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秋天,有个摄影师慕名而来。他叫阿Ken,专拍废弃建筑,说“要捕捉时间的痕迹”。
他带了台老式胶片机,他不用数码设备,说“胶片能照出眼睛看不见的东西”。
他清晨进去时,露水还挂在草叶上,榕树的气根垂下来,沾着水珠。
阿Ken举着相机,对着教学楼拍了张照,取景器里突然闪过个白影子,在二楼走廊里跑,快得像阵风。
他不但不害怕,反而很兴奋。
他跟着走到二楼东头的教室,看见黑板上的算术题旁边,多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字,红粉笔写的:“一起玩呀”。
阿Ken蹲在地上,对着那些字拍了张特写。
按下快门的瞬间,听见身后传来“咔嚓”声,像有人在用剪刀剪纸。
回头看,墙角的红皮鞋旁边,堆着些碎纸片,拼起来像只纸飞机,翅膀上画着笑脸。
阿Ken拍完照以后,又往音乐教室走,推开门,那架旧钢琴还在,琴键掉了一半,上面落满灰尘。
可琴凳是热的,像刚有人坐过。
阿Ken举起相机,对着钢琴拍了张照,取景器里,琴键上好像有只小手,在按“do”的键,指尖白白的。
中午阳光最烈的时候,他在操场秋千旁坐下。拿出面包啃,刚咬一口,就看见秋千自己晃起来,幅度不大,像有人轻轻推了一把。
阿Ken赶紧举起相机,连拍了三张,胶片“沙沙”地转着,在寂静的操场里格外清晰。
离开前,他在教学楼的墙上发现个小洞,洞里塞着卷胶卷,是洗过的。
阿Ken把胶卷取出来,对着光看,里面的影像模模糊糊的,像是三个小孩在操场玩,一个追一个,笑得很开心,背景里的教学楼崭新,墙上的标语还没褪色。
他把这卷胶卷和自己拍的一起送去冲洗。
三天后,他去取照片时,冲洗店的老板脸色发白,说“这卷胶很邪门”。
阿Ken的照片里,每张都有三个模糊的小影子,有时在走廊里跑,有时在教室门口站着,最清楚的一张,是秋千上的影子,穿着蓝校服,低着头。
而那卷从洞里找到的胶卷,洗出来的照片里,三个小孩站在化粪池边,对着镜头笑,其中一个女孩光着脚,手里拿着只红皮鞋。
照片的最后一张,是片漆黑,只有三个白圈,像三只眼睛正在通过照片看外面。
阿Ken把照片收起来,没发表,也没外传。
他后来又去了达德学校一次,把那卷胶卷的照片烧在操场中央,灰烬被风吹起来,像群蝴蝶,围着秋千转了三圈,才慢慢散开。
2024年冬天,元朗下了场罕见的雪。达德学校的红砖墙顶着层白霜,榕树的叶子上结着冰,阳光照过来,亮晶晶的。
林伯的儿子踩着雪去学校门口放苹果,发现铁门没锁,虚掩着。他推开门走进去,操场的雪地上有串脚印,小小的,像小孩的赤脚踩出来的,从门口一直延伸到教学楼,脚印旁边还有串更小的,像是有人在蹦蹦跳跳。
二楼东头的教室门也开着。他走进去,看见黑板上的算术题被擦干净了,取而代之的是幅画,用红粉笔和白粉笔涂的,画着三个小孩手拉手,站在太阳底下,旁边写着“我们回家啦”。
墙角的红皮鞋不见了。他四处看了看,发现鞋被摆在了窗台上,鞋里塞满了榕树的叶子,绿油油的,像刚摘的。
那天下午,林伯去世了。弥留之际,他拉着儿子的手说:“听见了吗?钢琴声……他们在跟我道别呢。”
儿子侧耳听,窗外的风刮过榕树,发出“沙沙”的响,真像有人在弹钢琴,断断续续的,是《小星星》的调子。
林伯的葬礼过后,达德学校突然安静了。夜
里再没人看见二楼亮灯,也没人听见孩子的哭声或笑声。有居民说“那些孩子跟着林伯走了”,也有人说“他们终于找到回家的路了”。
只有那棵老榕树,长得越来越茂盛,气根垂到地上,扎进土里,长成新的树干,把学校围得越来越紧。
有人锯开了一段掉落的树枝,年轮里竟嵌着些细小的东西——有红粉笔头的碎屑,有蓝校服的线丝,还有半片苹果核,像是被小孩咬过的。
现在达德学校仍然立在那里,没有拆除。元朗区议会的拆迁计划又搁置了。
最近有附近的住户说,凌晨五点多,总能看见三个背着书包的小孩,从学校里走出来,沿着榕树的影子往屯门街的方向走。
走在最前面的男孩踢着个足球,中间的女孩扎着小辫,手里攥着只红皮鞋,最小的那个总回头,像是在看什么。
2024年清明,元朗区议会的值班室收到了个没写寄件人的包裹,里面是三双崭新的红皮鞋,鞋码很小,像给七八岁的孩子穿的。
值班的保安把鞋放在窗台上,第二天一早去看,鞋不见了,窗台上只有层薄薄的灰尘,上面印着三个小小的脚印,朝着达德学校的方向。
而达德学校二楼东头的教室,黑板上又多了行字,是用红粉笔写的:“明天还来吗?”
字迹歪歪扭扭的,像刚学会写字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