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牙’的第一堂课”，最终还是以一种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方式，不了了之了。
当杨汝成带着他那二十个“新兵”，扛着一大堆从后勤处“抢”来的白色被单，准备出营“实战演练”的时候，却被军长赵尚志，亲自派人，给拦了下来。
用赵政委的话说，就是：“思想问题，要用思想的方法来解决。不能搞得跟两军对垒似的，还没打鬼子，自己人倒先打起来了。那不成笑话了吗？”
那场充满了火药味的顶撞，最终，以杨汝成和郭猛那两只代表着两种截然不同战斗理念的大手，紧紧地握在一起而告终。
但是，握手，不代表心服。
至少，在总教官郭猛的心里，那根刺，还扎着。
他承认，赵政委的话，有道理。他也承认，杨汝成那套“猎人”的打法，在这片林子里，确实管用。
但是，兵，就是兵！
兵，就要有兵的样子！有兵的规矩！
而检验一个兵，最简单，也最直接的标准，就是他手里的枪！
……
第二天，清晨。
抗联密营的射击场上，气氛，前所未有的肃杀。
全军三百多名战士，除了必要的哨兵，都聚集在了这里，将这片不大的靶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靶场的正中央，临时搭起了一个简易的主席台。军长赵尚志和赵政委，赫然在座。
而在他们的下方，总教官郭猛，正像一头即将要巡视自己领地的猛虎，背着手，在那一排用木头和石头垒起来的射击位前，来回踱步。
“都听好了！”他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在寂静的靶场上，回荡着，“今天，把大家伙儿都叫到这里来，不是为了看热闹！是为了，给咱们第三军，选拔一批，真正的神枪手！”
“小鬼子的枪法，都看到了吧？三百米外，枪枪要命！咱们呢？”他指着下面那一双双充满了期待和紧张的眼睛，毫不客气地骂道，“咱们有多少人，连汉阳造的后坐力都压不住？打出去的子弹，是奔着敌人去的，还是奔着天上的鸟去的，自己心里都没点数吗？！”
“我告诉你们！战场上，子弹，就是命！你手里的枪，打得比敌人准，你，就能活！他，就得死！就这么简单！”
“今天，咱们就来比一比，看一看！到底谁，才是咱们第三军，那把最快的刀，最利的剑！”
“规则很简单！”他指着远处，一百米开外，那一排用木炭画着圆圈的木靶。
“每个人，五发子弹。自由射击。最后，按环数，排名！前十名，有赏！赏咱们后勤处，刚刚缴获来的，半扇猪肉！”
“哄——！”
“猪肉！”
这个奖励一出，下面的人群中，瞬间，就爆发出了一阵压抑不住的、充满了渴望的骚动！
对于这群，平日里连苞米茬子粥都喝不饱的战士们来说，“猪肉”这两个字，简直比“大洋”还要有诱惑力！
“都给老子安静！”郭猛一声暴喝，压下了众人的骚动。
“现在，各连队，推荐出来的神枪手，都给老子，出列！”
一声令下，十几个同样是身经百战、对自己枪法有着绝对自信的老兵，从各自的队列里，走了出来。
“狼牙”这边，走出去的，是那个眼神精明，总是带着一丝狡黠笑容的年轻人——赵小山。
“好小子，给咱们‘狼牙’，争口气！”王铁柱在他身后，狠狠地锤了一下他的肩膀。
“放心吧，铁塔哥。”赵小山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别的不敢说，玩枪，俺还没服过谁。”
考核，正式开始。
“第一组！准备！”
随着郭猛一声令下，五个战士，同时上前一步，趴在了冰冷的射击位上。
“开火！”
“砰！砰砰！”
一时间，靶场上，枪声大作。
硝烟，弥漫。
很快，第一组的成绩，就报了出来。
“一号靶，三十八环！”
“二号靶，四十二环！”
……
成绩，都还不错。能被推荐出来的，果然没有孬种。
很快，就轮到了赵小山。
他活动了一下手腕，不紧不慢地，走到了射击位前。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急着趴下。而是，先用脚，在地上，来回地蹭了蹭，将积雪和碎石，都清理干净，找到一个最稳固的支撑点。然后，才缓缓地，将那支早已被他擦拭得一尘不染的老套筒，架在了沙袋上。
“这小子，倒是挺稳当。”主席台上，赵尚志看着他的动作，赞许地点了点头。
“他，以前是干什么的？”
“猎户。”一旁的赵政委，笑着回答，“而且，是咱们这片山里，数得着的好猎手。一手‘听风辨位’的绝活，神得很。”
“哦？”赵尚志的眼中，露出了一丝兴趣。
靶场上，赵小山已经开始了射击。
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急促地，连发五枪。
他打得很慢。
每打一枪，他都会停下来，闭上眼睛，仿佛是在感受风速，和空气的流动。然后，再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扣动下一次的扳机。
“砰！”
“砰！”
“砰！”
五声枪响过后，报靶员那充满了震惊和不敢相信的声音，从远处，传了过来。
