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没敢在札达县多待，找了家诊所给王浩包扎伤口，买了点面包，就往阿里地区行署开。
路上，李娜突然指着窗外：“你们看。”
路边的土坡上，站着个穿红袍子的人影，背对着他们，像块石头似的一动不动。
车开过去的时候，人影好像转了一下，他们没看清脸，只看见风掀起袍子的一角，里面空荡荡的。
王浩猛踩油门，车差点冲上土坡：“他娘的！这到底是啥玩意儿！”
马明没说话，突然发现自己的背包拉链开着，里面多了个东西，是那尊铜佛像，眼睛的位置黑洞洞的，正对着他的脸。
他“嗷”地一声把佛像扔出去，砸在车窗上，又弹回后座，滚到刘晓脚边。
刘晓吓得尖叫，抬脚就踢，佛像“咚”地一声掉进脚垫缝里，再也没动静。
开到阿里行署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他们找了家旅馆，老板看见他们这副模样，吓了一跳：“你们咋了？被抢了？”
王浩摆摆手，说不出话，指着胳膊上的绷带直喘气。
晚上吃饭的时候，没人说话。王浩的胳膊肿得像个馒头，医生说伤口里有沙子，得天天换药，不然可能会感染。
刘晓吃着吃着就哭了，说相机落在遗址里了，里面还有刚拍的素材。
马明把筷子往桌上一拍：“丢了就丢了！命还在就不错了！”
李娜没吃多少，她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抬头看四周，旅馆里除了他们，只有个穿藏袍的老头在喝酥油茶，见她看过来，老头笑了笑，露出缺了颗牙的牙床，用不太标准的汉语说：“古格的东西，带不走的。”
李娜心里一咯噔，走过去问：“大爷，您知道古格王朝的事？”
老头喝了口酥油茶，慢悠悠地说：“老辈人讲，古格的喇嘛都信‘以身殉佛’，灭国那天，一百多个红衣喇嘛在经堂里坐化了，肉身跟墙融在一起，夜里就出来走，找丢了的法器。”
他指了指李娜的裤脚，“你沾了经堂的颜料，他们会跟着你，直到你把东西还回去。”
“还啥？”马明凑过来，“我们没拿啥啊。”
“铜佛，”老头眯着眼睛，“他们找了快四百年了。”
马明想起被自己扔在脚垫缝里的佛像，后背直冒冷汗。
王浩咽了口唾沫：“那……那佛像现在在我们车上……”
老头笑了笑，没说话，起身走了。谢娜瞪大了眼睛，老头走的时候，袍子扫过地面，没留下一枚脚印。
那天晚上，几个人没一个能睡得着。
马明总听见车窗外有脚步声，“嗒、嗒、嗒”，跟王浩在遗址井边听见的一模一样。
刘晓快天亮的时候迷糊了下。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掉进那口井里，井水是红的，里面漂着好多铜佛像，眼睛都是黑的，正往他嘴里钻。
李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总觉得笔记本在跟她说话，像有无数只蚂蚁在耳边爬。
第二天一早，马明硬着头皮去开车，佛像还在脚垫缝里，黑洞洞的眼睛盯着车顶。他找了块布，把佛像裹得严严实实，塞进后备箱最底层。
“等出了阿里，我们找个寺庙扔了，”他说，“总不能带着这玩意儿回家。”
他们开了三天车才到拉萨，一路上没再看见红袍子，可总觉得车里有股土腥味，像车子里被人偷偷撒了遗址的沙。
到拉萨那天，马明直接把车开到大昭寺门口，抱着裹佛像的布包就往里冲，被门口的喇嘛拦住了。
“里面是啥？”喇嘛问，眼神很亮。
马明结结巴巴地说：“从……从古格遗址捡的佛像，想……想还回来。”
喇嘛打开布包看了一眼，眉头皱起来：“这不是古格的，是仿的，眼睛是被人挖空的。”
他指着佛像底座，“你看，这有个‘made in china’的印，最多二十年。”
四个人看到‘made in china’都傻啦。仿的？那昨晚老头说的话是假的？遗址里的红影子又是啥？都是‘made in china’？
喇嘛把佛像收起来，说会送到寺庙的库房里，又看着李娜的裤脚：“你，沾了经堂的朱砂，去大昭寺转三圈经筒，再用酥油擦一擦，就掉了。”
他们在拉萨待了三天，李娜真的去转了三圈经筒，用酥油擦裤脚，红颜色果然淡了些，变成了浅粉色，像块洗旧的红布。
王浩的胳膊还没好，医生说伤口里的沙子总清不干净，得慢慢养。
刘晓买了个新相机，可他也添了个毛病，一看见红色的东西就发抖。
马明把户外俱乐部关了，说再也不搞“探秘”了，准备以后就老实待在家卖帐篷了。
回去以后，李娜托导师查了查古格王朝的资料。
导师说，上世纪九十年代，确实有游客在遗址里丢过仿造的铜佛像，眼睛是故意挖空的，想搞点“灵异噱头”。后来遗址管理人员想找出来扔了，却没找到，没想到被他们捡着了。
至于红袍子，可能是当地的牧民，当地牧民穿红藏袍的不少，加上遗址里光影乱晃，容易看错。
可李娜总觉得不对劲。那天在旅馆遇见的老头，走路没脚印，王浩井边的脚步声，帐篷门口的脚印，还有那尊佛像，明明是仿的，怎么会自己跑到帐篷门口？
她后来托札达县的朋友去遗址看看，朋友说，他们的帐篷还在，里面的笔记本好好的，旁边放着串佛珠，不是他们带的，珠子上刻着古格时期的莲花纹。
朋友把笔记本寄给她，李娜翻开一看，最后一页多了几行字，不是她的笔迹，歪歪扭扭的，像用手指蘸着红颜料写的：
“经堂的壁画，是我们的脸。”
“井里的水，是我们的血。”
“你带不走的，不止是本子。”
字的旁边，画着个小小的铜佛像，眼睛是两个黑洞，洞里好像有东西在动。
至于现在，古格王朝遗址还是老样子。铁栅栏换了新的，加了监控，下午五点就清场，谁也不能在里面过夜。
文物所的老张说，监控夜里总拍到奇怪的影子，红的，在经堂门口晃，镜头拉近了，就变成一堆碎陶片。
有游客去参观，说在经堂的墙角看见过本笔记本，封面是蓝色的，翻开里面全是红颜料画的佛像，想拿起来，却发现笔记本下面全都是墙里渗出来的水迹。
还有人说，在那口井边，听见里面有敲帐篷的声音，“咚、咚、咚”，跟有人在底下数着什么似的。
马明后来再也没去过西藏，他的车里总时不时飘出土腥味，后备箱最底层的地毯上，有个淡淡的佛像印子，洗不掉。
王浩的胳膊留了道疤，像条红虫子，阴雨天会痒，他说总觉得有沙子在里面爬。刘晓换了个工作，去拍婚礼了，再也不碰“探险”题材，看见穿红衣服的人就绕道走。
李娜还在研究古格王朝，只是再也没去过遗址。
她的笔记本放在书架最高层，用红布盖着，偶尔半夜会听见纸页翻动的声音，像有人在里面写字。
那条裤脚上的浅粉色一直没掉，她后来想通了，那或许不是颜料，是经堂里的喇嘛，在提醒她。有些东西，消失了，却没真的离开。
风还在土林里刮，呜呜的，像念经，又像哭。古格遗址的红墙在风里站着，墙缝里的红颜料，一年比一年鲜，像有人在夜里，悄悄往里面抹了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