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雪梅缓缓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沙土。
她那张清秀的脸上，此刻写满了不解。
她径直走到于正来和曲和面前，语气不卑不亢。
“于场长，曲书记。”
“恕我直言，这些苗子……恐怕不行。”
一句话，让原本就有些僵硬的空气，又冷了几分。
于正来和曲和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茫然。
他们是搞行政工作的，哪里懂什么育苗技术。
“不行？小覃同志，这话怎么说？”
曲和往前走了一步，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和缓些。
覃雪梅指着眼前那片绿油油的苗床，眉头紧锁。
“它们太弱了，您看，一个个都蔫了吧唧的，典型的亚健康状态。”
“这种苗子，根系肯定也不发达。”
她顿了顿，抛出了一个致命的问题。
“就这种状态，移栽到坝上那片荒山里，风一吹，太阳一晒，能活几棵？”
这个问题，直接把两位领导给问懵了。
他们哪知道能活几棵。
他们只知道，这是石末和陈工他们没日没夜守出来的宝贝。
于正来有点尴尬地咳嗽两下。
“这个嘛……小覃同志啊，我们对育苗确实是外行。”
“不过，石末和陈工他们，之前已经用这里的苗子，成功栽活了第一批树了。”
他只能搬出既成事实来作为论据。
然而，覃雪梅却毫不客气地摇了摇头。
“那只能说是侥幸。”
她的话充满了科学工作者该有的严谨。
“侥幸成活一小批，不代表这种育苗方式是正确的，更不代表这批苗子是合格的。”
她弯下腰，随手指向几株明显发黄的树苗。
“您二位看，这片苗床，出苗率根本就不均匀，东一块西一块的。”
“而且您看这些，针叶都已经开始发黄了，这是植物严重营养不良，准备‘离层’脱落的信号。”
“我敢用我的专业知识做担保，这批苗子要是现在就移栽上山，成活率绝对超不过一成！”
“一成？！”
隋志超他们几个大学生倒吸一口凉气。
辛辛苦苦种一百棵，最后只能活不到十棵？
这不就是白费功夫吗？
覃雪梅的话还没说完，她站直了身体，环视众人，最后目光落在于正来和曲和脸上。
“按照我们林业大学育苗专业的标准，这些都是‘次等苗’，甚至可以说是等外苗。”
“把它们继续留在苗圃里，只会白白消耗本就宝贵的水和养分，还会影响旁边那些为数不多的好苗的生长。”
她深吸一口气，给出了自己的最终建议。
“所以，最正确的做法，就是现在！立刻！把它们全部拔掉！”
“对！拔掉！”
武延生一拍大腿，兴奋地叫了出来，那表情，简直是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互联网嘴替。
他几步冲到覃雪梅身边，带着一脸“看吧我早就说过”的得意。
“听见没？听见没！我就说嘛！纯属瞎搞！”
他冲着赵天山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满脸的挑衅。
“还是覃同学专业！一针见血！不像某些人，就知道蛮干！”
说完，他立刻开始煽动其他同学。
“还愣着干嘛？拔啊！这可是在帮林场减少损失，挽救国家资源！来，男生都过来搭把手！咱们今天就当一回清道夫！”
武延生说着就撸起袖子，作势要往苗圃里冲。
那大奎和闫详利对视一眼，也有些意动，跟着就要上前。
“住手！”
一声暴喝，震得所有人耳朵嗡嗡作响。
赵天山黑着脸，像一堵墙，直接拦在了武延生和苗圃之间。
他伸出一根手指，几乎要戳到武延生的鼻子上。
“我再说一遍，谁他妈敢动一下试试！”
武延生被他这气势吓得后退了一步，但嘴上却不肯服输。
“赵队长，你这是干什么？我们是按科学办事！你这是要搞一言堂吗？”
“覃雪梅同学可是育苗专业的，她说的话难道还有假？你这是不尊重知识，不尊重人才！”
他很聪明地把覃雪梅拉到了自己这边当挡箭牌。
赵天山气得胸口剧烈起伏，眼睛都红了。
“我不管什么科学不科学！我只知道，这些苗子，是石末他们拿命换来的！”
“石末亲口跟我说过，这些都是好苗子！一棵都不准动！”
“他说的好苗子就好苗子？他是什么神仙吗？我看他就是个神棍！”武延生梗着脖子反驳。
“你小子再说一遍！”赵天山彻底被激怒了，一把就揪住了武延生的衣领。
“干什么！干什么！要打人啊！”武延生吓得脸色发白，尖叫起来。
“都给我住手！”
于正来和曲和总算反应过来，赶紧冲上去，一人一个，强行把两人分开。
“不像话！太不像话了！”曲和气得嘴唇直哆嗦。
于正来拉着还在挣扎的赵天山，把他拽到一边，压低了声音。
“天山！冷静点！有话好好说！”
他转过头，看着怒气冲冲的赵天山，严肃地问道。
“你刚才说，石末同志讲过这些是好苗子，这话当真？”
赵天山用力甩开于正来的手，梗着脖子，斩钉截铁地回答。
“千真万确！他亲口跟我说的！”
“他说这些苗子看着蔫，其实是在‘蹲苗’！是在练根儿！是咱们坝上独一份的好苗！”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一个略带沙哑和疲惫的男声从不远处的坡上传了过来。
“没错，都是好苗子。”
众人齐刷刷地回头望去。
只见石末和冯程一人扛着一根扁担，挑着空空的水桶，正从山坡上走下来。
石末看着眼前这剑拔弩张的场面，又看了看于正来和曲和铁青的脸色，心里咯噔一下。
于正来见状，连忙走上前，试图缓和气氛。
“石末同志，你来得正好。”
他指了指一脸倔强的覃雪梅，开口解释道。
“是这样的，这位覃雪梅同学，是林大的高材生，学育苗的。她也是出于一片好心，从专业的角度判断，觉得……觉得有些苗子长势不好，建议拔除，免得浪费资源。”
石末抬手，轻轻按在了旁边冯程那攥得发白的拳头上。
冯程浑身一僵，扭头看着石末，嘴巴动了动，那股子火气硬生生被他按了回去。
石末冲他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别冲动。
他转过身，目光越过众人，直接落在了那个一脸倔强的女学生身上。
“你就是覃雪梅同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