“五……五号靶……四……四十九环！！”
“什么？！”
“我的天爷！四十九环？！”
整个靶场，瞬间，就炸了锅！
五发子弹，四十九环！这意味着，他，至少有四发子弹，都打中了十环！只有一发，打在了九环！
这个成绩，别说是在他们这支装备落后的抗联队伍里，就是放在日本人的关东军里，那也是绝对的，王牌狙击手的水准！
“好小子！！”郭猛那张刀疤脸上，也第一次，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激动和欣赏！他大步流星地走过去，狠狠地，拍了拍赵小山的肩膀，“你小子！藏得够深啊！有这么好的本事，怎么不早说？！”
“嘿嘿，郭教官，”赵小山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俺……俺这都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少他娘的给老子谦虚！”郭猛笑骂了一句，然后，转过身，对着身后那群同样被这个成绩，给彻底镇住了的战士们，大声吼道，“都看到了吗？！这，就叫本事！这，就叫神枪手！”
“还有谁？！还有谁不服的？！都给老子，上来！谁要是能超过他这个成绩，今天晚上的猪肉，老子，亲自给他，端到床头上去！”
在赵小山那近乎于完美的成绩的刺激下，后面的几个战士，也都卯足了劲。
但是，或许是太过紧张，或许是实力，确实有差距。
最终，再也没有一个人，能超过四十五环。
“看来，”赵尚志放下望远镜，笑着对身旁的赵政委说道，“咱们这次，是捡到宝了。不光是捡到了杨汝成这头猛虎，还顺带，捡到了赵小山这只猎鹰啊。”
赵政委，却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他的目光，却穿过了喧闹的人群，落在了那个，从始至终，都只是静静地站在队伍的最后面，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眼前这一切，都与他无关的，男人身上。
“好了！”郭猛看了一眼天色，大声宣布道，“既然，没有人能超过赵小山的成绩。那我们今天，第三军第一神枪手的名号，就……”
“报告！”
一个沙哑的、平静的，却又充满了力量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他。
所有人，都循着声音，望了过去。
只见杨汝成，缓缓地，从“狼牙”的队列里，走了出来。
“怎么？”郭猛看着他，眉头一挑，“你，也想上来，试试？”
“不是试试。”杨汝成摇了摇头，他走到射击位前，从赵小山的手里，接过了那支，还带着一丝余温的老套筒。
“是，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王者的霸气！
“狂妄！”
“这家伙，也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吧？”
“赵小山都打出四十九环了！他还能打出五十环不成？！”
人群中，响起了一阵，压抑的议论。
只有“狼牙”的队员们，一个个，都挺直了胸膛，脸上，满是与有荣焉的，自豪和狂热。
“好！”郭猛的眼中，也燃起了一股熊熊的战火！“我倒要看看，你这个‘杨疯子’，到底，有多疯！”
“给他子弹！”
杨汝成没有说话。
他甚至，没有像赵小山那样，去仔细地调整姿势。
他只是，用一种，极其随意，却又无比协调的姿势，将那杆老旧的步枪，抵在了自己的肩上。
然后，他动了。
“砰！”
“砰！”
“砰！”
“砰！”
“砰！”
五声枪响，几乎，不分先后！如同，一声枪响！
快！
快到了极致！
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打完了！
靶场上，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那个，缓缓地，放下枪，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表情的男人。
“这……这他娘的是在打枪，还是在放炮仗？”
“他……他瞄准了吗？！”
就连郭猛，也呆住了。
他当了一辈子兵，练了一辈子枪。却从未见过，如此“儿戏”的射击！
“报……报靶！！”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嘶吼道。
远处，那个负责报靶的年轻战士，早已是目瞪口呆。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看了一眼那个几乎已经被打烂了的木靶，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不敢相信，而变得，又尖又细，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
“报……报告……六……六号靶……”
“五……五发子弹……”
“五……五十环！！”