐怕也只是外围棋子。”

**【林微熹内心oS】:所以,爹调查“烛龙”,既是为国除奸,也是为友复仇。而我和母亲,或多或少,都因与苏家的这点关联,被卷了进来……不对,就算没有这层关系,以我老是撞上案子的体质,和陆寒江搅和在一起,恐怕也迟早会对上他们。**

想通了这一点,她反而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敌人不再是无形的阴影,而是有脉络、有渊源、有血债的实体!

“爹,我明白了。”林微熹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这个‘烛龙’,不仅害了苏伯伯,还想杀我和陆大人,更是国家的毒瘤!我们不能放过他们!”

看着女儿瞬间燃起的斗志,林丞相又是欣慰,又是担忧。“熹儿,此事凶险,远超你之前经历的任何案件。你……”

“我知道危险!”林微熹打断他,眼神亮晶晶的,“但我可不是那种只会躲在父辈羽翼下的娇花。我有脑子,会观察,能推理!而且……不是还有爹您,还有陆……陆大人他们在前面顶着嘛!我就在后面,帮你们分析分析线索,出出主意,总可以吧?”

她难得地露出了几分小女儿态的娇憨与狡黠。

林丞相看着她,最终无奈地笑了笑,妥协了:“好,但你必须答应为父,任何时候,都以自身安全为第一!不可再像此次这般涉险!”

“知道啦,爹!”林微熹甜甜地应道。

**

父女间的这次深夜长谈,驱散了林微熹心中大部分的迷雾与不安。她知道了敌人的来历,理解了父亲的苦衷,更明确了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尽管前路依旧艰险,但有了明确的目标和可以并肩作战的人,她心中充满了力量。

与此同时,皇城司衙门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陆寒江不顾伤势,连夜召集心腹干将,传达陛下旨意,布置针对“烛龙”的调查任务。灯火彻夜未熄,人员进进出出,气氛紧张而肃杀。

也就在这个夜晚,京城某个隐秘的角落。

一间没有任何标识的密室内,烛火摇曳,映照出几个模糊的身影。

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赵元魁失败被捕,‘烛龙’令牌暴露。林承泽和陆寒江,已经盯上我们了。”

另一个阴冷的声音接道:“无妨。赵元魁不过弃子,他知道的核心有限。只是没想到,林承泽那个女儿,竟如此麻烦……还有那个陆寒江,命真硬。”

“计划必须加快。”第三个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林承泽是块绊脚石,必须尽快搬开。至于他女儿和那个皇城司指挥使……找机会,处理掉。不能再让他们继续查下去了。”

“是!”

烛火猛地跳动了一下,将墙上扭曲的影子拉得老长,如同蛰伏的鬼魅。

京城的夜,更深了。

一场席卷朝野的巨大风暴,正在这看似平静的夜幕下,悄然酝酿。

(第74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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